夜幕低垂，圓月掛空。
深秋的知府樓，窗外看不到綠油油的麥田，聽不到蛙聲蟲鳴，光禿禿的一片，唯有秋風吹著玻璃吱吱作響，這座飽經風霜的深宅大院又度過了一個春秋。
邵中華神態怡然，氣色較好，如同解甲歸田的將軍，沒有了往日威風凜凜的戾氣和霸氣，多了些普通人應有的姿態和容和。白藍條紋polo衫，深灰色休閑褲，一雙巴寶莉的棕紅色小牛皮鞋，手腕上金光燦燦的江詩丹頓手錶，另一隻手佩戴小葉紫檀佛珠，中間鑲嵌著祖母綠格外扎眼。要在從前，這種著裝打扮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馬哲笑笑道：「邵董是信佛之人？」
邵中華瞟了一眼道：「我不信佛，只是覺得戴著好玩。其實這個世界上那有佛，供奉在廟裡的佛像都是杜撰出來的，自欺欺人罷了。佛教的精髓乃禪宗，修行之人的佛在心裡。」
「談到佛，倒覺得挺有意思。我最近在看《心經》，慧能大師提到的清凈心，你了解嗎？」
馬哲不由自主地詠誦起來：「何為自性，本自清凈，本自具足，本不生滅，本無動搖，能生萬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邵中華投來讚許的目光，豎起大拇指道：「看來你對中國傳統文化很是了解，上次與葛老見面表現相當出彩，今日可詠誦心經，你了解其含義嗎？」
馬哲謙虛地道：「我奶奶以前經常詠誦，耳濡目染，很小就記住了，不過不理解其中含義，後來專門找到原著拜讀，可能是心境不夠，才學尚淺，無法觸透精髓。」
邵中華怡然自得道：「所謂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知如見，不增不減，一切有法，如夢幻泡影，剔除一切痛苦，真實不虛。聽著枯燥，其實你靜下心來頓悟其中的奧妙，或許能參悟人生。」
「悟道，不是一蹴而就，更不是蜻蜓點水，而是旁若無物，格物窮理，做到知行合一，行勝於言。」
儘管邵中華說著看似深奧的東西，卻正好印證了此刻的心境。對時代失望透頂，也在感嘆這些年的不容易。道：「等有時間了，一定跟著邵董好好學。」
邵中華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放下道：「昨晚，我和趙啟文在一起吃飯了，他對你評價很高。」
「您是說同華公司的趙董嗎？」
「對，我和他是大學同學，一個很有眼光的人，對你讚不絕口，我聽了心裡特別舒坦。而且他慫恿我投資你提出的快遞項目，哈哈，你說我投還是不投呢。」
馬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一個不成熟的想法，讓您見笑了。」
「不！這是千載難逢的商機，絕對的頭腦風暴。我和他討論了一晚上，決定成立一個項目部專供這個項目，聽聽你的意見，跟我走還是繼續留在達美？」
馬哲發懵，半響道：「邵董，我去了達美才兩個多月時間，現在走是不是不合適呢，再者，我找到了喜歡得事業，所以……」
邵中華若有所思點點頭道：「達美屬同華，只不過換了個工作環境罷了。此次帶你走不給任何許諾，而是直接給你10%的股份，意下如何？」
10%的股份，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不過馬哲沒有並金錢沖昏頭腦，道：「我是同華的一員，拿人錢理所當然為其賣命。再者，這僅僅是個idea，還需要大量的工作進行研發，所以，對不起……」
「你這個idea值10%。」邵中華直言道，「你知道嗎，全世界從事頭腦風暴的人並不多，即便有，有90%的人研究出的都是所謂的複製品，沒有絲毫創新。只有10%才能佔到科技的頂尖，一個好的點子賣出的價格遠遠不止這個數。趙啟文誠心邀請你，去上海，去國際金融中心，去國際舞台，那裡才是你施展才華的舞台。」
「您打算去上海嗎？」
邵中華看著他道：「對，我在塢州待膩了，想換個環境換個活法，這裡了無牽挂了。」
「那時代呢，你不管了嗎？」
邵中華一愣，攤攤手道：「我現在不屬於時代了，能參與別人的事情嗎？」
馬哲有些激動，道：「方總臨走時囑託您扶持孟瑤，看好時代，您的承諾呢？」
邵中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鋒利的眼神瞪著馬哲道：「這是你和我說話的口吻嗎？」
馬哲連忙道：「對不起，我剛才有些激動，但是……邵董，我希望您能留下來，孟瑤她一個人撐不下來，求您了。」
邵中華坐起來輕嘆道：「看來，剛才的話白講了，我要尋找心靈的凈土，無暇去過問複雜的塵世，時代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無能為力。即便是讓比爾蓋茨來打理，也挽救不了衰亡的命運。我給孟瑤的建議是，放棄一切，坐等時機重頭再來，而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馬哲明白邵中華的意思，道：「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李文娜胡作非為嗎？」
「馬哲啊。」邵中華語重心長地道，「時代內部的複雜程度遠遠不是你能所想象的，好比一顆參天大樹，外表看光鮮亮麗，綠意盎然，其實根子早已腐爛了，即便再挽救都於事無補。乘著現在枝繁葉茂趕緊移栽，或許若干年後還能長成參天大樹，若是不停地輸送營養液，你覺得能活了嗎？」
「誠然，我在時代落寞的時候選擇離開，顯得不仁不義，甚至一些輿論把矛頭對準我猛烈抨擊。公道在人心，倘若不是我力挽狂瀾，早幾年就關門大吉了。有些事，心裡清楚就行，不需要做給外人看。活著是為了自己，不要用高尚綁架道義，更不要乞求讓責任驅迫良知的餘溫。你還年輕，以後會明白的。」
邵中華一直在避諱時代的事，可能中間發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馬哲選擇了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