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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山記 - 310.奪嫡之十三字體大小: A+
     

    沈素成親頗為熱鬧,哪怕沒什麼珍饈佳饌,酒也是沈素自釀的土酒,不過,整個村的鄉親都是熟的,早在正日子前三四天,便有相熟的族人過來幫著張羅。殺豬宰羊,殺雞宰魚,熱鬧至極。

    何子衿嘴甜,叔叔伯伯嬸子大娘的叫個沒完,長水村裡最富的財主就是沈素的岳家江財主家也比不上何家的家境。族人知道沈氏嫁了縣城大戶人家,見何子衿生得漂亮,又懂禮貌,直誇沈氏有福氣,也將何恭贊了又贊,對著何子衿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不愧是縣城裡的姑娘,這樣大方懂事。」於是,引得更多人來參觀她。

    當天何子衿的小嫩臉就給摸腫了,其實是捏的,她自來營養到位,誰見她都喜歡捏兩下臉蛋,熱鬧日子,人多了去,何子衿撅著嘴照鏡子,跟她娘抱怨,「萬一破相可怎麼辦?」

    沈氏也心疼閨女,拿了葯給她擦,哄她道,「明兒可不叫人碰了,疼不疼?」又給她輕輕的吹。

    何子衿惆悵,「這就是萬人迷的苦惱啊。」

    沈氏:……

    沈素在外喊,「小芋艿烤好了啊!」

    何子衿一聲歡呼,丟開小鏡子跑出去吃烤小芋艿,沈氏望著被閨女撞開來一盪一盪的大紅色棉帘子,鬱卒:養得這麼個人來瘋閨女才是苦惱啊。

    這是秋天的小芋艿,吃不完晒乾收到瓮里,到冬天在熱草灰里煨熟,香甜軟糯,味道有些像栗子。何子衿大眼睛眯起來,讚歎,「真好吃。」

    沈素也剝來自吃,笑,「好吃讓你吃三個。留著點兒肚子,一會兒還有更好吃的。」

    何子衿問,「什麼?」

    「先不告訴你。」沈素看何子衿也沒別的愛好,他倒是給外甥女買過竹蜻蜓啊撥浪鼓之類的小玩意兒,也不見何子衿特別喜歡。何子衿最大的愛好就是聽他講些鄉間的小故事,什麼捉魚撈蝦啊,什麼上山採藥打獵啊,而且每逢他說到吃的時,何子衿還會咕唧咕唧的咽口水,以至於沈素偶爾懷疑外甥女是不是餓鬼投的胎。反正,外甥女的愛好就是吃好吃的。沈素也樂得看小傢伙吃的鼓了肚皮的模樣。

    於是,繼吃了三顆小芋艿之後,何子衿又吃了一蠱燉的特嫩特嫩的豆腐,澆了雞湯料,香的很。何子衿還順帶著吃了兩塊雞肉,吃完意猶未盡,跟他舅打聽,「誰家做的豆腐啊,好嫩好嫩。」

    沈素一幅神秘模樣,何子衿問半日問不出來,知道她舅有意賣關子,只得道,「舅,明天還有沒有的吃啊?」

    沈素笑,「你聽話就有。」

    於是,何子衿連吃三天,到第四天再沒有了,何子衿很遺憾的跟沈氏念叨,「舅舅叫人給我做的豆腐盅,可好吃可好吃了。豆腐蒸的嫩嫩的,澆了雞湯,拌在一處,好吃的了不得。」

    沈氏還當什麼稀罕東西,道,「不就是豆腐么,晚上再蒸一個吃就是。」閨女好吃,沈氏是知道的。沈氏並不禁著何子衿,在沈氏看來,何子衿身子骨壯實,一年到頭的連個噴嚏都不打,就是口壯的緣故。因為何子衿不挑食,不論瓜果蔬菜,還是雞魚蛋肉,都喜歡吃。小孩子家,健壯就是福氣。如今見閨女喜歡豆腐盅,家裡又不是沒有,沈氏晚上親自給閨女蒸了一蠱當夜宵。

    何子衿一嘗就不是個味兒,道,「不是這個豆腐,舅舅給我做的豆腐可嫩了,水嫩水嫩,還沒這種豆子味兒。」

    沈氏驚奇,「世上還有沒豆腐味兒的豆腐?」

    「舅舅做的就好吃。」何子衿嘆,「娘,你手藝不行啊。」看她舅,長得帥不說,還會搗鼓美食,簡直就是男神級的人物啊!

    沈氏跟弟弟打聽,沈素噗噗直笑,樂了半日方道,「家裡不是殺了三頭豬么?都說豬腦大補,子衿年紀小,正好補一補。」

    沈氏氣的直擰沈素耳朵,罵沈素,「把子衿吃壞了,我不揭了你的皮!」

    沈素笑著討饒,「哪裡會吃壞,我自小吃到大。」他爹自家功名止步秀才,成為大半輩子的憾事,為了培養兒子,卻因家裡貧寒,沒啥滋補的東西,便常去買豬腦一幅給兒子補一補。吃了十來年的豬腦,沈素實在吃怕了。那日他娘端上來,沈素澆上兩勺燉好的雞湯給何子衿吃了。看何子衿愛吃,乾脆一天一幅,三幅豬腦都給何子衿補腦了。

    何子衿倒沒覺著如何,前世也有許多人愛吃這個,她只是沒吃過,不想味兒著實不賴,巴嗒巴嗒嘴道,「怪道那麼嫩,原來是豬腦啊。」

    沈氏是不吃豬肉的,抱了何子衿走,一面走一面念叨,「別理你舅舅了,竟然給你吃豬腦,萬一吃笨可怎麼辦。」

    沈素不服氣,喊他姐,「你覺著我笨是怎麼著啊?」沈素自認為智商不低啊。

    沈氏心說,吃十幾年豬腦還沒把秀才考出來,不是笨是什麼。

    熱熱鬧鬧的,就到了成親的日子。沈素人擅交際,朋友多,尤其他生得俊美,大紅的喜袍一穿能晃瞎半村子女娘的眼。更甭提沈氏沈母這樣的至親,瞧著沈素那是滿眼驕傲。譬如有何子衿這小沒出息,望著她舅那春風得意的俊美容顏,口水險些滴下來。

    更別提她舅的丈母娘江地主的老婆江太太,據傳,江太太一見她舅身著喜服的模樣,當天將臉都笑歪了。還是請了縣城裡平安堂的神醫張大夫來扎針才將臉給扎正,一時傳為笑談。

    不管怎樣,她舅這親事辦的熱鬧,哪怕排場有些土氣,但人氣絕對夠。

    當天何子衿還跟著她娘一道去新房看了新娘子,乍看之下,何子衿小小失望,新娘子江氏並不難看,且自有一種溫婉柔美,只是,比起她舅便有些不足了。何子衿不禁心下暗嘆,果然好漢無好妻啊,似她舅這樣的顏,想娶到個顏值相仿的,委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子衿存不住話,晚上還悄悄同沈氏嘀咕了一回,「舅媽不如舅舅好看。」

    沈氏輕聲訓她,「看人哪能只看外貌,性子好才是真的。書上都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年紀不大,毛病不少,還知道以貌取人了,膚淺!」江氏相貌不差,只是跟沈素比顯得平庸了。可是人好啊,沈氏與江氏一個村裡的閨女,早便相熟的。且沈氏觀察江氏的方式,與何氏觀察她的方式是一樣的。弟弟的親事是早定了的,這些年,節下的針線江氏從沒少過,一樣樣的做的仔細。由小見大,只要江氏人好,做沈家媳婦便夠了。

    何子衿也知自己幼稚了,嘟囔,「我就一說。」

    「以後這種話,說也不要說。」沈氏拍拍她脊背,「睡吧。」

    往時在家,這時辰何子衿早睡了,因今天人多熱鬧,又要去看新娘子,方耽擱了時侯,何子衿早就眼內餳澀,聞言立刻闔上眼睛,沒兩分鐘便睡熟了。何恭小聲笑,「這麼個小小人兒,還知道丑俊了。」

    「人小鬼大。」沈氏無奈,「也不知道天天肚子里在想什麼。」

    何恭道,「咱閨女這是聰明。」

    「你別總贊她,孩子都是叫別人來贊的,哪有自家人便贊個不停的。」沈氏對丈夫也是無語。何恭笑,「我這是親閨女,我當然覺著自己閨女好。」

    沈氏覺著自己同這父女兩個簡直沒法交流,她堅持,「反正別總當著丫頭的面兒贊她。」

    何恭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沈氏對丈夫的態度略有不滿,道,「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你別總叫我唱黑臉行不?」

    「我哪兒叫你唱黑臉了。我是覺著,閨女還小,不用太嚴厲。」何恭天生好性子,「再說,閨女也不叫不懂事,小孩子喜歡漂亮的人,是人之常情。」

    「你以後不能這樣,覺著是小事便不放在心上,孩子就是得教導才能長好。」沈氏道,「你甭看丫頭年紀小,其實啥都明白。孩子就得從小教,你要覺著她小就不教她,等她大了再教就晚了。」沈氏素來慮事長遠,這以貌取人的毛病,小時候大家不過一樂,若大了還這樣……男孩子還好些,人家不過說個風流罪過,女人就事大了。

    沈氏覺著自己有必要跟丈夫統一一下女兒的教育方式,對丈夫道,「以後你不能給那丫頭兩句好話便哄的哈哈一笑,便什麼事都沒了。做對了,當然要鼓勵。有不對的地方,也不能心軟就不說她。時常說著,她慢慢就明了是非。」

    何恭雖覺著自家閨女聰明漂亮,以後絕不會是不明是非之人,但妻子說的也有理,遂一口應下。

    沈氏自來是個心性高強的人,她知道自己出身普通,也沒啥見識。她並不認為自己是個蠢人,她在家也識得字念過書,而且,並沒有因為識了字念了書便自命不凡起來。很大程度上,沈氏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但,她同時也非常好強。

    這種好強並沒有體現她一定要丈夫考上什麼什麼了不起的功名,而是表現在她對女兒的教養上。尤其是婆婆一直嫌棄她閨女,沈氏愈發想把閨女教好。她就是這麼個脾氣,別人越是瞧不起她,她越要把日子過好。別人越是瞧不上她閨女,她越是要把閨女教好!

    何子衿一夜好睡,完全不知道她爹娘已經為她制定了新的教育方針。其實,即便知道,依何子衿的脾氣,她也不會放在心上。沈氏是親娘,想她好才會這樣費心費力的去琢磨她的教育問題,要何子衿來說,這不是教育方針,這都是滿滿的母愛啊!

    被人這樣關愛的是什麼滋味兒,沒真切感受過的人是不會明白滴。

    早早起床后,何子衿穿著一身喜慶的小棉襖小裙子去院子里蹦噠。。。

    在餘人眼裡,何子衿是瞎蹦噠,其實,何子衿是在健身啦。她就有這種好習慣,雖然她娘糾正她多次讓她老實安靜一些,何子衿認為這是她娘不大了解她的緣故。在這個一場感冒就可能要人命的年代,健康比任何事都重要。因為何子衿在蹦噠后總能多吃半碗飯,沈氏也就由著她做這種不淑女的舉動啦。而且,何子衿以前還想叫著她娘跟她一道健身來著,誰知她娘竟然不會欣賞她的好習慣。於是,只得作罷。

    何子衿正兩隻小肉手叉腰踢腿,聽到沈素含笑叫她,「喲,子衿,你又練武功呢。」沈素也是知道外甥女有晨練的習慣,還打趣為練武功。

    何子衿回頭就見她舅與她舅媽攜手而來,兩人均是一身大紅,雙雙站在她外公院子的門口,喜慶的很。何子衿故作讚歎,「這就是傳說中的璧人吧。」

    江氏面兒上一紅,連忙將手自丈夫的掌中抽了出來,沈素上前幾步,俯身抱起外甥女,笑,「你還知道什麼叫璧人?」脫掉童子雞身份的沈素,明顯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笑的跟朵牡丹花似的,頗令何子衿酸酸的看不上,心下暗哼一聲,想著他舅雖生得不俗,到底還是個俗人哩。

    何子衿肚子里瞎尋思,嘴巴機伶的很,道,「像舅舅舅母這樣,就是璧人唄!」何子衿畢竟嫩殼老心,昨晚她口無遮攔的說江氏舅媽不好看來著,現在想想,很為自己幼稚的話不好意思,故此對江氏頗為熱情,一個勁兒的說江氏的好話。

    江氏是新娘子不假,不過,她本就是長水村人,早便與沈素相識,不然也不能定了親事,就是同沈父沈母,也是熟的,故此只是微有羞意,聽到何子衿小大人一樣的說話,輕輕的摸摸何子衿的小臉兒,不禁笑道,「子衿這麼小,就會說這樣的長句子了。我娘家侄兒,比子衿大兩些,說話只會三個字三個字的說。」

    沈素笑,「我常說仁哥兒以後是念書的好材料,自來就會念三字經。」

    江氏嗔丈夫,「你以後少逗阿仁。」她娘家侄兒嘴笨些,四個字連起來就說不俐落,只能三個字三個字的說話,丈夫先前去她家就逗人家孩子念《三字經》,偏生江仁還學會了大半,頗是令人哭笑不得。

    兩人說著話,抱了何子衿去了父母屋裡請安。

    江氏新婦見過公婆與沈氏何恭一家,又奉上自己做的針線,還不忘單給何子衿一份見面禮,長輩們亦自有饋贈,只是礙於沈家家境,不算什麼貴重物罷了。接著江氏去拜了沈家祖上牌位,族中族譜添上江氏的名字,江氏才算正式進了沈家門。

    何子衿瞧著沈素喜笑顏開到不加掩飾的程度,故作天真的來一句,「娘,你看我舅的嘴,一整天都咧得跟個瓢似的。」

    沈素咳兩聲,抿抿唇,捏捏外甥女的小臉兒,問,「世上還有我這般俊美的瓢?」

    何子衿咬著手指,想了想,「比瓢更俊美的,那就是葫蘆了吧。」這年頭,尋常人家都是剖開葫蘆來做水瓢的。何子衿覺著環保的很。

    一屋子人給何子衿逗的前仰後合,連沈父向來嚴肅的人都險些噴了茶,沈母笑道,「以往家裡阿素逗趣,要我說子衿這性子,倒像阿素。」

    沈氏一面笑,不忘戳閨女腦門兒一記,抱怨,「這些話都不知跟誰學的。」

    江氏笑的最含蓄,她對沈家並不陌生,但真正嫁進來做江家媳婦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尤其她是新婦,就擔心翁姑有意立規矩,不想婆家家風相當活潑,對於新嫁娘,著實是意外之喜了。

    沈氏抓緊時間跟弟婦聯絡感情,當然,先前她們的感情也不賴,如今自然只有更好的。待沈氏告辭回家時,江氏頗是難捨,剛剛三朝回門后回到婆家,還不忘給沈氏預備了許多禮物,「姐姐也知道我娘家有些山地,這是山上產的野意兒,不值什麼,給子衿當零嘴吧。」

    沈氏與娘家自是依依難捨,何子衿提議,「不如我再住幾天,替爹爹跟娘親孝順外公外婆……」她倒是挺想留下的,外祖母家裡人人疼她,她舅也有趣,肯定帶她玩兒。只是,不待她將話說完,就給她娘拎到車上塞進車廂並嚴禁她無故發顛。

    沈母倒覺提議很好,對閨女道,「就讓子衿多住幾日吧,年前我叫阿素送她回去。」

    沈氏不放心,「娘你哪裡管得住她,等我把她收拾乖巧了再送來陪娘你住些日子。」

    何子衿掀開車廂的棉布簾朝外做鬼臉,一家人瞧著她直笑,離別愁緒也給她鬧沒了。沈母還說沈氏,「你別總板著臉凶她,小孩子就得活潑些才招人疼。」又道,「替我問你婆婆的好。」反覆叮嚀了許多話,沈母又擔心自己啰嗦耽擱了趕路的時辰,忙又催著閨女女婿走,叮嚀「路上寧可慢些,不要急」,直望到馬車在路上消失不見方轉,沈母猶是望了又望,眼角微潤。沈素勸道,「娘,咱們回屋吧,等過幾日我還要去縣裡,正好去瞧瞧姐姐。」

    沈素是不想母親惦記,沈老秀恰恰聽到,直接問,「去縣裡做什麼?」親也成了,正該專心念書。

    沈素隨口扯道,「這不是明年要秀才試么,以前學里的許夫子叫我去說說文章。」

    沈老秀欣然點頭,「那就去吧。」

    沈素蒙他爹是一蒙一個準,正心下得意老爹好蒙,就聽老爹來了一句,「你先做出兩篇文章來,晚上拿來我瞧瞧。」

    新婚燕爾的,一天哪裡做得出兩篇文章,沈素眼珠一轉,正欲想個託詞,哪知沈老秀才雖性子簡單,但與兒子多年鬥智斗勇也長了些經驗,立刻道,「做不出來就是扯謊!」

    依沈老爹的執拗性子,是最恨兒子扯謊的,每次沈素扯謊給老爹發現,必要重罰。沈素忙道,「做得出來做得出來,我哪裡敢跟爹你扯謊啊。」

    沈老爹滿意的拈拈鬍鬚,與老妻說一聲,抬腳去蒙學教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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