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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大風,幾乎折斷了山前道旁全部的高大木棉樹,那深綠濃翠的林蔭小道滿地狼藉,不能通行。
次日清晨,大風未歇,卻下起寒雨,氣溫驟降。
庭院修建整齊的山茶花圃,昨日還能瞧見純白無邪的白茶與天生麗質的紅茶,今日只剩孤零虯枝與遍地殘紅。
良辰美景這般短暫!
畫樓梳妝好,下樓吃早飯的時候,西廳裏已能聞到馥郁巧克力與紅茶的香醇。新烤的白提蛋糕添了紅豆粉,甘甜味道異常誘人,她的胃甦醒過來。餐廳裏的壁爐點燃,暖流在室內徜徉。
她懶懶伸了伸腰,步入西廳,卻發覺氣氛異常嚴肅。
白雲歸豁然坐在主座,有條不紊喝着小米粥,吃着灌湯包,臉卻緊繃着。
白雲靈與慕容半岑戰戰兢兢,白雲展仔細打量白雲歸,試圖從他臉上尋出什麼……
慕容畫樓的到來,似救星下凡。白雲靈忙迎了她,跟她閒話家常,問昨晚睡得可好,那麼大的風,怕不怕等等,根本就是沒話找話。虧得慕容畫樓還一本正經給她答了。
女傭給畫樓端了蛋糕,上了添加牛乳的混合紅茶,她一邊吃着,一邊跟白雲靈嘮嗑,順便囑咐慕容半岑多吃點……
白雲歸碗裏的小米粥才喝了一半,他的貼身副官匆匆下樓,在他耳邊道:“督軍,狄軍醫請您過去……”
白雲歸擡眸猛然掃向他,眸光比鷹隼且狠戾分:“又什麼事?”
連帶白雲靈也凝神屏息,不敢多言。
周副官跟白雲歸不過兩個多月的功夫,依舊敬畏他,被他這樣一瞧一問,頓時慌了神,結巴道:“好像……好像是彈沒有取出來,麻藥用完了……”
雕花鏤空的意大利銀勺清脆一響,從白雲歸指縫間斷成兩截。他用力摜在碗裏,半碗粥濺了一半在桌上,蘇繡紅色牡丹的雪色桌布頓時濡了一塊,血色牡丹繡更添豔麗。
他已起身,跟着周副官上樓。
麻藥用完了,彈卻沒有取出來……
慕容畫樓忙喝了一口紅茶,切了小塊蛋糕捏在手裏,欲跟着上樓。卻被白雲靈拉住了胳膊:“大嫂,怎麼回事啊?什麼彈啊?家裏有外人嗎?”
“好好吃飯!”慕容畫樓拍開她的手,不願多言。
白雲展也想問,可尚未開口,慕容畫樓娉婷身影,已消失在西廳的轉角。
她走到二樓客房門口,便聽到軍醫無奈道:“……原本今日下午也該到碼頭了,可昨夜大風,俞州所有碼頭全部關閉,海上船隻都責令就近停泊……這樣的天氣,沒個五日,休想風平浪靜。西藥原本就緊俏,麻藥更甚,別說這樣的惡劣天氣,就算平常陸水暢通,交通來往便利,那些醫院也是不肯借的!麻藥借了出去,他們遇到大手術也無法……”
房門推開,月白色湘繡女走了進來,十分熟稔,軍醫不認識她,話音微頓。
白雲歸回眸一瞬,示意軍醫繼續道:“這是夫人,你接着說……”
房間裏兩名副官,名軍醫。爲首的軍醫大約四十來歲,穩幹練,衝慕容畫樓微微頷首,繼續跟白雲歸道:“大腿一顆,腰間一顆,因爲打得輕,取出來容易些,就怕最後麻藥不夠,留到後面……果真不夠了!如今怎麼辦,督軍拿個主意。傷口延誤了這麼多天,已經化膿了,再不取出來,病人被炎症折磨,性命堪憂……”
聽到這裏,牀上那單薄身軀微動,纖柔濃睫閃了閃,緩緩睜開,目光狠戾又陰柔,觸及白雲歸,又輕輕闔上。
脣色慘白,臉頰溼濡,似悽風苦雨枝頭那嬌柔嫩芽,隨時會被折斷嬌嫩生命。濃密青絲襯在臉側,雪色肌膚毫無生氣,我見猶憐。
白雲歸下巴抿緊,走近牀邊,鋼鐵般堅硬手指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睜開雙眸,雖無靈動,卻有蝕骨般陰利光芒劈面。他似乎心滿意足,勾起冷笑:“鐵石心腸的女人不會疼的……”
手指鬆開,雲媛雪色下頜留下鮮明紅瘀。
他走向沙發,坐下後抽出雪茄,慢悠悠點燃,才道:“兩個副官按住她,就這樣取!”
不用麻藥……
慕容畫樓心口微滯,她不由自主想起十九歲那年,她的第二個任務。隊友的魯莽,害她被暴漏,身中一槍。二十二世紀的武器比較惡毒,彈在肌膚裏,十分鐘外面特殊材質的金屬就會被體溫融化,藏在裏面的劇毒會流出來。
隊長將她丟在雪地,開走飛機繼續他們的任務。她已受傷,對行爲只能是負累,丟下她就像丟下不需要的輜重一般。他們的任務是死的,完不成就要受到懲罰,而生命是最廉價的。
組織從小教他們,任務神聖,無情無怨!
她剛剛走出訓練基地,等級較低,分到的藥物第一次任務時用完了……她的儲物袋裏只有一把短匕,她就咬住匕鞘,隔開肌膚,取出那枚快要融化的彈……
那種痛……
她倏然迭眸。
雲媛揚着臉,似乎不曾聽聞,目光呆滯盯着天花板。
白雲歸的脣瓣,已經飄逸嫋嫋菸草清香。
副官與另外兩名軍醫面面相覷,剛剛說話的狄軍醫道:“你們倆給我做助手。兩位副官上下摁住她,免得她亂動……”
兩位副官再次轉眸瞧向白雲歸。
清冽煙霧裏,他神色陰晦,深邃眸斂住光,什麼都看不清切。而夫人,垂眸斜倚沙發靠背,。
周副官與羅副官只得道是,將牀上的雲媛摁住。
她單薄得好似一瞬便能捏碎,副官們下手亦不敢重。
兩名年輕軍醫凝住呼吸,在一旁整理手術用器,狄軍醫已帶好手套口罩,接過軍醫遞過來的鋒利手術刀。
強光燈一照,陰冷刀刃反射厲色寒光逼人,有直直刺入雙痛感。
輕微撕拉一聲,雲媛平躺身猛然劇烈拱起。她糯色碎牙緊咬脣瓣,呼吸卻突兀侷促。兩名副官嚇住,狄軍醫警告眼色遞過來,他們才拼了猛勁,遏住她的肩膀、腿關節,將她扣死在牀板。
連下刀,雲媛漆黑長髮似水蛇般在雪緞枕頭上盤旋,她緊咬脣瓣,依舊從齒縫見溢出詭譎呼聲。
豆大汗水用額頭滲出,浸溼了鬢角,黑髮更加烏亮……
生生隔開皮肉,她雖然被兩名軍人摁住,依舊不停痙攣,緊咬的脣瓣不時傾瀉藏匿不住的變異呼聲。脣瓣早破,殷紅血水從雪色臉頰滑落,雪緞枕頭上泅開一朵花,似月夜下的罌粟。
白雲歸一動不動,嘴角噙着的那支雪茄,卻忘了再吸一口,繚繞燒着,清冽香味瀰漫……
等取出大腿那顆彈時,雲媛眸漸漸渙散……
她露出母豹般兇殘的眸,垂死間仍緊緊盯着天花板,似乎那纔是她的敵人!
這般痛,她痙攣着身,咬破了脣瓣,都不發一聲。狄軍醫從醫二十年,頭一次瞧見這般倔強女,目露欽佩。
慕容畫樓只覺嗓發緊。
她的前生,不敢說閱人無數,卻也見過些世面。在組織的時候,身邊的同伴或病死、或累死,每隔幾年便要換上一批;出任務的那十幾年,輾轉全世界,見過衣香鬢影的公主佳麗,見過機智勇敢的女警特工,卻是頭一次見過雲媛這樣的女人:兇狠乖戾又透出蝕骨嫵媚……
畫樓的心微淡。
跟雲媛一比,她那微帶從容的聰慧,毫無特色……
狄軍醫在準備取雲媛腰間的彈。
一雙微帶雪茄香味的輕繭手掌覆蓋她的眼前,光線暗了,雲媛那掙扎痙攣的身遠了一些。白雲歸的聲音沙啞:“出去歇會吧,你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畫樓頜首,卻挽住了他的胳膊。鐵灰軍服微硬,她有些吃力拉住他:“督軍陪我!您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狄軍醫回眸,衝白雲歸點頭。
雲媛於她,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她瞧着都心口發緊,何況白雲歸?
病牀上那人,長長青絲鋪滿枕蓆,他曾經誇過,這樣的她最嫵媚撩人,那是她玉體橫陳時的滿屋春色。今時今日,再見這般情景,依舊是她摯愛的雪色枕被,依舊是那如青稠般涼滑的髮絲,而搖曳的,不再是柔媚,而是生死邊陲的防線……
白雲歸後背早已僵硬。
慕容畫樓纖柔胳膊挽住他,他的腳步不受控制隨了她去。
一杯冰涼液體入喉,頓時喉間胃裏火燒火燎,白雲歸才驚醒,手中水晶杯裏注滿了威士忌。
他愕然。
斜坐在他身畔、仰面一口飲盡的女眼眸發亮,如夜空下的墨色瑪瑙,貪婪嘗高酒精帶來的灼燒,臉頰微粉,還鼓勵他道:“督軍,這酒驅寒最好!”
她又爲自己斟了滿杯。
他珍藏的那瓶威士忌一直擱在書房的西邊斜角,幾次見慕容畫樓回來打量,卻不知她居然是動了這樣的念頭……
白雲歸不由好笑,頓時揚眉笑了出去。這一笑,心口那重石彷彿鬆了幾分,將手裏酒杯一飲而盡。灼熱的氣息在周身流淌,而她又一口氣飲下一杯。
“慢點,傻丫頭!”他劈手奪過酒瓶,罵道,“這是威士忌,不是甜葡萄酒,喝多了有你受的!”
她酒杯空了,抱腿枕着腦袋,委屈望他。眼睛亮晶晶的,瑩瑩照人,似波斯貓一般閃動……
白雲歸只得給她倒了一杯……
窗外,寒風依舊在怒吼,秋雨蕭肅,攜着刺骨寒意……書房裏的白雲歸已經醉倒,慕容畫樓搖了搖瓶,無奈嘆了口氣……
一瓶好酒,她還沒有喝夠,全讓他澆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