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鐘回到豫園。
阿嬸開門迎接的。
一看狀況,先生和雲小姐都不對。
陸墨沉站在雲卿身後,解開西裝外套掃了眼諾大的客廳,低沉問道,「孩子呢?」
「小少爺和小小姐已經睡了。」阿嬸微笑著,如同往常一樣接過先生的衣服,報告著,「今天可乖,聽司機說在幼兒園受到了表揚,一回家就跟我炫耀兩朵小紅花呢,說要等先生您,玩累了可等不住,在浴缸里就睡著了,兩個小赤佬喲……」
雲卿眼瞼閃動,朝樓梯上走去。
「雲小姐先吃晚飯不……」阿嬸喊。
男人用眼神制止,諱莫如深。
阿嬸瞧先生這樣,又看雲小姐低著頭,看不清楚神情,但是覺得雲小姐有些失魂落魄。
她便不言,默默退下去了。
二樓的兒童房門口,亮著一盞壁燈,發出暖玉的光芒。
雲卿伸手,輕輕推開房門。
一股濃濃的奶香,裡面靜靜的,一個搖籃大床,拼圖地毯,無數玩具,沒有拼好的積木散落在床邊,兩雙小鞋子,粉紅,淡藍,一雙整齊,一雙亂歪著。
小小的,溫暖的呼吸聲,在靜謐的空間里一下一下。
雲卿垂在身側的手指,倏爾有些顫,握緊兩下,又無意識的鬆弛。
她挪步到床前。
粉藍色的紗帳里,他們兩個睡得可真好。
小拳頭蜷曲在頭頂,肉肉的胳膊,閉著時眼睫毛真長,密梳一般隨著安然的呼吸一顫一顫。
臉蛋睡得粉嘟嘟,四朵紅雲,各自穿著小肚兜,底下光溜溜的短短的腿兒,橫豎亂搭著。
像兩個墜入凡間的小天使。
雲卿彷彿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他們。
如此不可置信。
他們,真的是從自己的肚子里出來的嗎?
手指,緩緩地拎起,摸到自己平坦的肚子,她低頭,盯著肚子。
又看著他們粉雕玉琢的小臉。
終於,失控般,她雙手捂住眼睛,慢慢的身子滑下,坐落床頭。
她哭的無聲。一股洶湧的情緒,萬般惶然的不安,還有,那一絲絲的剜心之痛,錯過的五年,他們過得好嗎?
她一點也不知道。
認識了大半年,她只道他們討喜可愛親切窩心,從第一眼見到就喜歡。
但千想萬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頭上。
原來,媽媽已經和你們相遇了。
寶貝……寶貝……
雲卿寥然啜泣,壓抑著聲音,手指發抖去摸他們的小手,軟乎乎,熱乎乎,像棉花糖一樣。
「該怎麼樣形容我的心情?」
「我原來已經是媽媽……」
「我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有點開心,可是又好難過,不知道你們兩個小傢伙是怎麼生下來的?自願還是意外還是蓄謀……我還不知道怎麼當媽媽,我很抱歉,很慌亂,我的小可愛……這些年沒有媽媽的日子你們是否孤獨,現在想想,我心裡很疼,很疼喔……」
她泣不成聲,緊緊地咬住嘴唇,目光怔然。
小鼻子小眉毛小眼睛,此刻細細的看,哪裡像她?那些又是像陸墨沉的?
她心裡沒說出來,她怕那是一段孽緣,怕將來一日,不能接受他們。
可是,他們這麼小,粉嘟嘟的可愛,軟窩窩的貼心,什麼都不知道。
雲卿心頭有萬種情緒,交疊,錘雜,彷彿烈火冶鍊。讓她痛苦,又顫顫的生出一絲本能。
將孩子抱在懷裡,她痴怔著,只有一顆心猛烈的跳動。
暗光交替的門口,陸墨沉無言,修長的屹立在那。
暗影遮擋了他臉上的表情,將一雙眸襯得越發深邃如海,盯著她聳動的肩,低頭親吻女兒時飄落在頰畔的長發。
那麼溫柔,也是那麼不確定,彷徨著,獨自承受著。
心頭很痛吧,他凌斂著眸。
小傢伙動了動,小拳頭擦著眼睛,看到淚眼通紅的女人,懵了懵,在她懷裡蠕動,「小云云?是不是我做錯夢了,你怎麼在哭吶。」
雲卿恍惚抿住鼻息,拍著他的小背,見他不是真的醒來,啞聲哄道,「快睡吧。」
「我喜歡你小云云,什麼傷心的事也不要哭,我這裡疼你呢。」他小手指了指心口,「給你呼呼,不要怕痛,痛會好的……」
她像是斷了線的那些淚珠,滾動不止,喉嚨瑟瑟,嘶啞不已,「媽媽……阿姨不是哭,沒有哭,沙子吹進了眼睛呢,寶寶睡吧。」
「哦,沙子怎麼總是進大人的眼睛呢?拜拜,這一次不要夢到哭的你了……」
她無聲,抬手擦乾淨臉。
陸墨沉走過來,把十三抱進床里,捉著她的胳膊輕輕地提起來。
雲卿起身,手還在擦淚,喉嚨不受控的抽著,彷彿一個迷失路途的小孩,宛然脆弱如同薄紙。
陸墨沉走出門就把她抱起,還是抱回她原來那間客房。
她坐在床沿,他高大的身軀俯著,盯著她腫紅的臉,一失控就低頭將她吻住,從臉頰到嘴角,一路濕/熱,將她的淚啄干。
她木然,緩緩地才沒了呼吸。
伸手一抵。
陸墨沉粗喘著抵住她的鼻尖,修長的睫毛下眼神如刀鋒。
先前下午在醫院,她沒有落淚,一切的情緒在見到孩子時,巋然崩塌。
他知道她會愛孩子,他看透也把準的就是她的善良。
或許他心計深沉,但她總要面臨這一天。
「越早知道,你越能陪他們度過餘下的童年,缺失的愛他們會找回來,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媽媽。」
雲卿茫然,看著他。
他直接就將話堵死了,塵埃落定般,讓她即刻當媽媽。
她心底深處,自是也沒有拋下孩子六親不認的偏激想法。
只是……
陸墨沉彷彿看透她,有些冷冽道,「你和我的關係,也不會改變。只是親上加親,深上加深。」
他緩緩擒住她的手腕,瞳孔黑透,沉吟片刻決斷道,「雲卿,無論我和你六年前如何,今時今日,我們重遇,交集,碰撞,自然有它的道理。即便過去怎樣,現在你有孩子,是你和我的結晶,你怎樣,也撇不開了,懂嗎?」
雲卿慢慢閉上眼。
「何況,你對我,難道不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