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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容 - 163.第一百六十三章字體大小: A+
     

    鵓鴿和蒼鷹飛近馬車,在半空盤旋兩周,先後飛落。

    前者站在車轅上,昂首挺胸,轉過頭咕咕叫了兩聲,好似在說:瞧見沒有,就該是這個方向,跟著我沒錯!

    後者憋屈的收起翅膀,落在馬鞍上,驚得駿馬嘶鳴兩聲。聽到鵓鴿叫聲,鬱悶的扭過頭,能辨別香料了不起?老子不和食性詭異的鴿子一般見識!

    「阿圓,來。」李夫人自車廂內取來肉乾,撫過鵓鴿的後頸,笑彎雙眼。

    半月不見,鵓鴿又圓了一圈,飛起來依舊靈活。小腦袋轉過來,翅膀撲扇兩下,格外的討人喜歡。

    南康公主掃過鵓鴿,眉尾輕挑,重點關注有炸毛傾向的蒼鷹。

    「瓜兒,這是你養的那隻鷹?可是從盱眙來?」

    聽到詢問,桓容表情微頓,看到鷹腿上系的竹管,咬了下腮幫,知道事情早晚瞞不住。

    「阿母,這鷹是從彭城來的。」

    「彭城,秦氏四郎駐軍之地?」

    桓容點點頭。

    不到兩息,四周溫度陡降,活似跨越初秋直接進入寒冬。

    「阿母?」桓容不確定的抬起頭。

    南康公主沒說話,視線掃過蒼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動物對危險有敏銳直覺,何況是往來南北,時常遇到胡人的蒼鷹。僅被掃過兩眼,當場豎起翎羽,發出一聲鳴叫。

    桓容嚇了一跳,不解的看向蒼鷹。

    南康公主笑意加深,「是只好鷹。」

    旋即收回目光,和李夫人一起投喂鵓鴿,方才的一幕彷彿都是幻覺。

    危機感減弱,蒼鷹收起翎羽,在馬鞍上移動兩步,貼近桓容,警惕的看著馬車。

    危險!

    絕對不能靠近!

    桓容扯扯嘴角,試探性的梳過蒼鷹背羽,解下鷹腿上的竹管,取出絹布細讀。

    看過兩遍,桓使君莫名想要嘆氣。事情湊到一起,該說省了麻煩還是流年不利?

    「阿母,北地又起戰火,幽州恐遇亂兵,兒需儘快返回盱眙。」

    「是秦氏和氐人?」南康公主問道。

    「不是。」桓容搖搖頭。

    「秦氏和氐人目前陷入僵持,短期不會決戰。是北逃的慕容評和慕容垂,究竟為什麼會開戰,信中沒說。另外,有幾部雜胡蠢蠢欲動,秦兄來信提醒我,需提前做好防範,以防有雜胡趁機犯境。」

    仔細觀察親娘表情,奈何看不出個所以然。桓容收起絹布,繼續道:「此外,秦氏有意增市鹽糧。」

    燕國被秦氏所滅,地盤都被後者接收,殘餘力量卻未被盡數剿-滅。

    慕容垂盤踞高句麗,始終是心腹大患;慕容評聯合柔然王,積蓄力量,隨時可能再入中原。雜胡就像牆頭草,難免朝秦暮楚。

    秦氏勢大尚罷,一旦陷入危局,轄境內恐將人心不穩,必有胡族生出反意。

    兩百年亂世,今日稱王明日成囚,今日威風赫赫,明日淪落成泥,任由萬人踐踏,皆是稀鬆平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

    相比之下,東晉雖然孱弱,漢家正統的地位卻深入人心。

    哪怕皇帝只能做個傀儡,士族與皇族共天下,司馬氏的大旗始終沒倒。即便權臣外戚一個接一個粉墨登場,各方勢力在朝堂上你爭我奪,遇上外敵來犯仍會短期放下成見,齊心協力拱衛建康。

    這種凝聚力非尋常可比,足以讓北方的鄰居各種羨慕嫉妒恨。

    「慕容鮮卑?」南康公主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需得加快行速。」

    「不如我先啟程,留州兵護衛阿母和阿姨慢行?」

    「不用。」南康公主搖頭笑道,「我非弱不禁風。」

    李夫人將鵓鴿放到腿上,笑著補充道:「當年被擄出成漢,我曾隨大軍趕路。沒有馬車,還徒步行了半日。郎君儘管下令,無需太多顧忌。」

    桓容還想勸說,奈何兩人心意已決。實在沒辦法,只能叮囑親娘,如有不適務必要出聲。

    「放心吧。」

    車隊啟程,蒼鷹振翅而起,盤旋一周向北飛去,很快化作一個黑點,眨眼消失在雲端。鵓鴿轉動小腦袋,舒服的靠在李夫人身邊,壓根沒有飛走的意思。

    桓容坐在馬背上,想到懷中的絹布,心中似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時間七上八下。

    信上提了三件事,一是慕容垂和慕容評開架,很可能大打特打,不死不休;二是秦氏要擴大生意,每季購買的鹽糧增加四成;第三,則是秦璟不日將攜秦玒南下,尋幽州大匠製造義肢。

    或許是對「危機」的預感,也或許是其他原因,下意識的,桓容瞞下秦璟即將南下之事。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等秦氏兄弟抵達幽州,必會往刺使府拜會,十成要和親娘當面。

    他的確想就鸞鳳釵同秦璟談談,但以目前來看,這似乎不是個太好的主意。

    該怎麼辦?

    寫信讓他晚點來?

    行不通啊。

    桓容搖搖頭,心中嘆氣。

    早來晚來都是來,估計親娘不會真的提劍砍人的……吧?

    實在想不出對策,思緒像一團亂麻,桓容的表情愈發嚴肅,一個勁的揮鞭策馬。在外人看來,十足是擔憂北方戰事,心中焦急。而真實情況如何,只有當事人自己曉得。

    車廂內,李夫人合上車窗,微微一笑,輕聲道:「阿姊以為如何?」

    南康公主放下竹簡,手指擦過褪色的繫繩,挑眉道:「阿妹指什麼?」

    「秦四郎君。」

    「現下不好說。」南康公主眉心微蹙,捏了捏額角,「總要當面見過才是。」

    李夫人頷首,道:「以今日之事來看,郎君同秦四郎君常有書信往來。其駐軍彭城,想要見上一面,倒也不是難事。」

    南康公主點點頭。

    「幽州地處邊界,同北方接壤。瓜兒的實力仍顯不足,未接收桓氏私兵之前,最好維持同秦氏的盟約。」

    似想起什麼,南康公主笑容變冷,聲音微低。

    「等那老奴去了,可趁勢接管豫州。哪怕為平衡京口勢力,朝廷也會捏著鼻子答應。」

    「京口?」李夫人一下下梳著鴿羽,柔聲問道,「阿姊以為郗方回會生謀逆之心?」

    「謀逆未必,權傾朝野卻是必然。」

    南康公主靠向車壁,想到如今的晉室,難免有幾分郁色。

    「單輪戰力,北府絲毫不遜於西府。早年間甚至略勝一籌。之前是老奴壓著京口,郗方回不被視為大患。待他一去,高平郗氏未必甘於寂寞,屆時,建康又會上演一出好戲。」

    「郎君亦可趁勢而起。」

    「太早,也有些太險。」南康公主搖搖頭,「永嘉之亂后,晉室丟掉半壁江山,偏安南地至今。元帝渡河之初,很長一段時間內,僑姓不被吳姓接納,甚至大加排斥。權大如王導還要被吳姓譏諷。」

    提起這段逸聞,南康公主眸光微閃。

    「當年的吳姓何等張揚,輕易壓過僑姓一頭,如今盤點建康,勢大的還有幾個?倒是琅琊王氏,依靠王導和王敦兄弟,創下『王與司馬共天下』。此後王敦起兵叛-亂,朝廷非但不敢治罪,反而對王氏加官進爵。」

    南康公主嘆息一聲,似是無奈,又像是譏諷。

    「王敦和王導故去,琅琊王氏日漸沒落,底蘊仍存。如今重入朝堂,未必不能同太原王氏和陳郡謝氏爭上一爭。」

    「能有這份底氣,全賴王導創下的根基。而能在南地紮根,最終壓過僑姓士族,與他最初的耐心和隱忍分不開。」

    「阿姊是想讓郎君仿效漢-高-祖?」

    南康公主頷首,輕聲道:「瓜兒曾言,他想結束這個亂世。」

    沒有兵禍,沒有戰火。

    華夏山河一統,百姓安居樂業,再不會流離失所。

    那樣的世界,她很想親眼看一看。縱然要拋棄晉室,被史書唾罵,她也要助兒子一臂之力。

    「結束亂世?」李夫人喃喃道,笑容逐漸隱去,神情變得複雜。

    「對。」南康公主合上雙眼,不再出言。

    車內良久無聲,倏爾響起兩聲鳥鳴。

    鵓鴿被放到一邊,李夫人傾身靠近,袖擺擦過桌角,纖指落在南康公主的前臂,沿著祥雲的紋路緩緩滑下。

    「阿姊的願望定能達成。」李夫人垂下長睫,笑容愈發明艷,「郎君定能問鼎中原,結束百年戰亂。」

    南康公主睜開雙眼,笑道:「說是容易,做起來卻難。待安頓下來,我會書信幾位從兄和從侄,看看晉室內是否還有聰明人。」

    只要長著腦袋,就該曉得建康是一灘渾水,不該輕易攙和進去。想在權臣和士族-爭-權時保住自身,必要尋到有力同盟。

    不然的話,就會像武陵王司馬晞一樣,成為兩方勢力爭-斗的犧牲品。縱然保住性命,後半生卻要在戰戰兢兢中度過,更會背上「不義」之名。

    「阿姊想要聯合諸侯王?」

    「並非一定要聯合。」南康公主笑道,「只要他們聰明些,不要和瓜兒為敵。他日朝中發難,瓜兒就能少許多掣肘。」

    最直接的效果,褚太后和司馬昱無法借宗室施壓。有諸侯王站在桓容一邊,輿論不會一面倒,「亂臣賊子」四個字亦能從史書上劃去。

    李夫人點點頭,回手推開車窗,微涼的秋風吹入,瞬間捲起鬢邊的烏絲。

    「阿姊,你瞧。」

    天邊出現一片火雲,遼闊的大地似被映紅。

    「明日必是好天氣。」

    車廂內的情形,桓容並不知曉。

    為儘快抵達盱眙,隊伍日夜兼程,過城鎮不停。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坐在車內,眺望沿途經過的城鎮和村落,雖未靠近細看,仍是驚訝連連。

    自桓容赴任幽州,政令一條接一條頒布,治下百姓均得實惠。

    州治所大量招收流民,獎勵開荒,並以盱眙為中心大興土木,實行以工換糧,成效十分顯著。

    州內饑民日益減少,布滿荒草的農田被重新開墾,大片種上粟米稻麥。破敗的城池被重新修建,陸續安排下官員。經過一番休整,雖不及昔日繁榮,卻也有了店鋪開張、商旅往來。

    值得一提的是,幽州的吳姓陸續投向桓容,成為治理地方的中堅力量。

    荒涼的村落逐漸有了人氣,每逢傍晚,家家戶戶升起炊煙,更有老人坐在院前,笑看童子們玩耍打鬧。

    路過一處村落,隊伍停下休整。

    州兵往村落尋水,許久未能返還。

    桓容覺得奇怪,以為生出變故,不想遠處突起一陣嘈雜人聲,取水的州兵歸來,身後還跟著二十餘名百姓。

    「怎麼回事?」

    桓容面露詫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推開車窗,表情同樣帶著不解。

    「敢問可是桓使君當面?」

    一名老者越眾而出,鬚髮花白,滿面溝壑。面容蒼老仿如古稀,腰背依舊挺直,手上提著幾隻野物,目測有三四十斤。

    桓容看向老者,見對方手無寸鐵,貌似並無惡意,示意許超和典魁不必緊張,上前半步道:「某乃幽州刺使桓容。敢問老人家如何稱呼?」

    「果然是桓使君!」

    老人放下野物,俯身就拜。跟在他身後的漢子隨之下拜,高呼「見過桓使君」。

    桓容嚇了一跳。

    這並不是第一次,可他依舊不習慣。連忙上前扶起老者,觸及老者的手臂,當下「咦」了一聲。這硬邦邦的,全是腱子肉!

    「老人家快起來。」

    老者堅持不起,朗聲道:「桓使君不知,我等自北來,之前家小被氐賊所擄,不得已投身氐賊帳下。幸得使君遣人往北,我等才能救出家小,脫離胡寇之手。」

    聽到這番話,桓容面露恍然。

    眼前這些人都是從長安附近「買」來。看情形,並非沒有抗爭之力,九成還建有塢堡,不慎被氐人攻破,家小被擄,被迫成為氐人貴族的奴僕。

    表明身份之後,老者再次感謝桓容,將帶來的野物送上,更讓人抬出一張虎皮。

    虎皮經過硝制,不將虎尾算在內,展開超過兩米。整體呈橙黃色,布滿數指寬的黑色橫紋。另有漢子提出一隻竹籃,籃子里裝著兩隻幼虎,一併送到桓容面前。

    「我等尚未開墾出田地,好在有一把子力氣,能到林中獵幾頭野物換糧。這隻大蟲是偶然所得,皮子傷了,不算上好,只能給使君墊腳。」

    「還有幾張狼皮,實在是拿不出手。」

    「待秋末,仆等設法獵頭熊,熊掌切了給使君下酒。」

    虎皮墊腳?

    狼皮拿不出手?

    熊掌下酒?

    咕咚咽了口口水,桓容使君汗如雨下。

    太兇殘了有沒有?

    古人生猛!

    「這兩隻幼虎睜眼不久,是大補之物。」

    啥?!

    桓容瞪大雙眼,對上不比貓大的小老虎,汗流得更急。

    大……補?

    「使君不喜?」老者詫異道。

    「……」這讓他怎麼說?

    就在這時,一名婢僕上前行禮,在桓容身後低語兩聲,「郎君,殿下和李夫人甚喜此物。」

    桓容看一眼幼虎,又望一眼車廂,很有些為難。老虎還小,養一段時間倒也可以,但長大之後怎麼辦?

    放虎歸山絕不可行。誰敢這樣「愛護動物」,絕對會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繼續養著,無非是打造個圍欄,每天按時投喂。

    不見後世某某X東土壕曬照,老虎獅子換著養。自己也算是一方諸侯,養兩頭老虎,應該、可能、也許不成問題?

    「使君?」老者很是疑惑,擔心禮送得不對。

    桓容收回狂奔的思緒,笑著安撫老者,表示這份禮物很好,他很喜歡。命典魁接過竹籃,再令健仆取絹布銅錢。

    老者不肯收,送出的是一番心意,豈能當做尋常市貨?

    「老人家一番心意,容甚是感念。然秋季不長,寒冬將至,不能全靠打獵。」桓容認真道,「容身為幽州刺使,治下百姓皆是容之屬民。如不能讓百姓安居,容於心何忍?」

    「使君……」

    「這些還請老人家收下,入城市得厚布粟米。再者說,要繼續打獵,趁手的武器總要購置幾件。」

    桓容十分清楚,如果沒遇上自己,這張虎皮定會賣到城中,換來的錢糧足夠一存人過上整月。如今虎皮給了他,是老者一番誠心,不可能不收。唯有給足絹布銅錢,減少對方的損失。

    桓容一番話落,老者鬍鬚顫抖,又要再拜。

    「使君仁慈!」

    「老人家快起來!」

    老者被扶起身,看一眼跟來的壯丁,似下定決心,開口道:「聞使君之前徵兆州兵,未知是否招滿?」

    「老人家之意?」

    「如使君不嫌,族中成丁皆願投身軍中,為使君衝鋒陷陣!」老者肅然道。

    「這……」

    「使君,某等不才,祖上曾侍溫侯,列營陷陣。今雖名聲不再,勇氣仍存。還請使君收下某等!」

    溫侯?

    陷陣營?

    三國第一猛人帳下精銳?

    桓容咽了口口水。

    該怎麼說?

    鴻運當頭不足以形容,完全是天上掉金磚,咣當一聲砸在腳前,彎腰就能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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