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溫柔，習習的晚風夾雜著初秋的寒涼，將道路兩旁的樹木吹地輕晃。

方唯跟沈浩崢站在宿舍樓下，一個小花壇邊上，以前他都會站在這裡跟方玫說會兒話，再依依不捨地告別。

眼前的這張臉，在朦朧的夜色和昏黃的燈光下，乍一看上去，跟方玫沒什麼區別。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區別很大。

她，不是他喜歡的人。

下晚自習后，方玫先走了，他出教室的時候便看見方唯站在外面，有一瞬間，他以為方玫去而復返，一晃神后就辨認出了。

方唯明顯在等他，卻用拙劣的借口說是湊巧。

他無意拆穿，兩人就這麼走了一路。

方唯側眸偷看了他一眼，男生真高，她的個子比方玫矮一點，頭頂將將與他的肩頭齊平，仰頭的角度稍微大一點，才能看到他整張臉。

白白凈凈的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晃眼得很，很招女孩子嫉妒。眉峰比一般男生高一點，非常有型。單眼皮，眼尾略窄，笑起來清雅柔和。他五官整體偏清雋，可因為他長期喜歡運動，面龐的線條更加立體硬朗。

聽說他是學校里的籃球王子。

陽光、帥氣、溫柔、體貼，這樣的男生此刻就站在她身邊。

方唯從三樓下來之前，特意在洗手間里化了個淡妝，精心地描繪了眉毛，搽了腮紅，塗了一點淡粉的唇膏，不過她沒畫眼線，覺得畫起來太明顯了，她的眼睛本就跟姐姐生得像，雖然她一直不願承認。

為了搭配妝容，她特意將紮起來的馬尾散了下來，披在背後，清風一吹，柔柔地揚起，彷彿一匹緞子，平添了一絲嬌美。

可身邊這人從頭到尾壓根沒正眼看她，令她失望又氣惱不已。

就算他有女朋友，看一下別的漂亮女生一眼有什麼大不了。還是他覺得她不夠漂亮，不值得他傾注目光。

「我先進去了。」方唯拂了一下耳邊的髮絲，「你們男生宿舍在前面對吧？」

沈浩崢斂下眼帘，凝視她的臉，聲音輕緩地揭露一個事實，「你喜歡我。」

他沒用疑問句，一字一頓地平鋪直敘。

方唯臉上甜美的笑登時僵住了，愣了有一會兒，她左右亂看了一眼，否認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喜歡你。」

「我也覺得我猜錯了。」沈浩崢鬱悶了一整天，難得露出個笑容，只是笑容很假，「畢竟，你知道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你要是喜歡我，並且有想跟我在一起的想法，你就算第三者了。」

他又笑了笑，「如果我和你姐姐將來結婚，說難聽點，你這叫亂倫。聽起來跟倫理劇一樣，你學習不好，總不會連最基本的道德都不知道。應該是我想多了，我道歉。」

第三者，亂倫。這兩個詞一出來，方唯就感覺自己的臉被人狠狠扇了兩巴掌，火辣辣得疼，屈辱憤怒充斥著她的胸腔，幾乎要炸開了。

這個男生怎麼能這樣！

他怎麼能對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

他是故意的吧。因為看清了她的動機，故意侮辱她。

哈。她姐姐看走眼了，他沈浩崢壓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溫柔清潤，他狠著呢，說起重話來毫不留情。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鋼針，不刺傷人不罷休。

方唯明眸里浸了水光，沒有勇氣抬頭看他。

沈浩崢握緊了肩膀上的書包帶，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好似淅淅瀝瀝的雨水，「還有一套物理卷子沒寫，先走了。」

轉身的一瞬，他徹底冷了臉，被燈光一照，幾近慘白。

的確，他沒對女孩子說過類似侮辱性的話。

母親是溫軟柔和的性子，父親也是溫潤如儒雅的男人，兩人都生在普通家庭，他們大學認識，相愛五年後結婚，生下了他。

遺傳緣故，他性子同樣溫和，因為喜歡運動，性格里多了幾分張揚。他深信環境影響一個人的心性這個道理，從小在幸福溫馨的家庭環境里成長，他對感情有著非同一般的忠誠和專一。

這兩天，他能感覺到方玫的冷淡，他心情鬱悶糾結，慌亂不安。恰在這時候，方唯以一種不要臉的方式出現在他眼前，他看出了她的非分之想，就壓不住心裡的火，拐彎抹角的辱罵了她。

並非本意。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她對他懷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你以為我姐喜歡你嗎？」身後驀地傳來一道冷冷的女聲。

沈浩崢猛地轉過身來，刺骨寒冷的目光射過來，方唯不禁往後退了一小步。

她心裡憤怒極了，各種難受不舒服。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別人讓她不好過，她就讓別人不好過。

眼下，沈浩崢傷了她的心，她怎麼能讓他雲淡風輕的離開？不可能！

「我姐讀高一之前就喜歡一個男生。」她兀自笑笑，臉上的笑容與她今日甜美的妝容衝突得厲害，整張臉顯得有些病態的扭曲。「可能她就喜歡你這種類型吧。高大帥氣，會打籃球。呵呵，她先前暗戀我們小區一個男生，那男生跟你一模一樣，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格，或者是愛好。你簡直就像一個複製品！」

她給了沈浩崢最後一擊，「我真懷疑是不是我姐追不上那個男生，退而求其次跟你在一起。他們的相遇跟偶像劇似的呢，那男生不小心撞倒了我姐，還把她抱了起來。」

方玫暗戀蘇沐的事，從未在她面前提過。她其實並不確定是否是事實，只是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膈應沈浩崢。

有天她姐膝蓋摔傷了，她從媽媽那裡知道，姐姐被同小區的一個男生不小心撞到了。那天晚飯期間，方玫在飯桌上，有意無意問起那個男生，打聽關於他的事。爸媽沒察覺出異樣，可少女的心思總是敏感的，她猜到姐姐可能喜歡上了那個男生。

跟她不一樣，方玫打小心思單純，暗戀的小心事不難猜。

後來，她在小區里見過蘇沐兩次，確實跟沈浩崢是一個類型。

見沈浩崢露出錯愕失神的表情，方唯的心裡湧起一絲快感，他現在知道被人戳心的痛苦了吧。

可她心底又有一絲心疼，拋開其他，她是真心喜歡這個男生。

沈浩崢定定地望了她一眼，扭頭就走了。

垂在兩側的拳頭死死地攥住，骨頭咯咯作響。

有些東西就像堤壩的裂口，最先開始只有小小一條裂縫，隨著水流量的增加，總有一天，它會「轟」的一聲，全部坍塌。

眼下他心裡的堤壩就坍塌了。

這是一道數學題，關鍵條件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浮於水面。

為什麼方玫看著他時會失神，好似在看另一個人。為什麼她從來沒說過喜歡他。為什麼她從來不讓她親他。為什麼她那天莫名其妙對他說對不起。為什麼她最近總是刻意躲避他。

因為她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他，他是她少女時期暗戀的美夢和執著。現在她夢醒了，想要跟他分手，卻又礙於他的好，不肯將那句話說出來，只跟他道歉。

沈浩崢，你好聰明，你將一切都猜到了……

「沈浩崢？」

宮小白幾人剛從外面回來，隔著老遠認出花壇邊上的人影就是沈浩崢，方玫立刻躲在宮小白身後，將裝著禮物的紙袋抵在她背上，不讓沈浩崢看見。

驚喜驚喜，提前看到了怎麼叫驚喜。

方玫朝沈浩崢笑了笑，「那個，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哈。明天見，拜拜！」她在宮小白耳邊低聲而快速地說，「姐們兒，走快點啊，別讓老沈發現我的禮物！」

宮小白：「……」

她像只螃蟹似的，橫著往宿舍樓里走，封媛在另一邊打掩護。

半明半滅的燈影下，沒人看見沈浩崢自嘲一笑，既然不喜歡他，不願意見到他，何必勉強。他還沒有那麼不識趣。

——

國慶假期結束來到學校的那天本來就是星期三，隔天就到了星期五。

方玫和宮小白在教室里上了一節自習課，將上星期留下的卷子寫了一點，眼見時間差不多了，兩人背著書包出了學校。

提前跟封媛說過做蛋糕的事，她表示自己既不會做，又幫不上忙，唯一會的就只有吃了。不想給她們倆添亂，她索性沒跟她們一起，而是留在教室里寫作業。

公交車上，方玫說，「今天我爸媽正好不在家，方便我們放大招。」

方父方母回趟老家拿點東西，家裡可能就方唯一個人在，適合她們大展拳腳。

宮小白不放心地問了一遍，「你東西都買齊了嗎？」

「低筋麵粉，雞蛋，牛奶，細砂糖，調和油，白醋……」她將買來的東西羅列了一遍，歪著腦袋問，「沒少吧？」

宮小白想了想，嗯了一聲。

方玫雙手合十，嘴裡念叨著，「保佑我一次就成功。」

宮小白覷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擊，「一次成功？以你的智商，不存在的好嗎？」

在方玫翻白眼之際，宮小白話鋒一轉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一次就成功，五點之前我肯定要走的，我老公今天來看我，我可沒多餘的時間陪你玩蛋糕大戰。」

方玫不屑地一撇嘴角，給她的行為下了結論，「塑料花姐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