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番外】式微,式微,胡不歸(1)
天邊泛起了一片魚肚白,淺色的晨曦已經漸漸暈染了天際線,一點點太陽的輪廓已經出現。
霍拆睜開眼睛,眼裡一片清明,沒有一點熟睡之人醒來時應有的迷茫。
近來她總是會做夢,但是那些光怪陸離的夢總是會在她醒來后被淡忘,只模模糊糊的記得似乎是一些舊事。
舊事。
彷彿只是提起這兩個字,就是錐心之毒,要讓人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霍拆小的時候像一個公主那般長大,對這個人世有自己的認識,她總以為自己看見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了,直到有一天,有人親手將一切都推翻了。
霍拆不知道該怨恨誰,也不知道該感激誰了,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像是一筆爛賬。
但是再爛,都是要活下去的。
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的傷疤,霍拆從床上爬起來,準備熱一瓶牛奶給自己當早餐,提著保溫桶出門的時候,她看見了停在自家樓下的車。
這裡是她租的房子,華珠幫忙找的地方,不算多貴,但是居民素質都很高,樓下這輛車已經挺著許久了,霍拆每次出門都會看見,她知道那裡面的人是誰,也知道他找自己做什麼,但是她不想理會。
但是這一次,那個人的所有耐心都幾乎告罄了,見她出來,拉開了車門。
那麼長身玉立,一身輕鬆休閑的打扮,但是眉眼生的嬌嬈,有幾分邪魅的意思,眼睛總是微微眯著,給人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
霍拆停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裴信儀上前了幾步,又彷彿近鄉情怯似的停住了,那雙溫柔的黑色眼珠看著霍拆的眼睛。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霍拆手上的保溫桶,艱難的扯了扯唇角:「又要去醫院?」
霍拆隨意的嗯了一聲,「下午有個試鏡,就上午去了。」
裴信儀似乎是十分努力的扯出了一個笑容:「霍拆,你這個人是不是賤啊?「
霍拆沒有生氣,而是就那麼沉靜的看著他,明明是個剛到二十歲的女孩子,此時此刻看上去卻像是受盡了歲月的磋磨,像是一顆被時間打磨的珠圓玉潤的石頭,一點稜角都都沒有了。
她穿著一條柔軟的藕色長裙,外面套了一件米色長袖衫,臉上的神情和過去一樣,都是懨懨的,厭世又冷漠,茶色的眼珠子總是讓人捉摸不透那其中的情緒。
裴信儀自己卻有些受不了了,自嘲的道:「那看來還是我比較賤,現在還巴巴的來找你……」
「裴少。」霍拆忽然開口打斷,聲音很冷,像是夏日裡溶洞里的水,刺骨。
「當初我是有想過跟你過一輩子的。」
裴信儀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霍拆垂下細密的眼睫,聲音很淡:「但是後來你放棄我了。」
「不是,我……」裴信儀似乎是急切的想要解釋什麼,霍拆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聲音輕飄飄的,對於裴信儀來說卻重於千斤:「其實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喜歡陸溏深什麼,後來有一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她立在風裡,頭髮被風吹亂了,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他養了我很多年,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我,後來雖然因為一些事情他想離開我,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我。」
「可是他曾經那麼對你!」裴信儀咬著牙道:」霍拆!你忘了嗎!你忘了寧樂雙是怎麼對你的了?!他幫你了嗎?!他疼你了嗎?!「
說到這裡,裴信儀突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霍拆的表情沒有一點點的鬆動。
霍拆隨手摘下一片嫩綠的葉子,聲音是柔軟的:「你知道吧,他已經昏迷很久了,醒來的時間很少很少,我問過醫生,陸家的血液病遺傳給下一代的幾率是百分是九十多。「
裴信儀瞳孔一縮,「那你……」
霍拆說:「我沒有。」
「我不是陸家人。」
裴信儀一怔。
「深哥發病後我去醫院找他,醫生知道我是親屬后就讓我也做了一個檢查,別說我沒有得病了,我甚至不是陸家的人。」霍拆聲音很平靜,「我就一直在想,我既然不是陸家的人,那為什麼深哥會一直認為我是他妹妹?」
裴信儀怔怔的,似乎還沒有完全消化這個消息。
霍拆又道:「這一點我還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了。」
「當初寧樂雙給我注射的不是海洛因。」
「哦,也許她的確是想讓我染上毒,但是東西被換了,那不是海洛因,我還一直奇怪,為什麼我後來根本就沒有出現過應激反應,還很快就被放了出去。」
好一會兒,裴信儀才說:「你……原諒他了?」
霍拆說:「沒有。」
「人活在世,身不由己,各有苦衷,但是一件瓷器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補得再好,但是也會有裂紋,更何況是一顆心呢。」霍拆抬頭看了頭頂的太陽,她覺得自己的心有種從未有過的平靜,好像過往的一切一切都煙消雲散了一般,她也只是活在當下罷了。
「那我……」裴信儀急切都:「阿拆,你相信我,我再也不會放棄你了,就算我媽再怎麼樣,我都不會……」
霍拆靜靜地的搖了搖頭,「裴少,我說了,修不好的。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完便自顧自轉身離開了,留下裴信儀一人站在原地,沉默的看著她的背影。
好一會兒,男人的眼睛里掉下一滴晶瑩的淚水,安安靜靜,好像是跨過了多年時空的壁壘,替多年前的自己留下了一滴眼淚。
這一瞬間,就埋葬了所有的痴望眷念,所有的求不得,所有的放不下。
裴信儀幡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聽說過的一個故事。
有個小王子,他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見到了很多很多的風景,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但是最後,最最喜歡的,仍然是那朵帶刺又脾氣不好的玫瑰。
無關真心,只是先遇見了,先愛上了,那於是不管後來多少的花朵,也迷不住那雙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