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老太太再也不能承受這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失聲痛哭。
「冤孽啊,冤孽啊。」
忽地,房裏傳出幽幽的笛聲。
蒼涼而悲傷,卻又帶着濃濃的期望。
這笛聲是墨小然再熟悉不過的,正是她兒時,聽容戩反覆吹過的曲子。
墨小然身子微微一震,心裏潮起潮落,不知是什麼滋味。
容戩從來不在人前吹笛子,他現在破例在人前吹這曲子是在安撫千雲。
千雲聽着曲子,慢慢停下哭泣,靜靜地聽着。
而容戩也反反覆復的吹,過了良久才停了下來。
千雲心中的悲痛雖然不會淡褪,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墨小然道:「不管浴火神殿的少門主,是不是以前的重樓,他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不都是好事嗎?」
千雲輕點了下頭。
是啊,他一直不甘心為仆,現在這樣,雖然背叛炎皇,不會有好下場,但他起碼為自己活過,過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又何嘗不是好事。
墨小然扶她起身,「我扶你回房休息。」
老太太隨着墨小然起身,「我進屋看看王爺。」
「好。」墨小然扶著老太太走向門口。
阿福也急着知道容戩的情況,忙跟了上去。
進了屋,見容戩已經自己坐了起來,半依著床欄,手中握着他母親的那笛子。
他的臉色比沒醒之前,越加的蒼白,額頭上滲著汗珠。
他身上的傷本來就極重,又剛剛醒來,身體極為虛弱。
而吹笛子極耗中氣,吹這許久的笛子,勢必扯動傷口。
墨小然往他胸口看去。
果然他白色褥衣上胸口位置,被滲出來的血染紅。
墨小然心疼得心尖都在顫,但他這麼做是安慰老太太,她再怎麼心疼,也不敢有所表示。
容戩的視線從老太太身上掠過,看向跟在老太太身後的墨小然,恰好看見她眼裏閃過的心疼。
不由微微一笑,同時有些慶幸,還能活着看見她。
在他沒醒來之前,墨小然一直在想,等他醒了,她用什麼面目對他,乾脆等他醒了,再找個機會悄然離開,可是與他目光對上,卻哪裏還看得去別處。
阿福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扶住容戩,拿過一邊被子卷,塞到他背後,讓他能夠舒服些,「少爺,你嚇死老奴了。」
容戩沖老僕笑笑,「讓你受驚了。」
「只要少爺能好起來,讓阿福做什麼都行,可是你這傷又出血了,我這去找莫大夫。」阿福說完,轉身就走。
「不用。」容戩叫住阿福。
千雲走到床邊,看見容戩衣襟上的那團血跡,心疼地又掉下淚,「王爺,你傷得這麼重,何必為了這老太婆,再加重傷勢。」
容戩從墨小然臉上收回視線,微笑地輕拍了拍老太太的手,「我沒事。」
老太太一輩子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豈能不知道容戩重傷初醒,又撕裂傷口,哪裏真能沒事。
她只是一個下人,容戩卻從來沒當過她是下人,對她如同親奶奶一樣。
這份情意,她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正想說去找莫言來給容戩療傷,回頭見墨小然低着頭,神情有些不對勁,隱隱猜到容戩身上的傷,可能因墨小然而起。
她不認為墨小然會故意害容戩,而且如果不是墨小然,容戩能不能過得這一關,還是一說。
可見二人之間有什麼誤會。
既然是誤會,就要乘早化解,擱在心裏時間長了,難免生出事端。
道:「莫大夫剛走,也不好去叫他回來,要不讓墨姑娘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傷口?」
「好。」容戩回答得極乾脆,他醒來后,聽見千雲奶奶的哭聲,就已經猜到自己是怎麼從鬼門關回來的。
是墨小然去求過重樓。
他這輩子最不願意受重樓恩惠,但這次的人情,他不想欠,也欠下了。
這個人情,得他來還,而不是墨小然。
墨小然在看見容戩傷口在出血的時候,就開始擔心,恨不得立刻給他重新處理傷口。
但她心裏有愧,又不知道容戩怎麼看她,他現在醒著,有些不敢主動靠近他。
見他爽快答應,長鬆了口氣,忙走上前,打開備在一邊的藥箱。
老太太沖阿福使了個眼色,二人一起悄然離開,出了門,順手關上房門,吩咐守在門口的下人都散去。
阿忠匆匆回來,悶頭沖向台階。
老太太一把抓住他。
阿忠迷惑,「我去看看少爺。」
老太太道:「晚些再去。」
阿忠怔了一下,看看緊閉的房門,又見墨小然不在院子裏,明白過來,隨老太太一起離開,出了院門,道:「小樓他……我剛才去問過幻影,他說,少爺在閔川就見過他,但他……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所以才沒告訴我們。」
老太太眼眶微微一紅,道:「我都知道了。」
阿忠嘆了口氣,「如果他真的是小樓,能活着總是好的。」
老太太點頭,心裏卻隱隱不安,總覺得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阿忠見老太太神情萎頓,道:「我送老太太回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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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戩的視線一直沒離開墨小然,見她神情間悻悻的,又沒精打采,知道她嚇得不輕,隱隱的心疼。
墨小然把藥箱放到床上,自己在床邊坐下,不敢抬頭看容戩的眼睛,伸手去解他衣裳系帶。
容戩垂眼看着她,她眉目如同水墨細細勾畫出來的,清秀靈動,長長的睫毛又長又密,像兩小鵝毛刷子,輕輕顫抖。
容戩眸子微微一黯,她猴兒一樣的性格,要嚇成什麼樣子,才變得這麼小心翼翼。
「為什麼不看我?」
「不敢看。」
「為什麼?」
「心虛。」
他啞然,真老實。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的眼睛,「有什麼可心虛的?」
「我……我不該懷疑你,不該……對不起……」
他容戩低頭過來,吻住她的唇,把她的話堵了回去。
墨小然慌亂中,手指碰到他胸前傷口,手上一片濕膩,心臟驟然一緊。
「先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