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笙正在等着她,旁邊放着下人端上來的晚飯,紋絲未動。
蘇清進去,月笙支臂起身,「先不施針,陪我一起用飯!」
「多謝公子美意,但是班主交代過,不能和公子同桌而食!」蘇清聲音溫淡,本是恭敬的模樣,卻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卑微之氣。
月笙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蘇清。
她長相不俗,氣質清卓淡雅,尤其是今日,面對那麼多貴人,他腿都發軟,害怕那元世子一個不快便將他們全殺了,可是蘇清一直都很鎮定,言語上恭順讓人挑不出差錯,又讓人覺得她並不是好欺負的。
這樣矛盾的感覺,大概不只是他能感覺到。
他想不通,這樣一個人,為何不要工錢的做喜芸班的下人?
「沒關係,我讓你坐你就坐,沒人敢對你怎麼樣?」月笙親自將蘇清面前的椅子拉出來。
「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公子!」蘇清道謝,坐在椅子上。
月笙坐在旁邊,夾了蟹肉粉給蘇清,溫潤笑道,「蘇清,你會一直跟着我嗎?」
蘇清筷子頓了一下,抬頭笑道,「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喜芸班,我也會一直記得公子的維護之情的!」
果然,她不會一直會做下人!
月笙心中一慌,抬手覆在少年纖細白皙的手背上,脫口道,「蘇清,我真心喜歡你,你留下好不好?我可以教你唱戲,你可以不必做下人,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蘇清抽出手,「抱歉,我和兄長進入喜芸班只是權宜之策,等安穩下來,還要繼續去尋找親人!」
月笙眸色一暗,俊秀的臉上滑過一抹黯然,自嘲笑道,「其實,你是嫌棄我吧!」
「公子多慮了!」蘇清聲音真誠,並無半分敷衍之意。
月笙笑了笑,「吃飯吧!我今天說的話會一直作數,只要你肯留下,我會讓你以後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而且以後我攢夠了錢會自己開個班子,到時候你我永遠都在一起,再不用受人驅使。」
蘇清慢慢吃飯,沒再回話。
飯後,蘇清為月笙施針,行針后,月笙像往常一樣睡著了。
蘇清坐在旁邊,曲起腿,頭擱在膝蓋上,等著時辰。
旁邊桌子上擺着一盆蘭花,花苞剛剛盛開,幽香清雅,混在屋子裏的脂香中,卻變了味道,香味濃郁渾濁,讓人聞過之後便不想再聞。
然而聞的久了,習慣了這種味道,又覺不出什麼來了。
沙漏簌簌,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蘇清拔了針,等月笙去沐浴時,喊了墨羽來伺候。
墨羽斜眼帶着敵意的看着他,「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留在公子身邊?」
蘇清正眼都不曾看他,轉身沿着迴廊走了。
墨羽看着燈影下少年挺直清瘦的背影,突然有種自慚形穢之感。
他微微皺眉,用力甩掉這種感覺,一撩帘子進了屋。
是夜,丑時
這個時辰人們睡的正熟,連守夜的小廝都已經窩在角落裏睡著了,整個睿陽王府都一片寂靜。
喜芸班住的後院中,兩道身影快速的穿過牆垣,向著北面的一處院落飛身而去。
此時睿陽王府的地牢守衛正是換班之時,小路上一隊侍衛正走過來,去將值守的侍衛換下休息。
突然草叢中兩根銀針射出,直直射向最後面的兩人膀胱俞穴。
兩人只覺后腰蚊子叮似的一疼,隨即尿意襲來,竟有些憋不住的感覺。
最後那人道,「你們先去,我去撒泡尿,憋不住了!」
他前面那人也緊跟着道,「我也去!」
前面的侍衛小隊長嗤笑道,「這兩個混蛋,一起去撒尿,還不知道去做什麼?」
其他人一陣不懷好意的鬨笑。
「好了,趕緊過去,換班的時辰到了!」隊長道。
其他人正了臉色,院子走。
等他們到的時候,後面撒尿的兩人也追了上來,一路氣喘吁吁的跑,將頭上的帽子都跑的松垮下來,遮住半張臉。
天色漆黑,光線本就昏暗,誰也不曾注意,按部就班的換了班,隨即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一侍衛本守着地牢外門,到了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人站在那裏了,粗聲道,「是魏亮?你怎麼站這了?」
「魏亮」捂著肚子含糊道,「肚子不舒服,兄弟幫幫忙,讓我今晚守這吧,好隨時去茅廁!」
那人爽快的揮了一下手,「行,今天你守地牢門!」
「多謝兄弟!」
換好班后,眾人站了一會,困意襲來,倚著牆都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還沒有人敢劫過睿陽王府的地牢,又是這個時辰,沒有主子來巡視,所以都比較鬆懈。
站在外牆下的侍衛輕步向著地牢外門走去,一抬帽子,對着「魏亮」使了個眼色,閃身走了進去。
進去后屋子是隔開的審訊房,屋裏放着各種刑具,沿着甬道往裏面走了一段,出現通往地下的樓梯。
蘇清腳步放輕,緩緩往下走。
走到盡頭時,裏面傳來油燈的亮光和呼嚕聲。
地牢門處是一塊空地,放了一張方桌,此刻四個內牢侍衛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桌子上擺着酒肉,一片狼藉。
四根銀針飛出,四個侍衛呼聲頓歇,卻睡的更沉。
蘇清取了銀針,沿着漆黑潮濕的甬道緩步往裏面走。
一間間地牢幽暗不明,蘇清一路走過去,牢中有不少關押的人,有的人似被動了大刑,渾身血肉模糊,癱在地上,不知死活。
蘇清心口冰涼,唯恐爺爺和虎子他們也受了非人的酷刑。
越往裏面走越冰冷如窖,一陣陣陰風,像似在地獄里吹出來的,帶着淡淡血腥氣。
突然,蘇清目光停在一個牢獄之中,牢裏只關了一個人,此刻全身蜷縮在地上,花白的頭髮在昏暗的燈影下分外蒼老,虛弱不堪。
蘇清眼淚猛的流了下來,雙手用力抓着鐵欄,喊道,「爺爺,爺爺?」
老人驚醒,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過來,蒼白的雙目中迸發出光亮,「清兒!清兒是你嗎?」
「是我,爺爺!」
蘇老蹣跚走過來,手穿過鐵欄去撫蘇清的臉,雙目含淚,「清兒,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
「爺爺,讓你受苦了!」蘇清無聲哽咽,眼淚順着臉龐一串串落下來。
「清兒,你怎麼在這裏?」蘇老驚聲問道,隨即臉色一變,用力的推蘇清,「快走,你快走!走的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來!」
「爺爺!」蘇清抓住蘇老的手,「我是來救你的!」
蘇老面色焦急,渾身顫抖,「我不用你救,你快點走啊!」
「爺爺,你告訴我,睿陽王為什麼要抓村子裏的人?」蘇清問道。
蘇老搖頭,「你不要管,聽爺爺的話,遠走高飛,不要管我們!」
「爺爺,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和村裏人出去,你要相信我!」
「清兒,你一個人,怎麼對抗睿陽王府,爺爺不想讓你白白送命啊!」
蘇清抹了眼淚,「爺爺,其他人呢?虎子和村裏人呢?」
「他們被關在裏面的牢房裏,還好,都沒有受刑,這幾日,府里忙着給睿陽王過壽辰,不斷的接待賓客,沒顧上我們!」
「好!」蘇清微微鬆了口氣,「我去看看虎子,和他交代一點事情。爺爺,您再委屈一晚,明晚我就會救您出去!」
「清兒,爺爺求你,不要摻和進來,不要讓睿陽王抓到你!」蘇老面容滄桑,哀聲懇求。
蘇清搖頭,目光堅定,「不,我一定救你們出去!」
「清兒!」
蘇清站起身來,「我去找虎子,爺爺,再等一日,明晚定會來!」
她說完,緊緊握了一下蘇老的手,轉身繼續往地牢深處走。
拐了一個彎,才看到關着古榆村的地牢。
男女分開,每個大牢裏有五六十人,此刻正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睡覺。
還好,所有人都在。
蘇清蹲在鐵欄問,輕聲喊道,「虎子,虎子!」
虎子猛的驚起,睜眼看過來,頓時一愣,和蘇老一樣的震驚。
他跨過熟睡的人走過來,眼睛睜的又大有亮,「蘇清?蘇清!你怎麼會在這兒?」
「是我!時間緊迫,你先聽我說,我是偷偷進來的,想確認你們在不在大牢裏。明晚我再來,將你們都救出去,告訴所有人,不要睡等着我,如果順利,出了大牢后,大家一切聽我安排。」蘇清極快的道。
虎子此時才醒盹,一把抓住蘇清的手,「你怎麼進來的?你有沒有危險?」
「這個以後再說,記住我方才說的話!」
「我記住了!」虎子重重點頭,「你一定要小心!」
「嗯,其他人好不好,有沒有被逼供?」蘇清問道。
「都很好,除了一些老人有些支持不住,其他人還好!」虎子道。
「那我走了,你交代幾個可靠的人,不要走漏風聲,更不要露出讓人起疑的破綻!」蘇清再次囑咐道,
「好,我都記下了!」
蘇清起身,轉身往外走,突然又停下,回頭低聲問道,「那一晚,你們有沒有看到二花?」
虎子搖頭,「他不是跟你上山了嗎?」
蘇清也沒解釋,閃身快步走了出去。
虎子緊緊抓着鐵欄,目光追着少女而去,不舍而擔憂,直到看不到了,才恍惚的坐在地上,方才那一幕竟是做夢一樣。
蘇清竟然來了!
她一個人,要救那麼多人離開守衛森嚴的睿陽王府,簡直難如登天。
可是,他堅信,蘇清一定會把他們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