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我家娘子相邀,陳太醫,那便入座吧。」庭覆輕笑,只是那笑容中無一絲暖色,九分都是冷意。
陳靜平脖子一涼,咽了咽口水,只能訕笑著坐到了那小桌前。
數日前,他還是個敢當著面痛斥奸臣的清正之人。
當然現在也是。
但這幾日,陳靜平為了時疫所需的全部藥材與要求,這位萬能的督主大人都一應滿足了他。
因著背靠大樹,陳靜平在研製時疫藥方之上的進展幾乎從未停滯過,甚至還能借著這層關係,暗中索要些平日裡尋不到的珍惜藥材。
襄都的時疫能控制的如此之快,也全虧了他。
目睹了一切的陳靜平雖未推翻腦海中對庭覆的刻板印象,卻不敢再指著鼻子罵庭覆。
他不懼死亡,但怕這位位高權重財大氣粗的庭督主一氣之下撂挑子不幹了。
換了旁人來主持大局,局面多半會變得不受控制,困難也會重重疊加。
屆時襄都的百姓就完了。
如此一個能滿足他所有要求的神人,而今居然在......
瞧著挽袖燒火的庭覆,陳靜平只覺著這個世界都玄幻了起來。
「督,督主大人,居然還會做這個啊,哈哈。」陳靜平訕笑著,語氣僵硬。
庭覆抬眼:「陳大人是醫者,那應當知曉,人屍,是極難處理的。」
陳靜平啞然:「確實。」
「可若是將骨頭肉塊剁碎,再稍作處理,最後大火焚燒,便是最好的法子。」庭覆說著,慢悠悠舉起手中木柴,盯著其上燃起的火苗,語中帶笑:「如何?」
陳靜平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一個月前,城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屍橫遍野,那些死去多日的百姓屍體無人管理,有家人的尚且還能為其建立墳冢,可若是一家子都死在這場大災中......
堆積的屍體太多,便會引來蚊蟲蒼蠅乃至老鼠,腐爛的氣味連帶著這些極易傳染病毒的生物,數日便可爆發另一場災難。
就在陳靜平手足無措時,庭覆率先上前放起的一把大火,連帶著焚滅在火焰中的蒼蠅蚊蟲,將那些災厄焚滅在了一捧土灰中。
如此,便將局勢瞬間穩住。
那些時日便是庭覆四處帶著人去處理那些流落荒野的屍體,而後集中處理焚燒。
即便是看慣了生離死別的陳靜平,見了那畫面,都忍不住對庭覆心生敬畏之心。
「督主所言極是。」他強迫自己忘卻腦海中那些黃黃綠綠有帶有難聞氣味與蠕動白蟲的畫面忘卻。
庭覆輕笑:「仔細想來,吃過本督親手燒火做菜的人,除了瑾瑜,你還是第一個呢。」
是笑著的,可言語中卻似是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陳靜平屁股只坐了凳子的半面,他擦了擦汗:「不勝......榮幸。」
「我什麼時候吃過你做的菜了?」陸瑾瑜挑眉:「不都是點的外......咳,請外面的廚子做的嗎?嘖。」
庭覆眉眼柔和了幾分,笑著開口:「娘子有所不知,那些宮裡的妃嬪,只需親手往那湯里撒一把鹽,便可說是自己親手下的廚。我燒火熱一熱,可不比撒鹽來得更費功夫?」
陳靜平忍不住悶笑。
這事兒他從前沒少問,那些宮裡的嬪妃,往熬製了三四個時辰的藥膳里輕輕撒了一把鹽,又取了湯勺攪了攪,扇幾下扇子,便將那一盅藥膳的功勞都攬到了自己頭上。
陸瑾瑜瞟了眼庭覆,將自己比作嬪妃,將她比作皇帝,他倒是會比。
庭覆卻對她做了個鬼臉。
陸瑾瑜忍不住一笑:「啊對對對,督主大人廚藝絕妙,同外頭那些酒樓里的大廚不相上下。」
「正是,而今我可是親手在為娘子燒火,娘子就莫要挑我的錯處了。」庭覆說著,睨了眼一旁的陳靜平。
某位御醫挪了挪屁股,只覺著身下這凳子上長了釘子,怎麼坐都不得勁兒。
「咳,我這不善廚藝,幾位將就著吃。」陸瑾瑜接連端來了三盤菜。
雞蛋炒西紅柿,雞蛋炒土豆,雞蛋炒青菜。
陳靜平低頭看了看菜,又抬頭看了看陸瑾瑜,最後又不確定地低頭去看菜。
庭覆卻率先執箸夾菜,將雞蛋放入口中,他面不改色地咽下,最後笑著開口:「娘子廚藝精湛,味道絕妙極了。」
陸瑾瑜自己做的什麼東西她還是有數的,因而並不接話,視線轉向陳靜平。
某位不敢動筷子的御醫見狀,顫顫巍巍加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原本繃得嚴肅的一張臉瞬間扭曲苦澀起來,他剛想吐出來,卻在庭覆的死亡視線之下又將菜咽了回去。
陸瑾瑜挑眉:「莫非是難吃?」
「不,好吃極了。」陳靜平極少說違心之語,今日是在庭覆的威脅之下說了。
「既是好吃,陳御醫便多用些,你勞苦功高,這一桌子菜,便是犒勞你的。」庭覆說著,又笑了笑:「若是吃飽了,日後沒事便少往廚房走。」
這話便是在陰陽他了。
陳靜平面容苦澀,早知今日這兩位在廚房互訴衷腸,便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他也不會來蹚這趟渾水。
「不要嚇唬人家陳郎中了,大功臣可要多吃點。」陸瑾瑜替陳靜平解了一半地圍,又笑眯眯看向庭覆:「陳御醫此行可是立了大功,如此聖上的處罰說不準也能一筆勾銷了?」
「自然,為本督做事的人,自然不會少了他的功勞。」
陳靜平卻罕見地反駁了一句:「督主說笑了,我此行只為救民於水火,我這身醫術,在東廠可排不上什麼用場,算不得為督主做事。」
庭覆挑眉:「何必分的如此清楚,若想我在皇帝面前為你作保,你便洗不清身上的污點了,如今局勢下,無人能做到清清白白,身上毫無污點。」
陳靜平陷入沉默。
「太醫署你是回不去了,日後在東廠做事,本督倒是能為你謀個一官二職,如何?」
陳靜平嚇了一跳:「你要我做太監!??我不!」
陸瑾瑜輕笑:「太監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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