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名桑戶原本的恐懼逐漸轉化為了默默的抵抗。

  發現頭顱的那兩名男子跪在地上說：「大人，是我們殺的人，請懲處我們吧！」

  「大人，請帶我們走！我們願意用死來贖罪！」

  這兩人的話讓宋知府臉色先是慘白，隨後又怒氣沖沖：「胡鬧！你們以為衙門是什麼地方，可以隨意認罪玩弄嗎？」

  陸雲帆沉著聲音說：「真正的兇手才應該償還殺人之罪。」

  現在屍體已經找齊，解決案件只是遲早的事，無謂地牽連這些無辜的桑戶，實在不明智。

  「這個頭是誰給你們的，如果你們願意主動坦白，知府大人一定會寬大處理，不會難為大家。」林曦大聲勸說。

  沒想到她這麼一說，桑戶們反而更加沉默了。

  林曦心裡暗想，這下糟了。

  桑戶們表面上看似合作，實際上心裡早已決定：絕不讓官府抓到那個「替民除害」的兇手。

  「大人，就、就把我們兩個帶走吧。」地上的兩名桑戶再次開口。

  旁邊的第三名桑戶突然站起來，指著他們憤怒地說：「你們兩個別再假裝了！殺人？你們連刀都不敢拿！大人、知府大人，是我做的，帶我走吧，我願意認罪！」

  「栓子！」那兩名藏頭的桑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突然「認罪」的兄弟。

  「栓子，你，你……」幾名鄉親也忍不住喊出了那名「認罪兇手」的名字。

  大家的呼喚變成了無奈的接受，但也默許了全子的話。

  「你糊塗啊！即使再怨恨他們，也不應該、也不應該……」一名婦女說完便泣不成聲，顯然是準備幫栓子「確立」罪名。

  犧牲一個人，總比犧牲兩個「兇手」要好。

  一時間，一部分桑戶露出痛苦的表情譴責栓子；另一部分桑戶則是「恨鐵不成鋼」地淚眼婆娑。

  只有栓子，露出了一絲釋懷的微笑，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宋知府怎會不明白桑戶們的想法？他們寧願隨便找個「兇手」，也不願官府找到真正的兇手。

  案件本身並不複雜，複雜的是涉案人心。

  「你們、你們！真是！本官也沒法管你們了！」宋知府擺袖，也不禁淚眼模糊。

  作為陵水城的地方官，這些桑農的苦楚他豈能不知？

  但律法至上，讓無辜者頂罪，宋知府也絕不允許。

  這時，一直未言的陸雲帆走向了栓子，認出他正是自己之前捕捉的那人。

  他大手搭在栓子的肩上，陸雲帆低聲詢問：「你叫『栓子』嗎？」

  栓子被陸雲帆的溫和態度弄得有些茫然，不確定地點了點頭。這位大人武藝高強，他被捉住時的肩膀至今還隱隱作痛。

  「栓子兄弟，既然你已經認罪，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陸雲帆本就英俊，此刻刻意展現的溫和讓栓子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大人請問。」

  林曦見狀，心中一松。是否為真兇，一問便知。

  陸大人施計套話，栓子光承認罪行，卻對罪行細節一無所知也沒用。

  宋知府對陸雲帆的意圖感到困惑，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何時殺害錢、吳二人？」陸雲帆提問。

  「七日前子時過後。」栓子信心滿滿地回答。

  「你首先殺的是錢泰還是吳用？」陸雲帆追問。

  「錢泰。」

  「是嗎？」陸雲帆面露疑惑，「真的確定？」

  這個問題讓栓子稍微迷糊了，他遲疑地說：「不，吳用是第一個。」

  這番話讓在場的林曦和她的僕人青橘、冷氏兄弟，甚至是官府的差役栓子的看法都發生了變化。

  陸雲帆似乎對栓子的回答表示認同，隨即換了個問題。

  栓子心裡暗自慶幸，以為自己猜對了。

  但從這一刻起，局勢開始逐漸脫離栓子的控制。

  「開始了。」林曦輕聲說。

  陸雲帆接下來的每一個問題，栓子都會根據他的表情改變答案，堅定地給出與事實不符的回答。

  無論是作案方式還是丟棄兇器的地點，都是錯誤百出，沒有一處正確。

  最關鍵的是，栓子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錢、吳、張三人喝的是什麼酒。

  他甚至不知道錢、吳二人是在醉酒昏迷的狀態下被殺害的。

  青橘偷偷地對林曦說：「栓子似乎掉進了陸大人的圈套。」

  林曦輕輕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同情，但很快就消失了。

  無論理由多麼充分，殺人終究是要償命的。

  「割喉之後，我用鋸子將這兩個人的頭顱鋸下來！那些卑鄙之人的頭顱異常堅硬，我費了好大勁才完成……」

  栓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上當，繼續編織殺人現場，卻不知割喉後鋸頭會噴出大量血跡，這反而暴露了更多破綻。

  「我問完了。」陸雲帆說完，他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

  此時，了解案件細節的官府差役低下頭，散開人群，沒有人去拘押栓子。

  栓子滿臉疑惑地看著村民們，驚訝地說：「怎麼不帶我走？知府大人，帶我走啊！」

  一位白髮老者輕拍全子，帶著不甘的嘆息說：「栓子，你露餡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位年輕的大人提問時明顯是在設圈套，官府差役對栓子那種奇怪的表情，所有的村民都看在眼裡，恐怕栓子根本沒有幾處回答正確，即便他想承擔罪責也難以為繼。

  「傳令下去，封鎖桑戶村口，嚴密監控，日常採購除外，禁止無故進出。」

  隨著命令一聲聲下達，宋知府望向憂心忡忡的栓子和依舊不願散去的桑戶村民，最終輕嘆一聲，直接驅車離去。

  陸雲帆等人目睹宋知府馬車漸行漸遠，青橘低聲說道：「知府大人一定很難過吧？最後連一句話都沒留下就離開了。」

  原本為了追查失蹤的人頭而費盡心思，沒想到卻被桑戶村的老實人巧妙矇騙。

  「知府大人是因為自責而感到難過。」林曦輕輕說道：「作為陵水城的父母官，他明知錢泰橫行霸道、吳用壓榨桑戶，卻力不從心，最後導致兩人悲慘死去、村民保護兇手的悲劇發生。」

  聽到這些，陸雲帆心中有所感觸，這也正是他決定幫助宋知府的理由：宋知府是一位懷揣正義的好官。

  「如果可以選擇，宋知府恐怕更願意清除那些如同毒瘤的錢泰和貪婪無良的吳用，而不是讓村民和保護兇手的人互相猜疑。」

  陸雲帆輕輕低頭，恰好看到林曦未佩戴飾品的簡樸髮髻，心中默默作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