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十七。」

獨孤劍聖凝視著這張戰帖，身上的光輝閃耀不定。

這四個沒頭沒尾的字，別人或許看不懂，劍聖卻是清楚明白。

早在無名和慕應雄出生時，他就找到慕府，確定了自己要與之一戰的目標。

只是根據照心鏡的預言，少年十九歲時，才是與他一戰的最佳時機，所以劍聖轉身離去，靜候他們長大成人。

但在英雄劍的劍鋒上，劍聖終究技癢難熬，提前出手，與只有十六歲的兩名驚世少年展開交鋒，雖然是以一敵二，卻也是以大欺小。

劍聖不在乎那些虛名，更不在乎所謂的江湖規矩。

他興之所至，就是規矩，之所以中途罷手，不是心生憐憫或者其他，僅僅是為了自己劍道的進境，捨不得太早扼殺。

服下七世無情的劍聖，除了關於劍道，其他常人的情緒都已消失。

可現在，對方的反擊來了。

不用等到十九，十七之時，就能再戰。

這是劍聖對四字的解讀。

「小子，僅僅是一年的時間，你太不自量力了！」

雖然這份戰帖的出現方式，有些出乎意料，但如此詭詐小道，根本無法在劍聖堅韌的劍心下，留下痕迹，他劍眉一豎，已是迸射出濃烈的殺意。

反正劍道天賦出眾的少年有兩位，更是一對異父異母，長相相似的兄弟，殺了其中一人，還有另外一人可以作為對手。

而受到喪兄或喪弟的刺激后，在仇恨的推動下，劍道還可能更為突飛猛進，那樣戰起來，才會酣暢淋漓。

「我應了！出來受死吧！」

劍聖拂袖一振，將獨孤一方送出木屋，自己也背負雙手，飄然出屋。

嘩啦啦！

他體表的光芒收斂，一道霸天絕地的劍氣再度暴漲，周遭的竹林頓時震動起來，竹身上無數橫七豎八的劍痕與之呼應。

極劍領域！

一生極於劍！

我所至處，唯有劍！

「到底是誰，值得兄長全力應戰？」

目睹這一幕，獨孤一方趕忙帶著左右手下往一方退去，眨也不眨，看向竹林來處。

然而沒人出現。

因為不需要親至。

劍聖手中的戰帖驀然爆開。

之前四個大字，固然鐵畫銀鉤，卻只是字體鋒銳，並沒有任何劍氣。

可就在劍聖應戰，劍氣激蕩，展開極劍領域的霎那，其內的劍意也受到激發，化作彌天極地的劍氣，向著劍聖斬來。

「怎會如此！」

「好！」

相比起獨孤一方等人猝不及防的驚駭之色，沉浸於劍道中的劍聖，趨至絕對的冷靜，面色毫無變化，負於背後的雙手揮出，劍十八出擊。

這次的劍十八比之劍鋒交鋒時，又有變化，取三三不盡，六六無窮之意，無數劍氣揮灑，或迂迴曲折，或相互旋繞，或碰撞變向，劍氣強強交鋒，一時間連串光輝閃爍，令觀戰的無雙城上下立刻緊閉雙眼，即便隔著眼皮，也覺得無比刺痛，淚水滾滾而下。

片刻之後，光亮熄滅，咔擦咔擦的斷裂聲響起，眾人睜開眼睛，發現靠著木屋最近的一圈竹子，紛紛齊根斷去，切口平滑無比，倒是木屋絲毫無損，形成了極為明顯的反差。

「兄長贏了！」

獨孤一方頓時覺得，大局已定。

毫無疑問，一定是劍聖護住了木屋，才會有如今的局面

至於那圈倒下的竹子，證明對手確實有點能耐，但也僅僅如此了。

然而劍聖位於木屋前，看著那圈竹子，沉冷的面容上，卻出現了一絲難以遏制的不可置信。

因為獨孤一方的判斷，恰好相反。

下一刻，劍聖不發一言，轉身進入木屋內。

嘭！

木門關上。

「劍哥！」

在獨孤一方愕然的注視下，出關不到一刻鐘的劍聖，再度回歸閉關狀態。

……

「相比起一年前，劍聖確實長進不少。」

與此同時，無雙城中，黃尚帶著鳳舞文隆走在大街上，感應到了自己安排的第一波劍氣用盡。

那邊已經開始了。

戰帖中所留下的劍氣，他用的正是大劍師留下的一劍破萬法。

畢竟不能一擊必殺，如果用上渾天寶鑒，那樣就太以小欺大了。

是的，渾天寶鑒的提升是全方位的，對於劍道修鍊也有極大的長進。

比如在修鍊渾天寶鑒之前，他是沒有辦法在距離如此之遠的地方，感應到自己所留劍氣的情況的，直到學習了血蒼穹，對於自身血氣的進一步掌控，劍氣不僅是身體的一部分，外放出去更相當於一尊微小的化身，才能有清晰的感應。

基於此道，可以做出更多的變化，不過想當初劍鋒之上，劍聖也沒有特意用功力壓制，黃尚投桃報李，也就算了。

照面把劍聖砍翻在地，哪裡還能有劍二十三？

咳咳！

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傳統美德。

「從劍聖方才的氣息來看，他距離創出劍二十二，只有半步之遙了。」

「此次再閉關，應該能成功達到聖靈劍法的凡間極致。」

「接下來想要再進一步，七世無情狀態下的劍聖，是辦不到的，唯有將封鎖打破，用最為濃烈的情感迸發，才有一線希望！」

這一路上，黃尚根據自身的感悟，對於劍二十三，已經有了猜測。

首先劍聖的道路，是一條無情之路。

注意，無情和忘情看似接近，實則差距極大。

根據初中部對七情六慾的分析，最為正確的道路是有情之路和忘情之路，都有一番大作為，無情之路則是扼殺先天意識，更別提還是通過藥物扼殺，那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正常情況下，劍聖一輩子都施展不出劍二十三，直到他壽元將近，藥效鬆動，感情重回體內，在濃烈的求生慾望和不甘驅策下，才有了肉體死亡，神魂出竅的毀天滅地劍二十三。

從某種意義上，也是憋狠之後，酣暢淋漓的爆發。

現在黃尚的目的，則是提前讓劍二十三問世。

出發點，正是解封感情。

想必此時的劍聖，情緒已經開始翻騰了。

……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木屋之內，劍聖雙手緩緩握起。

比起黃尚預期的還要嚴重，這一刻連額頭的劍痕，都微微扭曲起來。

他想要找個位置坐下，他想要靜靜。

沒有椅子。

也沒有靜靜。

有的只是屈辱。

劍聖知道，他敗了。

他的劍氣外泄，斬斷了自己親手種下的竹子，反倒是對方的劍氣收斂，沒有半點傷害到木屋。

意思已經明確無誤，趕緊回去再閉關，等到劍道繼續提升后，再來一戰。

和那時他轉身離去，約定三年後再戰的目的是一致。

可他是天下第一的劍聖啊！

劍聖有資格等待別人，誰又有資格等待劍聖？

現在有了。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一個沒有露面的人。

至今劍聖都不知道，此次前來的，是那位氣質比自己還老的黑衣服，還是那位嘴比較臭的白衣服。

這就更顯屈辱。

劍聖面容微微扭曲，左右看了看，衣袍一擺，紮下了馬步。

哼！哈！

擺出這個平時吃飯的動作后，劍聖微閉雙目，聖靈劍氣開始遊走四肢百骸。

劍聖體內的真氣，也早就徹底轉為了劍氣，半生追求劍道的心得體悟，更讓他在瞬息之間，就能學會十大門派所珍藏的高深劍招。

但聖者的驕傲，完全不屑於去學習那種庸碌劍招。

現在劍聖卻參悟四字戰帖的劍意。

這一參悟，就是兩天時光。

當劍聖再度睜開眼睛，他的雙腿已經沒了知覺，雙目卻是神采奕奕。

他參悟了對方的劍意——

喜！怒！哀！樂！

那是濃烈的情感，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才有了一劍破萬法的威勢。

其內更有兩極對立，正合他的極劍領域。

如此一來，劍聖體內本就鬆動的無情之窗，已經用這四劍的劍意化作支條，撐了起來，讓情感的陽光灑落進來。

劍聖少年時為了追求劍道，服下了七世無情，那是一種奇異的劇毒，作用於血肉意志，將血肉意志的其他慾望殺死，只剩下對劍的感應。

而當血肉意志成了一潭死水，神魂受之感染，也不會生出波瀾，就像是十聾九啞，互相影響。

但神魂又不是真正的莫得感情，充其量只是被封閉在了屋中。

現在就需要打開一扇窗戶，讓情感重新迸發出來。

也許無法一蹴而就，但先每天打開窗戶，透透氣，再不小心把支條掉下去，砸到西門大官人……不好意思，串戲了，再把支條變粗變大，牢牢撐起窗戶，就能從無情之道重回有情。

這一來一去不是瞎折騰，更是難言的感悟。

此時此刻，當劍聖的神魂打開窗戶，無雙劍自行落入他的五指之間，展開聖靈劍法。

從劍一開始，劍氣縱橫揮灑，直到劍十八。

三三不盡，六六無窮。

此前施展的劍十八，其實不是創新，而是恢復到劍聖創下此招時的初心。

聖靈劍法分為兩個階段，劍一到劍十八，是有情之劍，是劍聖與昔日愛人共同創下的。

而後七世無情藥效發作，他變得絕情絕性，創造出了無情的劍十九到劍二十一，並且將前面的版本加以更新。

這種更新，追求的是劍招上的絕對威力，不留一點分寸，同樣也是堅定信念。

無情之人，豈會使有情之劍？

但就在劍鋒與黃尚慕應雄一戰後，劍聖在施展到劍十九時，突然產生觸動。

其後劍二十沒有施展，抽身而走，讓慕應雄失眠了好多天。

經過無雙城的一年閉關，從竹林練劍留下的痕迹，周身劍氣的收斂，都看出了劍道的提升。

劍法自然！

將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分析完畢，劍聖額頭上的劍痕變淡，手持無雙劍，向外走去。

你要再戰，那便再戰！

「劍哥！」

獨孤一方直挺挺地站在外面，眼見劍聖出現，雙目一亮，趕忙迎了過來。

劍聖在裡面閉關兩天兩夜，他就在外面守候了兩天兩夜，為的正是感動兄長的心，讓他願意相助，稱霸武林。

一世人，兩兄弟，心連心，串一串。

當然，獨孤一方也知道這可能只是奢望，畢竟劍聖絕情絕性，早已沒了兄弟親情，唯有強者可以引發他的主意，十大門派掌門一死，就更加不會讓劍聖為之側目了。

「方弟！」

可這一回，劍聖竟對著獨孤一方微微點頭。

「劍哥哥！」

獨孤一方一怔，受寵若驚地呼喚道。

但這時，劍聖已經雙目四顧，看向周遭，朗聲吐出兩個字：「再戰！」

再戰！再戰！再戰！

這兩個字傳盪出去，無遠弗屆，似是永無盡頭。

竹林一片嘩嘩作響，其內有一道身影掠過。

唰！

一封戰帖再度出現，落向劍聖手中。

「藏頭露尾？不肯出來一見么？」

劍聖目光一凝，實質化的劍氣飆射出去。

叮！

一道金鐵交擊的聲音響起，那道劍氣彷彿碰到了一塊堅硬無比的金屬，直接碎散。

「不是人？」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劍聖也看清楚了，下戰帖的存在，居然不是人，而是一頭四足行走的異獸，在竹林中輕盈一閃，消失不見。

他無法阻止，唯有望向手中的第二封戰帖，予以開啟。

就見上面又是四個鐵畫銀鉤的大字：「明年十八！」

劍聖一怔，然後臉上的肌肉抽動起來。

此言之意，豈不是說今年十七的我，你都打不過，更不要說明年十八歲了！

羞辱，滿滿的羞辱。

這是劍聖對於四字的解讀。

面對這種羞辱，劍聖的回應十分堅決。

他出劍。

出無雙劍。

這一劍，舉世無雙。

而戰帖，同時爆發。

頓時間，獨孤一方又退到了一方，看到瀰漫於虛空的劍氣互相碰撞，做出種種眼花繚亂的交擊，露出駭然與驚喜。

只因此次劍聖的招式，與往常的冰冷狠寂不同，首先是三才劍氣，環繞周身，以作防禦，其後又有八道劍氣飛出，劃出玄奧卦勁，令此方竹林籠罩在一個巨大的劍氣之繭內。

三才與八卦的精妙配合之後，劍聖腳下還有一道劍輪轉動，其內逆轉陰陽，顛倒兩儀，令陰陽兩儀之力在其領域內直接失效，正是針對此前從喜怒哀樂中參悟出生死對立，加以化解。

「這是聖靈劍法的最新一招？」

獨孤一方看得目不轉睛。

他知道兄長的聖靈劍法共有二十一式，還想學習，畢竟聖靈劍法的基礎，還是無雙城所傳下的無雙劍法，可惜僅僅學了前十劍的皮毛，就難以持續，心中不免羨慕嫉妒，又忍不住時時關注。

此刻見劍聖使出如此前所未見的精妙劍招，頓時意識到，這正是最新一式出爐了。

只是……

依舊看不懂啊！

「三八二十四，再減二，劍二十二！」

正在這時，獨孤一方身側，一位僧人雙手合十，發出睿智的聲音。

此言一出，眾人再細看，頓時發出恍然大悟的驚嘆。

獨孤一方掰著手指頭，連算三遍，也露出了如夢初醒之色。

原來如此。

作為源遠流長的無雙城，獨孤一方自然也是學過術數的，九九乘法表更是起源自春秋，作九九之數以應天道，傳承數千年下來，豈會不知。

只是術數這門科目和武道有異曲同工之妙，會的人一點就通，不會的人怎麼解釋都不理解，悲劇的是，獨孤一方就屬於後者。

而當身邊的智囊道破劍二十二的天機后，劍聖的劍二十二，又陡然一變。

周身的三才之氣保持，八卦轉為七星，以連珠之勢刺向一方，同時他的自身人劍合一，化作一柄通天徹地的無雙聖劍，向著同一處刺去。

「三七二十一，再加一，劍二十二！」

僧人立刻算出其中精妙至極的思路，雙手繼續合十。

獨孤一方趕忙掰手指。

接下來，漫天劍氣穿梭，一系列變化多端的交鋒，讓無雙城上下看得如痴如醉了。

而每發生一種變化，獨孤一方都跟在僧人後面計算，手指頭都掰出殘影了，大感自己術數水平的增進，卻沒發現，劍聖越來越凝重的面容。

劍聖此刻的劍二十二，確實精妙絕倫，濃烈的情感賦予了天馬行空的想象，無情的理智賦予了完美無缺的技巧，劍道至此，已至盡頭矣！

但他偏偏跟不上對方的劍氣。

第二封戰帖發出的劍氣，不再是一劍破萬法，變成了一劍生萬法。

這份改變，就好似算準了劍二十二的套路，專門跟他比一比二十二點的計算速度。

你變，我已變。

你快，我更快。

「我的劍道，被全面超越！」

「無論是有情，還是無情！」

當獨孤一方的手指掰得冒煙，劍聖源源不斷的劍氣，終於一滯。

唰！

一道平滑的劍光閃出，順著四方一轉，竹林齊刷刷地向四方倒下，一時間木屋周圍五百米，空出了一大塊。

劍聖旋身落下，無雙劍斜指地面，戰帖也隨之消散。

他的眼中露出悲憤。

有情無情兩者融合，固然是好，但如果兩者都不到巔峰，那相對於絕頂高手來說，反倒是最大的破綻。

所以他又敗了。

只是劍聖並不放棄，他抿了抿嘴唇，轉身向著依舊完好無缺的木屋走去。

嘭！

門關上。

在無雙城上下的注目中，劍聖再度閉關。

出關一刻鐘，閉關兩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