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媳婦面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一打眼瞧去,像是極其健康的人。
孟檀卻能看到這人面上的灰氣和肚腹處的紅光。
面上灰氣是死亡之氣,那年輕的臉龐上帶著濃郁愁緒和有些不甘又茫然的眼眸。
這是個被生活和病症磋磨得沒了脾氣的女人。
至於肚腹處泛著的紅光……孟檀蹙眉,這女子還有下紅之症,恐怕已經好長時間了。
再看命宮,也是蒙著灰氣。
這女子怕是熬不過今兒晚上,就要因為血崩之症而去。
孟檀心裡微沉,嘆息一聲,唉,麻煩又要來了。
「大妹子來了,這是我兩個小孫子,是雙生胎,大的是哥哥,叫狗兒,小的是妹妹,叫貓兒,這是我小兒媳林氏,身子不大好。」
孫八娘很是熱情,連忙招呼孟檀和陳三叔婆坐,小媳婦林氏朝二人微微福了福身,便捂著胸口回屋去了。
這頭,孟檀已經陷入沉思,想著怎麼和孫八娘開口。
那頭,陳三叔婆和孫八娘二人已經熱情地聊上了。
「哎喲,這位老姐姐,來做客就做客,還拿什麼雞蛋,喲!還是紅蛋,是家裡有喜事了?」
「是家中添了重孫子,做滿月呢,想著我這侄媳婦在城裡養傷,來送喜蛋, 瞧著你們這巷子熱鬧,和櫻桃鄰里鄰居的,便來叨擾,順便送喜蛋了,大妹子不怪我唐突吧?」
「嗐,什麼叨擾不叨擾的,往日裡,我家也沒什麼人來,孟大妹子可是本事人,你們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孫八娘笑呵呵的,她們這巷子哪裡有什麼熱鬧,這大娘其實是幫著這孟大妹子來走人情的。
是表明這位神仙人物背後的宗族耆老都是支持孟檀的,既是走人情,又是告訴眾人,孟檀不是好欺負的。
要問孫八娘是怎麼知道的?
看看這陳三叔婆身上的穿著就知道了,雖說衣裳不新,可沒有補丁,還乾淨,嘴上還會說話,手心還沒多少老繭。
一瞧家裡條件就不錯,又是陳家的人,想必不是能做主的里正人家,就是頗有威望的耆老人家女眷了。
孫八娘心裡有些羨慕,這家裡還是人丁興旺的好,哪像她們寡婦巷……
心中有了計較,孫八娘待孟檀幾人更客氣了。
都不用陳三叔婆問,便先說了一些巷子裡需要注意的事情。
「巷子最外頭那家,是包婆子家,她家人戶比我家旺些,就剩兩個媳婦和兩個孫女了,為人很是潑辣,還是個老賴,一言不合就能躺下訛人,最不好惹,你們送喜蛋的時候注意些不要進去就是。」
「她家對門,是崔小郎家,他家就他和他娘,他娘看著和氣,實際上,面上沖你笑,心裡已經想好怎麼算計你了,整條巷子,就她家日子最好過。」
「最中間的一戶,是王奶奶家,別看王奶奶年紀大,那力氣比我都大,脾氣比較暴躁,也是個一言不合就開打的人物,家裡只剩兩個小孫子了。」
「其餘的人戶,我家和孟大妹子家對門,是一老一小兩個寡婦帶著三個半大的孫子,她家大孫子已經尋了活干,日子好些兩婆媳不鬧騰了,不然,前些年也鬧騰,還能算計。」
「旁邊陳家,不是孟大妹子家,就是租給孟妹子家那家,就一個寡婦和一個閨女,娘倆刺繡賣錢,也不好惹,會些拳腳,她娘準備給她招贅呢。」
「剩下兩家,都只剩老寡婦了,平時就靠著我們接濟過活呢,是可憐人啊……」
在旁邊聽了一耳朵的孟檀,腦袋立馬探了過來。
說是寡婦巷還真是名不虛傳,媽耶,一個成年男人都沒有,試想,在這樣一個對女性不友好的世界裡,這日子得多難啊。
「哎喲,大妹子,那你們這日子真是苦,為啥都……唉,我也不是要問個什麼,就是我這侄媳婦在這養傷,我總要多問一下的。」
陳三叔婆微微皺眉,心裡有些忌諱,但面上依舊是笑著的。
回頭要和陳家幾個兄弟好好說說,怎麼尋到了這麼晦氣的地方,全是寡婦啊,怕不是有什麼髒東西?
孫八娘瞧出了陳三叔婆藏著的情緒,面上神色也淡了,「嗐,都是我們命不好,十多年前男人們做了兵卒沒了。」
多的,孫八娘卻不願意說了,面上還多了層警惕。
陳三叔婆笑了笑,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那邊孟檀已經拽上了陳長運的胳膊。
[問問孫大嬸,家裡是不是有人生病了?若是生病了,我能治。]
陳長運是男人,孟檀不好細說,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就帶著寶珠寶月來了。
「嘿嘿,孫大嬸,我娘問,家裡是不是有人生病了,我娘不但能相面,還能看病的。」陳長運朝孫八娘一笑。
「呵,是啊,剛才你們不是瞧見了嗎?」
孫八娘皺眉,雖說眼前這妹子有神通吧,但她畢竟沒看到過,這般騙子又多,她總覺得定是什麼騙術。
只不過是人家討生活的法子,她也不會亂說。
但要是騙到她身上,就不好說了。
孫八娘懷疑的目光太過明顯,孟檀摸摸鼻子,好尷尬,這話到底要怎麼委婉,才能讓孫八娘不尷尬又能聽出來呢?
[……再問,你就問,婦人生子後,總是有些不適,家裡的人不舒服的話可以讓我看。]
陳長運撓頭,覺得他娘這似是而非的話有點難以複述,萬一人家又聽不懂呢,娘能看出來吧,為啥不明說呢?
「孫嬸子,嗯……我娘頗有能耐,能看出別人所不能發覺的病症,一進來我瞧見你家那個兒媳咳嗽,想必是……」
「你胡說什麼!」
不想,他話才到一半,孫八娘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掐著腰指著他鼻子開罵。
「老娘看你小小年紀,竟是不學好,我媳婦好著呢,還能看著我兩個孫兒長大成人呢。」
「你們到底來幹什麼來了?」
「沒得打聽別人家的事,我看你們就不像好人!給我滾!」
罵到後面,孫八娘眼睛都紅了,蒲扇似的布滿老繭的手推攘著幾人,直推著幾人到門外。
孟檀一個踉蹌,扒著門框,一抬頭,便瞧方才那個小媳婦林氏,扶著堂屋的門。
整個瘦削的身影隱在陰影里,不停咳嗽著,目光幽幽地看著他們。
形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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