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莞這副樣子，讓蘇麗有些失望。

  在她的想像中，棠莞應該會很難受的。

  她會在知道自己受到那麼多非人待遇之後，情緒不穩定。

  會哭，會鬧，會尖叫。

  可這些情緒都沒有。

  棠莞只是靜靜地看在自己的面前，看著自己歇斯底里。

  於是蘇麗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開口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媽媽的信息嗎？」

  棠莞的動作微微停頓，然後抬起頭看向蘇麗。

  這還是蘇麗第一次看見棠莞的眼睛裡，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

  她終於在這隻小崽子的眼睛裡看見了不一樣的神情。

  棠莞的手緩緩收緊。

  她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還是沒有忍住。

  她記憶中的人，終於要有具體的形象了嗎？

  然而下一秒，蘇麗的話卻把棠莞最後的念想打破了。

  「哈哈哈哈，你哪裡有媽媽啊，你就是被人丟在孤兒院門口的！」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有人會愛你吧？」

  「他們把你扔到孤兒院的時候，說的可是討厭你的話，恨不得你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上！」

  「棠莞，你就不是在期待中誕生的孩子！」

  「不然為什麼其他小朋友都有父母留下的東西，而你沒有呢？」

  蘇麗似乎也是意識到自己這些話只能說一次，這是她最後和棠莞相見的機會了，所以什麼話惡毒，她就說什麼話。

  只要讓棠莞打消去尋找她親生父母的念頭，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等那些人反應過來，看見自己這麼拼命不讓棠莞知道她父母的消息，應該也會放過自己的女兒吧？

  蘇麗不想自己以後走後，她的女兒蘇佳佳還會遭受報復。

  她想要蘇佳佳平安。

  蘇麗說話很密集，站在棠莞身邊的協警都來不及捂住棠莞的耳朵。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漂亮的小崽子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殆盡，一雙明亮的眼睛逐漸褪去了光彩。

  她像是被人抽掉了靈魂，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麻木。

  手中地平板滑落，重重地掉在地上。

  而蘇麗已經被獄警按住，捂住了嘴巴。

  他們都以為棠莞會哭。

  然而，棠莞只是站起身，伸出冰涼的手拿起掉在地上的平板。

  平板黑屏了，上面出現了不少的裂痕。

  然而棠莞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平板抱在懷裡。

  又壞了。

  她心想。

  自己真的太不小心了。

  只是她小小的身子還在顫抖，看起來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一旁的警官想要走過來，扶著棠莞，想要抱抱這個看起來要碎掉的孩子。

  然而，棠莞只是一遍遍地給平板開機。

  終於，那台死機的平板打開了。

  所有人看著棠莞的動作，默契地沒有出聲打斷。

  終於，棠莞舉起了平板。

  上面寫著。

  [是嗎？我不信。]

  貫穿這句話的上面出現了屏幕碎裂的痕跡。

  它們像是蜘蛛網一般趴在這句話的上面。

  看起來是碎裂的，可這句話裡面傳來的信息又格外堅韌。

  而棠莞，就像是和這些從碎裂中頑強生長出來的花一樣，從縫隙中長出了奪目的色彩。

  以至於讓冬日綻放春色，生機盎然。

  蘇麗那張囂張的表情一下子愣在臉上。

  她沒想到，這不會說話的小崽子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麼冷靜。

  這些年，她明明一直在給棠莞灌輸著她是被拋棄的信息。

  還專門找了很多人和自己演戲，讓棠莞興致勃勃地被領養，又被送回。

  要的，就是摧毀棠莞的心性，讓她崩潰。

  讓她知道自己被所有人拋棄，讓她不敢走入這個世界。

  讓她畫地為牢，讓她按照那些人安排的道路前行。

  可她，卻還是掙扎著長出了血肉，長成了這般玲瓏剔透的模樣。

  她是落在沙礫里的珍珠，被人踐踏磋磨。

  可只要沙礫露出一點縫隙，她就會發光。

  蘇麗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失去了對棠莞的控制。

  似乎是棠莞從樓上跑下來的時候。

  又或許是更早的時候，在棠莞裝作自己很聽話那時。

  總之等她發現事情不可控的時候，棠莞已經離開了。

  她看著眼前的小女孩，扯開嘴角笑容，喉嚨里發出呵斥呵斥的聲音，像是破舊的老風機，說出來的話也有些破碎，但惡意滿滿。

  「你不信又能怎麼樣？你就是被拋棄的！」

  「棠莞，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怪胎！你心眼這麼多，不會有人喜歡你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棠莞的面前。

  站在棠莞身邊的女警官有些擔憂地看向這隻沉默的崽子。

  很是心疼。

  但她知道，今天蘇麗說的這些話，也只是棠莞曾經生活的冰山一角。

  在他們不知道的過去，棠莞受過的委屈，比他們想像中的更多。

  故意拋棄，故意孤立，故意讓棠莞一個小崽子對世界產生懷疑……

  到底需要心腸多壞，才能對一個剛滿六歲的小崽子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然而棠莞只是抱著平板，乖巧地跟著女警官走了出去。

  走出審訊室的時候，正巧從雲層之中的日光落在了棠莞的身上。

  陽光碟機散了她身上的陰霾，像是迎接她的到來。

  陸藺靠在車邊，看見棠莞身影的時候，立馬走了過來。

  直到來到棠莞的面前。

  女警官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聽見陸藺開口道：「抱著平板幹什麼？」

  「呆呆的，像只小鴨子。」

  女警官下意識地想要阻止陸藺這樣說話，然而，下一秒，她就聽見陸藺的聲音再次響起，格外溫柔。

  「怎麼哭了？」

  女警官這才看見，陸藺蹲下身，把那個一言不發的小崽子抱了起來。

  看見了默默掉眼淚的棠莞。

  棠莞只是搖搖頭，將手中的平板露了出來，像是在說著。

  [它又壞了。]

  而陸藺只是揉了揉棠莞的腦袋，開口就是一句：「沒關係，我們可以換新的。」

  「所以不要哭了。」

  女警官看著陸藺，又看了看身後的審訊室，心裡覺得蘇麗那宛若詛咒一般的話是不可能實現的。

  棠莞已經有了疼愛她的家人。

  她的詛咒已經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