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在坤寧宮等待王琦的。

  那小太監並未說明太后有詔是什麼事情，不過對於王琦來說，現在太后那裡，其實只有一件事，用得著勞煩王琦親自跑一趟——那就是有關皇太子朱慈安。

  果然，

  進殿之後，王琦還未請安，太后已經匆忙起身，臉上帶著惶急：「國公，方才乾清宮史可法驟然發難，讓皇子受到驚嚇，回到宮中便昏厥過去」

  望著太后慌忙無措的樣子，王琦的扭頭，看向躺在床上的皇太子——一個剛滿一歲半的幼童，看起來很是乖巧。

  「太醫看過了嗎？」

  「太醫已經過來看了，說是驚厥，用了針，施過藥，說是要等等，一個時辰之後再來看看，臣妾有些擔心，所以讓人去請了大人過來。」太后讓人給王琦搬了凳子過來，自己則坐在帷幔和玉榻中間位置。

  「王琦不懂醫理，太后叫我來此，也是無用，」王琦沒有打算坐下，衙署中他還有事情去辦。

  「國公，可否在這裡陪本宮，坐一坐？」太后聽到王琦要走，立刻站起身子，臉色都有些蒼白。

  丈夫已經走了，現在她身邊只有兒子了，若是連朱慈安都不在了，太后也不知道她要怎麼活下去。

  而王琦，他是惟一能夠讓太后感覺到安全的人。

  和手握重兵不同。

  也不是因為他權勢滔天，天下無人可以制衡。

  與王琦本人的性格，行事方式也是不同。

  唯一的原因，讓太后感覺得安心的，大抵是因為太后是女人，而王琦是男人。

  這個時候，人心中最原始的那種依賴，便是男女之間的情感和那一點磁場。

  王琦——大抵是全天下所有女子都夢想的那種男人吧。

  定眼看了看太后，王琦心中有些不耐，他對人向來沒有耐心——哪怕太后這種絕美之姿，也讓他有些心煩。

  但是大家應該都知道，做什麼，和想做什麼，向來不一樣。

  呼吸之間，王琦已經依言坐下了。

  「來人，」王琦開口了：「再去叫太醫來！」

  不多時，太醫又至，在王琦的注視中，兩個鬍子花白，號稱幼兒聖手的太醫戰戰兢兢的為皇太子再次把脈，施針，一通忙碌。

  「回稟首席大人，太后，」其中一個太醫向著王琦一躬身：「皇太子只是受到驚嚇，沒有大礙，休息半晌就會醒來」

  「可是現在都過去大半個時辰，都沒有任何動靜，」張嫣顯然對於兩位太醫的醫術並不信任。

  「這」太醫也不知如何解釋：「每個人的身體資質不一樣，醒來的時候也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

  聽到太醫的話，王琦起身，走到床榻旁，低頭向著皇太子看去。

  恍惚間，太子好像雙眼微動，有睜開的跡象。

  「太子殿下？」王琦嘗試著開口喚了一聲。

  霎時間，睡夢中，朱慈安呢喃著，好似在呼喚著誰。

  「阿娘」

  太子的聲音傳來。

  幾乎是瞬間，張嫣便已經衝到榻前，屈膝跪在那裡，一臉激動的望著自己的兒子：「皇兒，阿娘在這裡，阿娘在這裡」

  「有勞兩位太醫了，」直起身子，王琦對著兩位太醫一拱手。

  「不妨事，太子醒來便好，」兩個太醫哪敢生受王琦的一禮，退後一步，回道：「我等告退！」

  見到太子已經醒來，王琦也躬身告退：「太后，王琦這裡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了。」

  輕輕擦拭掉臉上的淚水，太后起身道：「有勞大人了，皇兒已經醒來，本宮就不留大人了」

  王琦離開之後。

  朱慈安過了半晌又沉沉睡去，太后才安心起身。

  「太后，您也休息一下吧，這些天心神勞苦，太過操勞了，」貼身嬤嬤看著太后日漸消瘦下去的美艷俏臉，頗有些心疼。

  張嫣坐在圓凳上，以手輕撫臉頰，苦笑一聲：「自此之後，本宮除了太子殿下，便再無一親近之人，勞心勞累便是常事只希望能太子能順利長大成人。」

  「太后哪裡的話？」嬤嬤寬慰道：「有齊國公在，又有誰敢輕視太后您呢？」

  齊國公？

  張嫣聞言一愣，眸中現出一抹希冀，但是隨即又黯淡下去——太后孤家寡人，齊國公乃是天下權臣，如何相托？

  嬤嬤看著太后的樣子，欲言又止，但是最終沒有說話。

  ————

  議會院，首席執政府。

  書房中，王琦正在給孫傳庭回信。

  近些日子，孫傳庭在山西頗有建樹，率領萬餘遼東兵，將高迎祥和羅汝才一眾亂民趕過山西，去往潼關西以南，逃往河南去了。

  孫傳庭聯合范中進為首的八大家，推行議會制和商業聯盟，廣施粥水和糧食，以暫時安撫災民，另外一方面，改革田畝，推行按人丁分田，同時以田畝收稅。

  初時推行田畝改革時候，阻力頗大，所以以范中進為首的八大家率先做出表率，將自己田畝中的半數獻出，以供推行田畝制，而王琦的名頭在整個山西地界，更是令孫傳庭左右逢源，橫行無忌，無人敢於掣肘。

  所以三個月以來，山西的改革推行，反而比盧玉在順天府的行動，更為順利。

  至於出潼關而往河南去的亂民？

  王琦將手中的信放下，眸中出現了一絲不忍。

  「大人，」門外，侍者的聲音響起：「盧玉回來了，大概半個時辰後抵達抵京。」

  「嗯？」王琦眉頭一動：「等他回來，便讓他過來見我。」

  盧玉在順天府近三個月，分別在寶坻縣和豐潤縣、雄縣推行改革，如今成果初現，自然回京面見王琦。

  不多時，目光重新落在信上，王琦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吾終究不是冷血的政治機器。」

  言罷，從桌上抽出一封明黃絹紙，提筆寫到：「山西兼河南道總兵官，盧象升親啟」

  王琦最終還是無法看著亂民挾兵禍將河南道攪得天翻地覆。

  盧象升目前正率兵在文安縣駐紮，那裡距離河南開封不遠。

  三天時間，馳援河南道，時間上來得及。

  而且可以籍此，將河南道完全收歸議會一方。

  當桌上的密信和摺子終於消失大半之後，日頭也已經落到了西面，自有侍者進屋，為其點上燭火，同時端上簡單的菜餚。

  膳食房每日都會為大議員準備飯菜，每日的花樣不多，沒有那麼精緻，但是勝在可口。

  「大人，盧玉到了！」

  「巧了，帶他過來，一起吃點吧，」王琦聞言一笑，半個時辰，倒是不多不少。

  不多時，風塵僕僕的盧玉被帶到王琦面前。

  「盧玉拜見大人！」

  剛一進門，盧玉便是深深一拜，恭敬且自然。

  七大議員中，葉向高、孫承宗、徐光啟資歷高，三朝元老，王琦對其三人也算敬重。

  王化貞是其親舅舅，雖然親近，但是有著長輩間的威嚴。

  王體乾是內宮大璫，與王琦算是合作關係。

  算下來，就屬盧玉最為親近。

  「起來吧，吃了嗎？坐下一起吃點，」王琦點了點面前的一旁的椅子。

  「嘿，正好餓了，」盧玉摸了摸肚子，舔著臉笑了笑，而後自然的坐在一邊，稍比王琦低了半個肩膀。

  「從雄縣回來的，一路可還順利？」王琦自顧自的將碗裡的菜倒了一般給自己，而後全部放在盧玉面前。

  如若不然，每次盧玉便只吃自己面前的一盤餐。

  「順天府境內，目前倒是一切穩定，沒有看出有什麼禍亂的端倪，各底層議會都在有條不紊的開開展，商盟也在自上而下的創建，在過程中雖有瑕疵，但是一切草創，難免不足，議會的改革司每半個月都會對各地進行查訪，不論是議會還是商盟也在不斷地調整，完備」

  「寶坻縣的改革，首戰打得很漂亮，」王琦少有的贊了一句。

  「在抵達寶坻縣之前，我便已經提前摸清了縣內各個官商之間的關係，對於余永祿其人，原先是準備和縣丞一樣的，殺雞儆猴用的，但是後來，其人倒是有些眼界，獻出了幾乎九成家財，便給其一個機會，算是千金市骨，而在後續的縣域改革中，余永祿其人也有些許貢獻」盧玉此次外出主持田畝皇莊改革事宜，成長不可謂不大，而且在經歷了此次歷練之後，在七人議會中的話語權，將會不可抑制的增加。

  如論什麼時候，資歷不夠的時候，功勳才是最堅實的台階。

  「聽說余永祿在國子監有個兒子？」王琦隨口問了一句。

  盧玉聞言一愣，他沒有和王琦說過此事，但是王琦手下多時暗衛，知道這些事，也不算什麼，當即點頭道：「回大人的話，名叫余昌煜，在國子監四文館讀書。」

  「嗯，可以讓他在國子監中，充當一個宣傳者，一個榜樣，先把此事，在國子監中宣揚起來，在年輕士子中形成一個討論的熱潮，風氣一成，輔之學會，道統和文章宣道，日後全面鋪開時候，也就少些阻力此事，你可聯繫徐老去辦。」說著，王琦已經吃完，端起茶碗，輕輕飲了一口。

  膳房的飯，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油膩了。

  不過京城人，多少年了，都喜歡這個口味。

  王琦也懶得讓他們改了。

  留盧玉吃了一頓飯，而後坐著品了幾盞鐵觀音。

  盧玉坐在那裡猶豫半晌才開口：「大人。」

  「嗯？」鼻端縈繞著鐵觀音的淡淡清香，王琦的心神得以暫時的放鬆些。

  「皇上駕崩了」盧玉望著王琦，表情上看，是有些躊躇。

  「有話直說便是，」依舊是閉著眼，王琦在享受著飯後的休閒。

  「我在路上聽說，史可法今天大鬧了靈堂，」盧玉終於開口道：「如今皇帝已死，而史可法又是如此決絕！籍此，南京那邊，或許真的會另立新君！」

  「你的意思？」王琦的反應，平淡如水。

  「趁早，將信王」盧玉沒有說完，但是那個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皇帝死了，總不能讓信王摘了桃子吧？

  「沒必要，」半晌後，王琦睜開眼睛，自覺舒服了很多：「信王，是個好孩子。」

  嗯？？？

  王琦的話，讓盧玉有些摸不著頭腦。

  「回一趟家吧，出去月余，一回京城，便現在我這裡耽誤了一個時辰，嫂嫂那裡，怕不是要尋我說道說道了，」王琦說的玩笑話，向來冷冷的。

  遠近的，誰都知道盧玉是有名的妻妾管嚴，一提起家中後宅事，便是滿頭大汗，一個正妻，兩個姨太，聯合起來一個嗓門，把盧玉給製得死死地

  「嘿，家中妻妾多了，也是不勝煩擾，」王琦不願意多說，盧玉自然也識趣，順著王琦的話頭開口：「倒是國公爺您，讓人羨慕」

  聽了盧玉的話，王琦動了動嘴角，想起了海蘭珠，而後便是寧德公主那淚水潸然的模樣，最終露出一絲苦笑：「嘿，羨慕什麼？感同身受罷了。」

  「額」若是旁人，盧玉哈哈一聲大笑，免不得嘲弄一番，但是面對王琦，只能強忍著笑意，點頭稱是。

  「大人休息，盧玉先行退下了」盧玉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當即起身告辭。

  「去吧，」擺了擺手，王琦也想休息一二。

  王琦出任首席執政數月有餘，自覺諸事繁雜，念及當初張居正任內閣首輔，肩挑一國之軍政大事，常於時人言：吾非相，乃攝也。

  時張太岳權柄之大，非一般宰相。

  王琦自覺，歷史貢獻比之張太岳或許過早，但是權柄上，確實已經大大超出：「操持一國，何止烹小鮮？」

  躺在圈椅上，王琦的手指一根根屈起：遼東、山東、京畿地方、山西、陝甘、還有河南府道如今還多了一個情況不明的倭國。

  嘿，王琦的眸中現出一抹興奮。

  大丈夫，自該搏擊天地間！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李青松的聲音：「大人，鄭芝龍找到了！」

  這麼快？

  王琦起身，將李青松喚進來：「人在哪裡？」

  「就在京城，已經派人去帶過來了，大人現在要見嗎？」

  「嗯，順便把監造衙門的人也招來，我有事要談！」

  監造衙門?

  錦衣衛，丘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