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主這話說的沒錯，時間能改變很多，人的思想當然也在其中。

這片大地，是屬於死人和活人的，活人不能獨佔，死人也不能獨佔。我現在一心一意的想要活人收復失地，但以後會如何想呢？

想到這，我就搖了搖頭。以後的事情再說以後，最起碼現在我已經確認了，自己來冥河要做的事有很大的把握。

沒錯，冷於冰和三萬水鬼的事情我只是適逢其會，甚至來冥河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冥河之主見我神色古怪，笑道：「你來冥河，還有別的事？」

我沒想到冥河之主察言觀色竟然如此厲害，當下收斂心神，說道：「不敢隱瞞大王，我來冥河，只是為了您。」

冥河之主淡淡的說：「重華先生讓你來的？」

我點點頭：「重華先生托我來問大王一句話。」

這話一說出來，氣氛驟然凝固。

過了好一會兒，冥河之主才對冷於冰揮揮手，說道：「冷於冰，三萬水鬼搬遷，事物必定繁雜，你先去處理一下交接的事情。」

冷於冰拱拱手，只聽甲胄鏗鏘，已經大踏步的離開了偏殿。

大家都知道，冥河之主讓冷於冰離開，是要跟我談論一些隱秘的事情。冷於冰作為一個只知道打仗的統帥，知道一些事情對他來說反而不好。

等冷於冰離開之後，冥河之主才轉過身來。我驚訝的發現，原本儀錶堂堂，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冥河之主，臉上竟然有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

畏懼，愧疚，驚慌，這些表情融合在一起，幾乎讓我認為自己看花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氣，水流激蕩，如同兩道白練，然後才擺擺手，恭恭敬敬的說：「請！」

我見他如此態度，心中稍稍鬆懈，輕聲說道：「重華先生說，您現在的名字，叫深水先生，還是冥河之主？」

深水先生！

沒錯，當年大虞王朝除了十二紫衣大神官之外，還有三精四怪，水火先生！其中十二紫衣大神官算是舜帝的親傳弟子，三精四怪，水火先生卻是舜帝降服的各種精怪！

三精，我只見過金精劉鐵手，四怪則一個都沒見過。

至於水火先生，不管是地位還是實力，全都在三精四怪之上。在極北冰原的時候，我曾在火焰山見過萬火先生，當時他以一己之力，震懾的辰風等十二秘魔不敢靠前。

甚至連我身上的水火辟邪衣和太陽真火，都跟火焰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至於深水先生，卻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我只知道，第二次生死之戰中，大虞王朝的戰敗跟深水先生有很大的關係。

只不過從那之後，深水先生就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的眼中。

若非重華先生說起，誰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冥河之主，竟然就是當年的深水先生！

我仔細盯著冥河之主，心中卻緊張無比。要說重華先生問的這個問題可不是隨便詢問。

如果他回答自己是冥河之主，說明冥河從此以後，跟大虞王朝再無任何關係。如果他回答自己的名字叫深水先生，說明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這是冥河之主的一個選擇，到底是選擇自成一系，還是他仍然承認自己屬於大虞王朝的一份子！

偏殿之中寂靜的很，甚至連周圍的水流都停止了運動。我倆相對而立，足足半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沒有聽到冥河之主的回答。

我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如此，我知道了。」

這話說完之後我轉身就走，既然冥河之主猶豫，說明他根本就不會再站在重華先生那一邊了。

想想也是，六千年前，深水先生都脫離了大虞王朝，成了冥河之主。反倒是大虞王朝灰飛煙滅，除了重華先生和一個破敗的虞都之外，幾乎沒幾個人能夠活到現在。

憑什麼重華先生一句話，就要讓這位驕傲的冥河之主重新站在大虞王朝這一邊？

疑問既已揭曉，我又何必再留在冥河之中自討沒趣？

剛剛走到大殿門口，卻聽到冥河之主忽然說道：「且慢！」

我腳下一頓，笑道：「怎麼？大王是不許我離開冥河嗎？」

冥河之主平靜的說：「您是天生子，冥河之中來去自如，沒人敢阻擋您半步！本王只是想請您聽一個故事。」

我心中一動，轉身說道：「大王講的故事，想來是精彩至極的。請！」

冥河之主不會無緣無故的跟我講什麼故事，他所說的，八成是自己的苦衷，甚至關係到當初他為什麼要脫離大虞王朝的事情。

第二次生死之戰的戰敗，大虞王朝的覆滅，就是因為深水先生的離開而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冥河之主淡淡的說：「精彩未必，但是卻很有意義。」

「這個故事，要從六千年前開始。」

六千年前，生死之戰剛剛開始。那時候死人入侵，生靈塗炭。十二紫衣大神官和三千小神官奮勇爭先，把整個中土世界護衛的如同鐵通，水潑不進。

那時候，金精劉鐵手為天下兵器之祖，專門負責打造兵器。木精森萬里和土精黃不壓，深諳土木工程之道，以太古符文為基礎，修建城池，堡壘，改造虞都，阻擋死人的潛入。

萬火先生掌管天下火焰，深水先生坐鎮天下江海。

四怪統帥飛禽，走獸，蟲豸，水族。整個大虞王朝全力運作，又有文典鎮壓國運，實力比伏羲時代強悍了不知道多少倍！

生死之戰縱然兇險，卻沒人認為，強大的大虞王朝會敗在一群烏合之眾手中！

只不過戰爭終歸是會死人的。

死人，就會有陰魂產生。

如果是萬魔坑的邪祟，大虞王朝自然會將之魂飛魄散，殺一個少一個。但若是戰死的虞朝戰士，又該當如何？

活人變成死人，陰魂脫體而出。究竟是把他們當成英雄來看待，還是當成敵人來殺滅？

這個問題，第一次讓大虞王朝內部產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認為，人只能活一世，死後萬物皆空，方才對得起自己精彩的一生。既然身死，理當魂飛魄散，青史留名！

也有一部分人認為，英雄雖死，魂魄尚在。雖同為死人，卻無怨氣，有英靈。理當供奉起來，庇護一方。

雙方就這個問題爭執不下，甚至屢次產生衝突。那些戰死的英魂，也被臨時安置起來，不得踏入大虞王朝半步。

開始的時候，戰死的英魂只是少數，雖然大虞王朝內部仍有爭執，卻無傷大雅。不管是妥善安置，還是暫時鎮壓封印，其實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但是後來戰爭激烈，死人勢力越來越大，強者也越來越多，大虞王朝的驅魔戰士們也就死的越多。

甚至連三千小神官都出現了極大的傷亡。

這些小神官神魂穩固，死後化作英魂的幾率更是大幅度提升。而且小神官們精通太古符文，以陰魂之身，配合上太古符文，實力甚至比生前還要強悍！

英魂的產生，終究還是引起了大虞王朝的高度重視。為了避免有死人陰魂混入其中，大虞王朝下達了第一個飽受爭議的命令；一切陰魂死者，不管生前在大虞王朝上地位如何，死後一律不得進入大虞王朝的土地半步！

違令者，永世鎮壓！

我聽到這的時候心中咯噔了一下，當初大虞王朝的情況，跟現在何其相似？

活人死後，會化作陰魂。當初我在地下驅魔城中的時候，就有不少驅魔人戰死後茫然無措，不知何去何從。

若非我搶奪了驅魔城，給這些英魂一個安身立命之處，恐怕這些英魂大部分都會心生怨念！

「我為中土而死！我努力保護百姓！憑什麼死後卻連個安身之地都沒有？我的死，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

要知道英魂和厲鬼的區別，就是在於是否有怨氣。戰死的驅魔人為英魂，受人尊敬。但若是沾染上了怨氣，難免會神智迷失，最終化作厲鬼禍害一方。

如果沒有驅魔城的安置，如果沒有劉國民的戰死，激勵了無數英魂，恐怕中土特案處也要面臨同樣的困境！

但整個中土只有一座驅魔城，而戰死的驅魔人則會越來越多，遲早有一天，驅魔城會再也安置不下這些有功的將士！

冥河之主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繼續娓娓道來。

大虞王朝的驅魔將士從不怕死，但他們卻害怕死亡之後，反倒是被自己所保護的人們給拋棄。禁魂令一出，英魂們有的捶地痛哭，有的憤而自殺，魂飛魄散，也有的怒氣勃發，怨氣橫生，他們轉身就走，準備去投靠屍之祖，好為自己報仇。

當然，大虞王朝並不會放任這些英魂投靠死人，凡是心生怨氣者，由一位紫衣大神官帶隊，三十位小神官為骨幹，統統將這些冤魂斬殺，毀滅，毫不留情。

這個決定，終於讓無數戰死的英魂們心涼了。

我等為王朝而死，卻落到如此下場？憑什麼？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