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黑雨

奧林匹斯山，雅典娜的圓形藏書室內。

之前簡短的交流已經宣告結束，宮殿中也再次陷入了寂靜，只有蠟油滴落的聲音還偶有響起。

古老的書冊漂浮在半空，一道道肉眼難以分辨的光暈籠罩在書架上面，信息在交互，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被汲取與拼接。

當它真正主人的意志離去，神器便重新落入了雅典娜的掌控之中。而此刻在她的操縱下，藏書室文獻中記載的內容被提取出來，於權柄的力量下被篩選與拼湊。

無論之後要做什麼，都不影響雅典娜先了解一下這個世界的過往。何況經過了之前的對話，女神對這些文獻的重視程度也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在明白了自己將要做什麼以後，雅典娜也終於清楚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這是一片虛假的世界，但它承載的卻是一段完整且被世界認可的命運，而它之所以化虛為實，則是因為她那段有關神王秘密的記憶涉及了某種可怕的力量。

因此這裏的一切可以相信，但也不能完全相信。當然，在這件事情上，雅典娜相信自己還是有判斷的能力的，而這也是她此次虛幻之行能獲得的好處之一。

她在這裏獲知的一切信息都是對未來的一種預演，這可以讓雅典娜在未來做出更正確的選擇，或是規避很多可以避免的麻煩。

「比如赫爾墨斯，赫柏，金蘋果，還有……赫菲斯托斯。

「真是讓人討厭。」

也許是覺得自己剛剛威脅了諸神，而不久之後又將再次展現武力，神王現在倒是顯得態度溫和了許多。

擅長歌舞與藝術的繆斯女神們在大廳中翩翩起舞，眾神的斟酒官用自己的金杯倒出青春之泉。

「什麼今天？」

先是那個之前見了一面的少年神靈，然後是現實中還沒有出生的赫拉之女，青春女神赫柏……還有赫拉的獨生子，匠神赫菲斯托斯。

大庭廣眾下『把精華灑落在大地上』……再聯想文獻中另一篇記載，匠神把偷情的妻子和情人用金網罩住，然後召來眾神圍觀……

不過這麼一來這些歷史內容的價值倒是在她的心中再次上升了。就像這個匠神的所作所為，雖然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雅典娜覺得如果現實中也上演這麼一幕，她能被此噁心至少一千年。

是什麼時候產生的這種感覺呢？

「好像，就是今天吧……」

如今人間戰爭的起因本就是赫拉、雅典娜和阿芙洛狄忒間矛盾的延續，只是諸神間早有的恩怨升級了它。所以宙斯只是順勢自己飲下了那杯酒，然後靜靜的看着歡宴的眾神。

一點點的查看，隨着神器的整理，這個世界的過去也逐漸呈現在雅典娜的面前。而她最先關注的，自然是與神靈有關的事情。

不過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對永恆的神明來說，人間的勝負本就重要又不重要。力量也好，顏面也罷，對神來說都只是讓自己活的更加愜意的工具。神王本不會為此多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有一種模糊的不真實感。

記憶里的一切都沒有問題，眼前看到的也和平日裏毫無區別。可感受着自己那足以拉起大地，令世界搖晃的力量，一種空虛的感覺卻一直縈繞在宙斯的心頭。

暗暗做下決定，雅典娜覺得還是和這個愛好有些獨特的神遠一些比較好。如果他非要湊上門來，那自己的神器也不是開玩笑的。

一開始雅典娜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可令她沒想到的是看着看着，她居然從中找到了自己的記載。雖然文獻語焉不詳，大概只寫了『匠神遭到妻子背叛后，向前來鍛造武器的智慧女神求愛不成，精華灑落在大地上，誕生了厄里克托尼俄斯』，但只是想想，雅典娜都知道過程可不會這麼簡單。

當雅典娜還在自己的藏書室中安靜瀏覽的時候，在奧林匹斯山巔，諸神的宴會才剛剛開始。

········

黎明抖開的金紅長袍漸漸褪去，烈日正懸高空。

氛圍是如此和睦，快樂和美好充斥其間，神明們早已忘記了人間還在爆發大戰，凡人為了他們的意志血流成河。

「現實中他應該也已經誕生了吧……以後還是離他遠一點」

「父神，請滿飲此杯！」

在赫爾墨斯的邀請下，阿波羅更是取出了自己的里拉琴，奏響伴奏的樂曲。一時間，神山上的氣氛十分和諧。

畢竟在第三紀，哪怕現世已經降下壓制，可直到目前為止，決定這個世界走向的終究是諸神。因此雅典娜肯定會對此多加留意，尤其是那些在現實中沒有聽說過的神。

面上帶着笑容，宙斯向自己的神后敬了杯酒，然後理所當然的遭到了拒絕。神王對此倒也不意外，畢竟自己之前的命令本就惹惱了對方。

一道聲音突然從身側響起，宙斯轉過身，原來是之前送來消息的赫爾墨斯。

這個自己最喜愛的兒子向來不喜歡用『陛下』稱呼自己，不過神王對此還感覺挺不錯的。如果說對阿波羅，宙斯是因為他在自己的一眾子嗣間最為優秀而有所偏愛，那對於赫爾墨斯，就單純是久違的在他身上找到了些作為父親的快樂。

雖然神王自己也清楚，身為狡詐的偷盜者，商人的庇護者，誰也不知道赫爾墨斯的話有哪句是真心的，但他並不在意。因為宙斯自己也很明白，自己的其他子女們是為何不願意跟他親近。

所以再次舉起酒杯，宙斯笑着一飲而盡。

「沒什麼，我的孩子，我是想到了你不久前帶來的消息。」

「這個紀元以來，世間誕生的真神越來越少了，也只有身為神王，我的子嗣中才常有例外。能夠誕生一位新的神明，這也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

「雖然確實少見，但這一切都是您的功勞，父神。」

「在您的治理下，諸神受到了約束，不朽者們再也不像前兩個紀元那樣在大地上肆虐，凡人的城邦也越加繁盛。」

右手撫胸，赫爾墨斯笑着說道。

「也許這就是是世界對您功績的讚頌，是對您成就的認可也說不定。」

「哈哈哈哈哈……你總是這麼會說話。」

在兒子的恭維中大笑出聲，之前的些許不真實感已經被神王拋在了腦後。

是的，就像赫爾墨斯所說，如今的世界已經不是前兩個紀元了。諸神在神庭面前懾服，而他，就是天空和大地的主宰，凡間萬王的君王。

「說說吧，你過來是有什麼事情，總不會只是單純的來恭維我兩句吧。」

笑聲暫歇，宙斯開口問道。

他心中已經做出決定，只要不是什麼太過分的事情，他就答應赫爾墨斯的要求……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少年神靈卻並未索取什麼好處。

「其實還是為了您的事情……父神，我對人間旨意的傳達只進行了一半，就因為意外返回神山。現在，我該繼續去完成我的使命了。」

「人類的時間觀念和我們不同，」再次彎腰，赫爾墨斯微笑道：「要是再耽擱幾天，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再發生點意外。」

「……嗯，你說的對。」

思索片刻，宙斯不得不承認，赫爾墨斯的話是對的。所以他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可以自行離去。

「那你就去吧，只是有些可惜了。要是你花的時間太久，可就沒機會見證新神對我俯首稱臣的一幕了。」

「不會的，父神。您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如同您的品格一樣高尚。想來就算遠在人間我也能見到您那無上的威勢。」

「願您王權永昌，眾神的君王。」

留下最後一句話，赫爾墨斯腳下飛鞋的小巧羽翼微微閃動，他隨即化作流光遠離了神山。

諸神對此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多加關注，畢竟作為神王的使者，對方總是這麼來去匆匆。

於是赫爾墨斯就這樣一路遠去，只是當他背對神山越來越遠，少年神靈的眼中卻突然閃過一抹慶幸。

「也不知道過幾天這裏會發生什麼……還是先在人間避一避吧。」

「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善戰的角色，無論如何，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念頭在心中閃過，找准了一個方向，赫爾墨斯飛快的向那裏飛去。

沒人知道在召喚出那道『新神』的虛影后，發現自己竟然不能操控它的赫爾墨斯到底有多麼驚恐。就如同凡人看到自己床前的布偶突然獲得了生命，還對着自己『微笑』一樣，在那一刻，少年神靈的冷汗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衫。

回頭遙望一眼奧林匹斯，不知道為什麼，巍峨的神山居然已經有了一點模糊。

甩甩頭，赫爾墨斯不再多想，而是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先待一個月……不，待滿一年，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什麼，總該已經結束了。」

咬了咬牙，這位剛出生就敢偷盜阿波羅牛群的神靈在心中暗想。很快，天際之上，就只留下了他一閃而過的光芒。

……

最後一個小插曲結束了，奧林匹斯山巔，諸神對一切恍然無覺。太陽東升西落，很快，七天時間匆匆而去。

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也沒人在乎這短短的幾天時間。直到這一日，當眾神還在開懷暢飲的時候，一道劇烈的震動感突然從大地下傳來。

群山搖顫，大海翻騰，宴會上的杯盞翻倒一地。諸神不由不解的看向山外，然後目光又匯聚到上首的神王身上。這劇烈的響動好像來自冥府，而哈迪斯也確實沒有前來神山。

這不由讓他們有些好奇，誰也不知道這位一貫老（nuo）實（ruo）的冥王究竟在做什麼，然而抬首看去，眾神卻只看到了宙斯也有些驚詫的臉龐。

「陛下，這是發生了什麼？」

有神靈問道，而宙斯先是觀察了一會，隨即有些不確定的開口道。

「那是冥界的法則……在侵入地上？」

「什麼？」

有人驚呼出聲，可隨即又有人出言質疑。

「陛下，這恐怕不太可能吧。哪怕冥王是冥府之主，他也無法做到這種事情。」

是的，就像宙斯也不可能讓現世的法則入侵深淵一樣，冥王理論上也不可能幹出這種類似自我毀滅的事情來。可是位居上首，再次觀察了片刻的神王還是肯定的點了點頭。

「我也不太清楚，但事實就是如此。」

「冥府的本源好像暴動了一樣，它們在向著各個方向流竄，如果這樣下去——」

剛剛還在解釋，可下一刻，宙斯突然止住了聲音，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了。

無聲之間，天空暗沉下來。黑色的大雨漂泊而下，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海洋或陸地，乃至群星之間，無窮無盡的雨水從『高』處流淌，那是法則衝突的表徵。

雨水中蘊含着冥界的力量，它們在改變現世的環境……或者說，當幽冥的本源融入現世，這是本就會有的變化。

眾神並不知道，這是冥府崩潰的表徵，隨着自身結構的坍塌，構成它的法則卻不會因此消失。它們只是就近試圖融入地上的世界，而黑雨就是外在的表現。

不過真正讓宙斯止聲的不是因為這個，而是伴隨着黑雨的，從源海中傳遞來的動靜。

冥王死了，以及他在最後的警告。

「那好像是……」

側『耳』傾聽，過了好一會，無意識間從王座上站起的宙斯才終於『聽』到了那個聲音。

絕望，死寂，解脫，以及自己兄弟最後的告誡：

「是外來者……毀滅……」

「祂……已經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