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利姆諾斯島

  自洪水滅世，人間塗炭，大地上又不知過去了多少春秋。

  對神而言，這其實不是什麼太過漫長的時間，不過對人類來說，卻已經是難以忽視的一段歲月。這足以讓新生兒長大成人，足以讓他們遷徙的道路跨過山和海，也足以讓凡人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新制度。

  不過這一次，再沒有一個普羅米修斯來引導他們了，諸神同樣沒有在這個過程中加以干涉。除了灶火女神的信徒在神的旨意下帶來了舊時代的知識以外，新一代的人類完全處在自由生長的狀態。

  他們獲知了這個世界存在神明，也見到了那些從西方而來的可怕巨獸在聖火的面前退避；他們感慨自然的偉大，膜拜日月江河，儘管神靈從沒有直接在他們面前顯跡，但凡人中依舊產生了不少對他們的信仰和崇拜。

  不過這個時代也並不只有溫情，掩藏著背後的更多的是原始的紛爭和殺戮。一路東遷，原本聚在一處的人類們也逐漸分開，而當他們再次相聚的時候，迎來的往往不是友善的交流，而是殘酷的搏殺。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但沒有先覺之神的照拂，又沒有一片適合發展的地方安定下來，新一代人類常常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日子裡。他們會為了食物相互爭鬥，也會在發現一處適宜居住的平原後與一同發現的人類隊伍間展開拼殺。而在這一過程中，一種特殊的階級出現在了人類之中。

  那是柯恩曾經在人類中傳下知識，是通過錘鍊體魄提煉血氣，增長力量的一種方式。它被赫斯提亞的信徒連帶舊時代的知識一同帶給了人類，而其也在整個大遷徙的過程中，在不同的人類部落內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火花。

  在柯恩的手中，它只是黃金人王對自己變強道路的一種總結，但他雖然是體系的開創者，實際上卻對此探索的並不深入。因為在超凡（五階）以下的領域的進步，就連柯恩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是如何跨越的。

  或者更確切的說，作為第一個黃金人類天生的稟賦讓他忽視了種種難題，在沒有關注的時候就一路勢如破竹，而再等柯恩回過頭來想要了解的時候，卻已經站的太高，很難切身體會那種普通人類一步一步進步的感覺了。

  除了柯恩，在青銅人類的手中，它同樣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能力。曾經的奧羅拉平原上，人類相互間並沒有爭鬥，這種用於強大自身的方式只能被用在野獸的身上，然而當時的人類並不存在對外開拓的需求，相比起戰鬥，他們更熱衷於要經驗躲避。因此短短的十幾年時間並沒能給這條超凡道路帶來什麼真正的發展，它依然粗糙而基礎，如果沒有柯恩，它甚至更多的只像是一個笑話。

  可現在不同了。在第四代人類中，面對遷徙時的威脅，面對與同類間的戰爭，優勝劣汰的環境之下，人類作為生命的求生本能被激發出來，摩擦碰撞出不同的智慧火花。他們中的很多在此過程中死去，剩下的也大都只是成就寥寥，但終究有一些天賦異稟的人做出了不同的成果，他們在屬於人類的、最初始的超凡道路上走出了自己的方向。

  而這些人，也因他們的力量獲得擁簇，成為了不同人類隊伍的領袖。並在尋覓到合適的居住地後，在眾人的擁戴下，他們完成了身份上的轉變——由首領變成君王。

  不過在這個時代，君王也好，身居高位者也罷，責任還是大過權利的。他們雖然擁有著遠高於常人的地位，但也必然具備著遠超他人的能力，即便是他們的後代，往往也需要用武力和功績來贏得地位，而非生而不凡。

  於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星星點點的人類痕跡逐漸向著遠方蔓延而去。它們一步一步的，將人類的存在鋪滿整個大地的東方。

  當然，於此同時，在魔網女神幫助下建起的龐大城市也在大地的東南屹立起來，某個一路向北的遷徙隊伍也終於停下了腳步，甚至大地下，新的物種開始誕生。

  不過此時，他們相互之間還並沒有什麼接觸和交流。也許一切開始的時候，需要等到另一個契機的出現。

  這個契機可以叫提豐，可以叫雅典的建立，也可以是邁錫尼的誕生。但總之，它不會遙遠。

  ······

  東海，利姆諾斯島。

  大海之上波濤翻滾，卻又在接近這座小島的時候變得安靜起來。這並不是正常的現象，卻又讓看到它的人並不感到意外，因為自打十幾年前，這座原本洋流多變、氣候難測的島嶼就變得風調雨順起來。

  在它的表面，東部是面積不小平原，西部則是崎嶇的岩地，中心處還有一座高聳的山峰，上面冒起滾滾濃煙。在大海上，這樣的島嶼並不罕見，不過近些年來，這裡卻有了人類活動的痕跡。

  他們在那裡播種，在那裡築城，甚至有了自己崇拜信奉的對象，這讓這座原本平凡的小島變得多了幾分文明的氣息。

  「叮——」

  「叮——」

  「咣————」

  火花四濺，鍛錘與鐵料間相互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在一處空地上，一位面貌醜陋而矮小的鍛造者展示著他的技藝，而在他的左近，有著數以百計的人類圍攏在他周圍。

  與那些神靈，甚至是服侍神靈的寧芙仙子們不同，在這些人類的身上，沒有任何對鍛造者外貌的嘲笑或鄙夷。相反，他們都面露崇敬與激動之色，學習著面前人展露給他們的鍛造技術。

  這裡是海洋，與陸地上不同，生活在這裡的人類從沒有經歷過遷徙，也不需要面對其他生命的威脅。海獸不喜歡陸地，而且大海的主宰們也並不希望那些低智的生命傷害剛剛繁衍開的人類。所以偌大的島嶼往往由人類獨享，他們在上面建立城市捕撈或耕種。

  當然，在避開了其他生命的威脅時，這些人類也因此要面對更加多變的自然氣候。無論是風暴還是海嘯，都足以把他們的家園於頃刻間毀於一旦，而更可怕的是，那座矗立在島嶼上的火山。

  埃特納，在某些神話中曾經鎮壓過提豐的火山，儘管在真正的神話世界中，它未必還能有此殊榮，但對於凡人來說，它的可怕依舊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十年前，利姆諾斯島上的人們就親自見證了那噴涌而出的岩漿，以及幾乎毀滅一切的洪流，也許正是在那一天，這個矮小丑陋的男人第一次展現了他的神力。

  他讓岩漿回流，讓煙塵消弭，然後告訴凡人他的名字：執掌火山和熔岩的赫菲斯托斯。利姆諾斯島上的人們為了感謝這位神靈的幫助，他們將自己的城市命名為赫斐斯蒂亞，並為這個神明建立了神殿，以此祈禱他能永遠安撫那座給島嶼帶來溫泉與礦物的火山，使它再也不會噴發。

  從此之後，被涅柔斯之女，海仙女忒提絲撫養長大的赫菲斯托斯就經常前來這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在這裡，他能感受到人們的尊重與愛戴，這是與海神與寧芙們截然不同的態度。凡人們的尊敬，也讓他在嘲諷與鄙夷的目光下有些扭曲的心靈稍稍得以寬慰。

  「叮——」

  「咣——」

  「今天就到這裡吧，你們回去思考一下，我有客人需要接待。」

  敲下最後一錘，赫菲斯托斯看著爐火中的短劍有些失望。

  他無視高溫，隨手將燒的通紅的短劍扔到一旁。這是個失敗的作品，自然也沒有進一步處理的意義。

  鍛造並不是他天生的神職，但這確實是他的愛好，而且也做的很不錯。或許是因為赫拉在孕育赫菲斯托斯時的異變，也或許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總之這固然帶給了他醜陋的外貌，也讓他擁有了些迥異於神靈的能力。

  就像獨眼巨人那樣，赫菲斯托斯也在鑄造上擁有著某種天生的稟賦。不過相比起技巧方面，他發現自己的創造力著實有限。

  這也是他教導人類的原因，赫菲斯托斯發現，人類提出的很多意見或許對他們而言難以實現，但對他來說卻是寶貴的靈感。

  「遵命，殿下，願您永恆常在。」

  人群中，有個明顯地位更高一些的人站出來行了一禮，由他帶頭，其餘的人也很快在行禮後紛紛離開。

  少頃，場中就只剩下了赫菲斯托斯一人。他拍了拍手，終於看向了一旁的樹蔭。

  那裡空無一物，但赫菲斯托斯卻像是在看著什麼人，語氣平淡的說道：

  「出來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又是來做什麼的，但你現在可以出來了。我在利姆諾斯島上住了十幾年，你那點把戲可瞞不過我。」

  話音落下，一時沒有人回應他。就在赫菲斯托斯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那處樹蔭下光影一陣閃動，一個陌生的人影浮現出來。

  來者的面色有些尷尬，似乎沒想到自己偷窺的舉動會被人發現。他操縱光線遮蔽了自己的身形，來到這座據說存在神靈的島嶼上，卻看到了赫菲斯托斯鑄造的過程。

  年輕的神靈一時間看的入了迷，卻沒想到自己早已被對方發現，這讓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而與此同時，在他現身之後，赫菲斯托斯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起來。

  那是一個金髮英俊的年輕人，高大、自信而充滿鬥志，與赫菲斯托斯簡直是兩個極端。一個生來就該在光下，一個則在誕生的時候就被人所拋棄。雖然他和對方並不認識，但並不妨礙他此刻產生的厭煩。

  這就是他為什麼更喜歡和人類待在一起。無論如何，赫菲斯托斯是神，他可以對人類的英俊健壯視而不見，畢竟對方總會老去。可現在，他面前的同樣是一位神靈，這不禁讓他下意識的有些排斥。

  「……實在抱歉，閣下，但我並非有意窺探。只是您的技藝太過精湛，讓我忘記了顯出身形。」

  誠懇的表示道歉，阿波羅說的是真心話。他注意到了對方變化的臉色，但年輕的神靈還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無禮導致的，所以他反而更加感到尷尬了。

  「事實上，我此行慕名而來，是來打聽一件事情的。」

  「你的行為可配不上你的長相，陌生的神靈，不要再做狡辯了，我們也沒什麼可說的。」

  冷聲打斷道，赫菲斯托斯想都不想的拒絕了對方的道歉。

  面對這一幕，阿波羅眉頭微皺，可想想此行的目的，他還是耐下心來。

  「我再次對自己的行為表示歉意，但是赫菲斯托斯殿下，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聽我訴說我所遭受到的不公。」

  「在我誕生之前，我和我的母神就受到天后的迫害，她令我無法降世，這只是為了讓它的孩子先於我降世。她的陰謀破碎了，我終究來到了人間，可這反而讓她更加憤怒。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被赫拉派來，它把守在陸地上，讓我失去神力的母親只能徘徊在大海上將我撫養成人。現在，我要去找到那條巨蟒，以此向世人證明，天后的尊嚴不容侵犯，但阿波羅的同樣如此！」

  神色鄭重，阿波羅已經做好了再遭拒絕的準備，可如果是這樣，他只好再去尋找其他可能了解那裡的人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聽完了阿波羅的講述，赫菲斯托斯的態度突然有些變化。他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的神明，不由確認道：

  「你是說，伱受到了天后的迫害，而現在，你就是要去討回這份公道？」

  「是的，這正是我要做的事情。」

  點點頭，阿波羅不知道對方的態度為何變化，也許是被他的言語打動，也或許是其他的原因。他之所以選擇了赫菲斯托斯當做詢問的目標，就是因為對方雖然是海神之女的養子，但傳言他和海神們的關係並不怎麼樣。

  他不希望自己與天后有怨的事情被奧林匹斯的其他神明提前得知，因此阿波羅能夠詢問的對象並不多。至於自己的母神勒托，她其實是知道德爾斐在哪裡的，但女神卻要求自己的兒子自行尋找到那座最古老的神廟所在。

  「這是你父親給你的考驗。」她這樣告訴阿波羅，雖然年輕的神靈並不想要什麼考驗，但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去找天后的麻煩……有意思，但是阿波羅，你恐怕還不夠資格吧。」

  上下打量了一眼，赫菲斯托斯很快就判斷出來，這是個年紀比自己更小的神。他的神職是否強大還無法衡量，但這樣弱小的神力又怎麼可能對抗赫拉。哪怕天后並不像神王那樣強大，在分享了宙斯的部分權柄後，她依然是一位武力不凡的女神。

  「所以我前來尋求一個消息，赫菲斯托斯殿下，我想要知道德爾斐的所在，在那裡，不僅有著那條巨蟒的下落，還有著能讓我獲得力量的辦法。」

  勒托告訴阿波羅，那曾經令他們無法靠近大地的巨蟒現在就生活在德爾斐平原上，而在那裡，還有著他父親給他留下的寶物。阿波羅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抱有疑慮，但他還是相信了母神的話。

  「聽起來很有趣，而且既然你是要去尋天后的麻煩……那我也可以給你提供幫助，但作為報答，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不置可否，但對赫菲斯托斯而言，阿波羅能否成功都無所謂，只要他能給那個女人造成些麻煩就好。自從自己來到這裡，天后好像就把他給遺忘了，相比起其他生靈的鄙夷，這反而更讓他感到無法接受。

  而面對他的要求，阿波羅雖然不知道面前的神靈和天后有什麼恩怨，但他面露喜色之餘，也鄭重的答應了下來。

  「當然，如果今天你能解答我的困惑，那將來等你需要的時候，我也一定會履行我的諾言。這是阿波羅給你的承諾，我也必然會如實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