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演員的自我認知

  「去劇組試戲？」

  鄧雪峰歪著腦袋看樂言，似乎是想讓他把這句話塞回去。

  「對，試戲。」

  樂言知道鄧雪峰的脾氣，請假約等於是騎在他腦袋上蹦迪，於是《煙火里的他》的路演只去參與周末的場次或者京都本地的場次，並不會耽誤上課。

  但黃老師那邊來了消息，下周去試他公司投資的那個青春主題電視劇，這次試戲現場會去很多老師，不可能跟著他的時間走，所以這個假是必須要請的。

  「什麼劇組？什麼戲？」鄧雪峰調轉身子方向，完全看向樂言。

  這問題可是把樂言問住了。

  黃老師不但沒給他劇本，連電視劇叫什麼也沒說，他說電視劇的名字不重要，現在政策一會兒一個變，說不定上映前一天還會勒令改名字，讓樂言知道主題就行了。

  「一部青春校園劇。」

  鄧雪峰對他伸出手掌：

  「劇本。」

  剛剛的骨氣剎那間消失一半，樂言低著頭說：

  「還沒看過劇本」

  鄧雪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嚇得隔壁聊天的老師們四散開來：

  「劇本都沒看到，就去試鏡？」

  「這是黃老師推薦的，您聽我解釋——」

  本以為搬出黃刕能熄滅一些鄧雪峰的怒火，沒想到鄧雪峰根本不聽樂言解釋，只語速飛快的表達著他的不滿：

  「我上課時強調過多少次，演員要對自己出演的每一個角色負責，你了解人物嗎？你了解故事嗎？劇本適合你嗎？伱能勝任嗎？你的演繹能對得起觀眾嗎？」

  在鄧雪峰看來，樂言的這種做法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演員出演劇集應該是為了塑造好的角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就去，是為演而演。

  整個辦公室氣氛尷尬到極點，幾個任課老師幾年沒見過鄧雪峰發這麼大脾氣了，他們覺得這個場合下，自己還呆在這裡並不合適，接二連三的站起來離開。

  還是讓樂言獨自承受這份怒火吧。

  幾個女老師離開時心疼的看向樂言

  可憐的孩子，忍忍吧，讓他撒撒氣就好了。

  但是她們沒想到平時一向沉默寡言、謙遜隨和的樂言居然張口反駁了：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合不合適呢？」

  鄧雪峰也沒想到樂言會跟他頂嘴，冷笑著問：

  「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樂言語氣平和的說：

  「您剛剛說的話在一定條件下肯定是對的，但這個對又並不一定是絕對的在我的認知里，我可以演好學生的角色，但我真的能演好嗎？同理，我認為我演不好教師的角色，但我真的不能演嗎？這些答案都要試過之後才知道啊。」

  見鄧雪峰又要打斷他，樂言繼續解釋：

  「您可能會說，好演員一定要對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認知，但這些好演員的認知都是在大量角色積累之後得到的，我現在肯定不是好演員，我只是個剛入門的大學生，但為了成為好演員應該加速去多做嘗試我不一定能通過劇組的試鏡，但去試一試肯定能有所收穫。」

  辦公室里幾個不怕死、沒有離開的老師聽到樂言這話默默點了點頭。

  在學校是學習，出去進劇組同樣也是學習只要劇本選的好，角色選的好，周圍有可學習的演員榜樣，說不定比在學校的進步還快。

  這件事要因人、因事而異，不能一概而論。

  鄧雪峰之前是有很多學生因為上學期間接戲影響了能力提升，但做為老師更應該起到的是督促和監督作用，而不是把這件事全盤否定。

  老師應該是學生的引路人，絕不應該替學生做決定。

  「你也知道你現在是學生？學生應該做什麼事你不懂？」鄧雪峰氣的臉都紅了。

  樂言嘆了一口氣，心想鄧雪峰繞來繞去還是落到了這個點上。

  他本想和鄧雪峰打游擊戰，但怕太迂迴了鄧雪峰無法理解大家的心情，索性把話說開了。

  「學生肯定應該在學校里認認真真的打基礎學知識，但這個圈子太殘酷了，我們錯過了一個機會很可能之後再也沒有下一個機會了這逼著我們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一個都不能落下。」

  我沉下心來學習四年，成為了全年級演技最牛逼的存在。

  但你回過頭來發現，比你差不知道多少的同學早就踩到了你頭上，並且在大眾視野中，他比你要『成功』的多。

  你能甘心嗎？

  但這就是娛樂圈裡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鄧雪峰是個好老師，有著很棒的演技功底，是業內提到就豎大拇指的好演員，但為什麼他和黃老師、葛曼走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樂言是個俗人而大部分同學也是俗人。

  顯然他們和鄧雪峰的追求和目標並不相同。

  本以為把話說的那麼透徹了，鄧雪峰至少能理解他的想法好好溝通，沒想到鄧雪峰說出了一句讓辦公室所有老師都嚇到的話。

  「就是因為你這樣的想法，娛樂圈才毀掉的。」

  樂言愣在當場。

  喂喂喂！

  不要說這麼重的話！

  你這樣我很害怕

  鄧雪峰拿起桌上散落的筷子擦了擦：

  「你出去吧，以後你請不請假，來不來上課與我無關。」

  「這——」樂言眼睛瞪得像銅鈴。

  你這是什麼意思？

  要把我逐出師門？！

  這個時候好心又不怕死的台詞老師走過來，拉著樂言說：

  「趕緊給鄧老師道個歉！」

  你倆幹啥呢？

  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的嚇唬誰呢

  擱著拍偶像劇嗎？

  樂言剛要說話，鄧雪峰打斷了他們的表演：

  「不用道歉，樂言說的很對，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對錯之分，我的理念他不認同，沒必要強扭他認同。」

  說完他端起早已涼透了的午飯吃了起來。

  台詞老師尷尬的看了看他們倆，搖了搖頭走了。

  樂言本以為這個時候他會驚慌失措，會嚇得大汗淋漓，但這些負面情緒他統統都沒有。

  看著鄧雪峰落寞吃飯的背影，他只覺得有些心酸。

  樂言以為畢夏口中的『需要點時間』至少要三五天，沒想第二天晚上她就給樂言發來了一個地址。

  樂言：「牛逼！必須請你吃大餐了！」

  畢夏：「大餐就免了，吃膩了，多帶幾根鴨脖來吧。」

  畢夏：「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和聲樂老師要去做美甲了。」

  樂言看了看時間，才7點多。

  又搜了下謝振元家和學校之間的距離，坐車只要半個小時，來回一躺可以趕在宿舍樓關門前回來。

  於是他當機立斷，帶上齊瑞和方小宇過去探望病人。

  網約車停在一個公園對面的小區門口。

  謝振元之前經常說，他會站在陽台看對面公園裡的美女，看來是這裡沒錯了。

  按照畢夏給的地址順利找到謝振元家，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很樸實的中年婦女。

  「您好，請問這是謝振元家嗎？」

  中年婦女明顯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馬上要關門：

  「不是，你們找錯了。」

  樂言趕緊介紹自己：

  「我們是謝振元的同學。」

  「同學？」那婦女只留了個小縫，疑惑的問，「同學怎麼能找到這的？」

  齊瑞這小子就是聰明，他耐心的解釋：

  「阿姨好，我叫齊瑞，這是方小宇，那個是樂言，您問一下謝振元就知道我們是不是他的同學了。」

  屋裡的人明顯是聽進去了，關門前客氣的說：

  「你們稍等下。」

  一分鐘後，那婦女激動的把門打開，焦急的帶著哭腔說：

  「孩子們，你們快去看看元元吧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幾天了。」

  給樂言幾個人開門的是謝振元的媽媽。

  她平時並不在京都生活，因為謝振元最近出了些狀況，她過來照顧兒子的起居。

  據她說，謝振元離開家後每天都會和她通個電話，但自打進了那個劇組，他的電話先是說兩句就掛了，之後更是直接不打了，只偶爾發發微信。

  她媽媽問了謝振元幾次，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他都說沒事。

  但她擔心孩子的狀況，於是聯繫上了謝振元的經紀人。

  經紀人說謝振元在現場也是和誰都不說話，回到酒店更是把自己鎖起來。

  這個情況在他的戲份殺青之後愈發嚴重，她媽媽這才趕到京來。

  那麼活潑開朗的孩子突然不吃不喝，也不愛說話了，整天整天的把自己關在屋裡子，因為情況一直沒有好轉，所以才又請了一周假。

  方小宇聽完臉色巨變，趁著謝振元媽媽去倒水的功夫，悄咪咪和樂言、齊瑞說：

  「謝振元中邪了？」

  這是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

  「我爸認識個大仙兒，我晚上就去找他要聯繫方式。」齊瑞突然拍了一下手掌，「童男陽氣盛，咱們一會兒在謝振元屋裡多待會兒，對了你們還是處男吧？不是就別進去了。」

  「快歇會吧你們！」樂言皺眉看向他們，「虧你們還是大學生。」

  方小宇一邊警惕的左右觀察，一邊小聲問道：

  「那你說謝振元這是怎麼了？」

  「你們還記得謝振元是如何描述他這次飾演的角色的嗎？」樂言壓低聲音問。

  齊瑞雙手抱胸回憶了起來。

  那天宿舍聚餐，謝振元滔滔不絕說了很多這次角色的信息。

  似乎是

  「他說這次要出演的是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問題少年，他本來是不想演的，但公司說這個電影有沖獎的希望，能得到這個參演的機會不容易，逼著他挑戰下自己。」

  聽到齊瑞的話，方小宇也想起來了些細節：

  「謝振元還說能沖獎的電影，編劇在塑造角色時會把人物刻畫的非常複雜，有些甚至是扭曲的，而他這次的人物就很扭曲。」

  「所以說？」齊瑞和方小宇同時看向樂言。

  樂言擔憂的看向謝振元的臥室方向：

  「謝振元是一個很拼的人，既然接了這部戲他就一定會逼著自己把他演好，我猜為了完成角色他入戲太深了現在還沒有走出來。」

  「啊？那可怎麼辦？」方小宇的面色更凝重了。

  鄧雪峰常說，入戲太深對演員來說是把雙刃劍。

  他可以讓演員成為角色，還原出一切內心邏輯。

  但入戲太深又會讓演員迷失自己，嚴重的可能會產生心理疾病。

  而這種迷失更容易出現在演繹精神病患者、變態犯人、妓女等內心痛苦憂鬱角色之後，因為這些演員進入角色後，內心潛藏的一部分性格特質恰好被所扮演的角色激發出來，所以會異常痛苦。

  「我們回去把這件事匯報給學校，看能否給他進行專業的心理治療，如果學校的條件不允許，就找外面的心理諮詢老師。」樂言站起來向謝振元的房間走去，「我先進去看看他。」

  樂言沒有讓齊瑞和方小宇一起跟著，這倆人咋咋唬唬的對現在的謝振元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謝振元的媽媽把房間推開一道小縫，樂言在門口輕聲說了一句：

  「我是樂言，我進來了啊。」

  謝振元的房間非常黑，拉著簾又沒有開燈，樂言適應了幾秒才勉強分辨出方位。

  他看到謝振元坐在電腦桌前，目視前方。

  在這個環境和這個氛圍襯托下，樂言還有真有些慶幸他是處男了。

  「齊瑞和方小宇也來了，在外面。」樂言摸著黑往謝振元的方向走了幾步，「你還好嗎？」

  謝振元的反應似乎變慢了許多，樂言問出口十幾秒後他才回應：

  「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媽媽手藝不錯，你們在我家吃點東西再回去。」

  謝振元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以往那麼熱情了，說話的聲音也很飄忽。

  樂言停在謝振元身後，低頭看著他說：

  「好啊，出去咱們一起吃。」

  謝振元這次停頓的時間沒有那麼長，但也有幾秒：

  「我不吃了，沒胃口。」

  「一起吃吧，你自己坐在這幹什麼？」樂言用歡快的語氣問。

  「我在思考。」

  「思考什麼？」

  「樂言，你說人生下來就帶著惡意嗎？還是隨著長大成人惡意逐漸出現的？」

  「為什麼要考慮這些？」樂言語氣平和的問。

  謝振元這次停頓了許久都沒有出聲，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又或者說他不想向外界暴露他的心理問題。

  樂言扶上了他的椅子靠背：

  「惡意是不是先天就存在這個問題我說不上來，這像是一道社會類型的哲學問題，你知道對待哲學問題，那些智者是什麼態度嗎？」

  「不知道。」謝振元這次回復給的很快。

  「那些智者面對這些哲學問題強調，對待不明白的事、不確定的事抱有容忍態度就是智慧，而智慧能夠幫助我們應對人生所有的困境。」

  「對待不明白的事、不確定的事抱有容忍態度？」謝振元重複了一遍。

  「人類的生命長度很短，但人類歷史文明的長度卻很長，那麼渺小的人類怎麼可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呢？」

  謝振元扭頭看向身後的樂言。

  因為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樂言發現他瘦了好多，而且下巴上全是胡茬。

  這還是他印象中的謝振元嗎？

  「但是找不到這個答案，我會控制不住的一直思考它。」謝振元痛苦的說。

  樂言耐心解釋：

  「你現在還不到20歲，等你到40、50甚至是60歲見過了更多的風景，結實到了更多的人，再回頭看時答案可能就有了，你現在這麼著急幹什麼呢？」

  「我連一個問題都想不出來，還能去幹什麼？」

  樂言馬上打斷了他的這種自我苛責：

  「如果我在表演課上有一個動物模仿做的不好，但是你知道我已經盡了全力，你會對我說什麼？」

  「不要氣餒，之後會越來越好的。」謝振元木納的說。

  「如果我去考試，有一道題不會，你會怎麼說？」樂言繼續追問。

  「把這個知識點記下來，回去重新學，之後一定能學會。」

  樂言拍了拍謝振元的肩膀，安慰道：

  「你看你對我那麼寬容和理解，為什麼不能對待自己也寬容些呢？」

  謝振元再次不說話了，就那麼愣愣的看著樂言。

  樂言加重了一些力氣，捏著他的肩膀說：

  「你一個人想不明白的問題，我們幾個人幫你一起想，你一個人解決不了的麻煩，我們幾個一起幫你想辦法，你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呢別把事兒都扛到自己身上，對自己也像對待朋友一樣寬容和友好些，好嗎？」

  謝振元即使狀態再差，見到樂言第一句話還是讓他們吃完他媽媽做的飯再走。

  他心裡有這幾個同學

  同樣的，樂言他們幾個人的心裡也一樣有謝振元。

  謝振元最終還是沒有出來和他們一起吃飯，但在臨走前，他難得的出來送了他們。

  見到謝振元的樣子，方小宇這個大塊頭差點猛男落淚，一直尷尬的說著能把人凍死的笑話來緩解情緒。

  離開謝振元家，齊瑞念叨著馬上要給謝振元找心理疏導老師。

  他們見樂言出來後一路不說話，好奇的問：

  「樂言，你見到謝振元這個樣子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樂言的想法在和謝振元獨處時已經說出口了。

  他現在的想法只有一個：

  演員必須要對自己的能力有清楚的認知，觸及自己能力外的角色太危險了。

  謝振元就是例子。

  而認知要通過不斷的塑造角色、不斷的總結經驗、不斷的摸索得到。

  這更加讓他堅定了要走出學校去實踐的決心。

  對不起了鄧老師。

  通往好演員的路徑絕不止有一條。

  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好明星也可以是好演員的。

  今天只有一章，不用等了哈，明天恢復2章一萬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