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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來 - 第五百零四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字體大小: A+
     

    在那青衫客抓碎藻溪渠主金身的時候,蒼筠湖湖君一臉怒容,似乎隨時都會暴怒出手,甚至不惜上岸廝殺一番。

    但是當那人一拳打爛一位河神金身之際,湖君殷侯反而心如止水,神色平淡,面對那位彷彿一騎鑿陣的外鄉人,殷侯抬起手,雙指併攏,一淡金、一碧綠兩縷靈光,分別凝聚如小蛇,盤踞指尖,相互纏繞,殷侯輕輕一晃,以他為圓心的蒼筠湖水面,水霧升騰,青煙滾滾,瞬間籠罩住方圓百丈水面。

    渡口那邊,別說是鬼斧宮杜俞,就是晏清運轉氣機凝神望去,視野所及,都唯有霧茫茫一片,再無湖君和蒼筠湖諸多龍宮文官武將的身影,自家寶峒仙境老祖似乎駕馭起了那件師門重寶,一陣寶光若隱若現,護住了所有同門修士,然後開始緩緩後撤,應該是要將戰場完全留給湖君殷侯一方。

    水霧邊緣,一條淡金色大蟒和一條碧綠色大蛇盤旋不斷,雙方銜尾飛掠,如行雲布雨的蛟龍之屬,加重湖面水霧。

    晏清只知道這是一位證得大道水神的本命神通之一,不單單是障眼法那麼簡單,而是一座類似符陣的牢籠,一旦將修士或是純粹武夫拘押其中,可以分別消耗氣府靈氣和純粹真氣,是一種既可攻又可守的水磨之法。

    杜俞始終站在原地,瞥了眼前邊那一片狼藉的渡口,塌陷得一塌糊塗,唯獨竹箱和行山杖那邊的地面,依舊完好如初。

    前輩真是仙人手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前輩那一腳踏地,尚未全力盡出。

    晏清一揮袖子,將渡口塵土拂散。

    只是她眼神始終凝視著蒼筠湖湖面那邊的動靜,方圓百丈皆茫茫的水霧大陣,驟然間如同被人拽起的一張漁網,變得只有十餘丈大小,但是水霧也隨之愈發濃稠如水,金色大蟒與碧綠巨蛇竟是一左一右,直接一頭撞入了陣法之中。

    晏清心中嘆息,到底是蒼筠湖上之戰,湖君殷侯佔盡了天時地利,又有一位心腹河神用性命作為代價,阻滯那人前沖勢頭,失了先手,想必那人的處境只會越來越不妙。湖君殷侯能夠在銀屏國屹立千年不倒,以水神身份,與一國五嶽山主平起平坐,也怪不得師門老祖會選擇龍宮作為隨駕城之行的最後一處下榻之地。

    晏清瞥了眼杜俞,見他一臉神色自若。

    杜俞察覺到晏清的視線,轉頭一笑,「小小池塘,困不住我那位隨便打個噴嚏就能翻江倒海的陳兄弟。」

    晏清嗤笑不已。

    這種溜須拍馬的噁心言語,大戰落幕後,看你還能不能說出口。

    寶峒仙境修士已經撤出戰場百餘丈外,祖師範巍然依舊沒有收起那件鎮山之寶的神通,只見老婦人頭頂金冠有金光流溢,照耀四方,老婦人身旁出現了一位好似掛像上的天庭女官,面容模糊,一身金光,身姿曼妙,這位虛無縹緲的金人侍女衣袖飄搖,伸手擎起了一盞仙家華蓋,庇護住所有寶峒仙境修士,范巍然腳下湖面則已經結冰,如同打造出一座臨時渡口,供人站立其上。

    晏清鬆了口氣。

    祖師看樣子是不打算摻和今夜廝殺了。

    湖君殷侯依舊站在原地,但是僅剩兩位河神已經分別帶人遠去,看方向,是打道回府了,那位芍溪渠主亦是如獲大赦不說,似乎還因禍得福,滿臉遮掩不住的雀躍神色,運轉神通,化作一團水霧,飛快掠向自家的芍溪渠方向。

    晏清心知肚明,這是蒼筠湖要興師動眾,對那人趕盡殺絕了。

    殷侯還有那閒情逸緻,對晏清微微一笑。

    晏清視而不見。

    湖上異象橫生。

    那座籠罩湖面的陣法牢籠,驀然出現一條金色絲線,然後水陣轟然炸裂,如冰化水,全部融入湖中。

    青衫客一手負后,同樣是雙指併攏,面對湖君殷侯,背對渡口。

    那人雙指捻住了一張金色材質的仙家寶籙,才燃燒小半。

    晏清疑惑不解。

    一張破障符而已?

    世間有如此威勢巨大的破障符?

    不但以此破開了湖君殷侯的陣法,從晏清和杜俞這個渡口方向,還看到了那人負后之手,輕輕握拳,還露出了一淡金、一碧綠兩條小蛇的尾巴。

    湖君殷侯見之異象,並無半點驚訝,微笑道:「一碟蒼筠湖待客的開胃小菜,這位外鄉仙師覺得味道如何?」

    陳平安環顧四周,兩位河神和芍溪渠主應該已經返回了各自轄境,從三條河渠源頭起始,不斷往下游蓄勢,幫助這位湖君布下真正的殺陣。

    如果不是察覺到外邊的動靜,陳平安其實不介意待在陣法當中,就當是納涼賞月了,畢竟湖君殷侯的那兩條水運蛇蟒,小煉之後,可不是芍溪渠主拿出四兩水運精華的寒酸手筆。掂量了一番,最少各一斤重,不愧是一湖君主,底蘊遠遠不是小小渠主河婆能夠媲美。

    陳平安便暫時放棄了徹底小煉了那兩條水運蛇蟒的打算,背後手中那兩抹光彩,瞬間消逝不見,給他拘押入了水府門外。

    若真有後手算計,害得自己體魄神魂吃點小苦頭,也算那位湖君殷侯的本事,陳平安認個小栽。

    人身小天地氣府之內,兩條水屬蛇蟒盤踞在水府大門之外,瑟瑟發抖。

    一頭瘋狂趕來的火龍,高高揚起頭顱,冷冷俯瞰著這兩條螻蟻不如的賤種。它一隻爪子輕輕摩擦地面,如果不是它們身上帶著一點熟悉的煉化氣息,一爪下去,也就沒了。

    水府大門瞬間打開,又猛然關閉。

    原來是兩位綠衣童子扛起了金蟒、碧蛇就跑。

    那條由武夫純粹真氣顯化的火龍挪動龐大身軀,緩緩轉身,悠悠離去。

    湖君殷侯攤開一隻手掌,是一粒金身碎塊,正是暮寒河河神隕落後的全部遺物。

    其餘還有一塊更大的,當初一拳過後,兩顆金身碎片崩散濺射出去,拇指大小的,已經給那青衫客攫取入袖,如果不是殷侯出手搶奪得快,這一粒金身精華,恐怕也要成為那人的囊中之物。

    殷侯輕輕搖頭,嘆息一聲,這位暮寒河河神,雖然在三位河神當中戰力最低,卻是最為忠心耿耿的,跟隨自己也早,既有芍溪渠主的資歷,也有藻溪渠主的善解人意,就這麼死了,有些可惜,死了之後只留給自己這麼一粒金身碎片,更是可惜。若是加上那顆稍大的,興許才可以增加百年修為。

    殷侯手心那粒金身碎片沒入掌心,打算大戰之後再慢慢煉化,這倒是一樁意外之喜。

    死了一位所謂的麾下大將算什麼,回頭再跟屏國皇帝討要一個誥命封正便是,反正這位河神的左膀右臂,早已蠢蠢欲動,覬覦河神之位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然自己女兒閨閣中多出的那幾件奇珍異寶,是怎麼來的?

    這位暮寒河河神,在這百年間就私藏了兩位資質不俗的美婢,金窩藏嬌,龍宮真要計較起來,死不足惜,不過是他這位湖君大度,不願寒了眾將士的心罷了。

    陳平安瞥了眼更遠處的寶峒仙境修士,擺明了是要坐山觀虎鬥,其實有些無奈,看來想要賺大錢,有些懸了。這些譜牒仙師,怎麼就沒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都說吃人家的嘴軟,剛剛在龍宮宴席上推杯換盞,這就翻臉不認人了?隨手丟幾件法器過來試試自己的深淺,不算難為你們吧?

    對於這撥仙家修士,陳平安沒想著太過結仇。

    蒼筠湖則不一樣。

    山水神祇的主動為惡,作祟一方,與修道之人的不行善,漠視人間,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湖君殷侯見那人沒了動靜,問道:「是想要善了?」

    陳平安答道:「等主菜上桌。」

    殷侯縱聲大笑,「好好好,爽快人!」

    陳平安眯起眼。

    坐鎮蒼筠湖千年水運,轄境大如北俱蘆洲的那些小藩國了,想必這麼多年下來,都是這麼笑看人間的?成精得道封正,修成了水神手段,這輩子就還沒掉過眼淚吧?

    湖面上,沒有濺起半點漣漪。

    蒼筠湖湖君身前卻多出了一抹青色身影。

    身穿一襲絳紫色華貴龍袍的殷侯猶豫了一下,沒有選擇躲避,打算試一試眼前「劍仙」拳頭的斤兩。

    伸出一手,擋在身前。

    那件「奼紫」龍袍,是這位湖君耗費大量神仙錢、精心煉製的法袍,一件貨真價實的法寶,擱在黃鉞城和寶峒仙境,都是一等一的仙家重寶。所謂的家底,仙家山頭就得看門派中的法寶到底有幾件,他這湖君和那些山嶽正神,則看手中攥著幾個可以肆意安排心腹上位的正統神位。

    好重的力道。

    法袍之上的一條游曳蛟龍竟是當場崩開。

    湖君殷侯借勢倒滑出去數丈。

    莫不是一位金身境的武學大宗師?所謂劍仙身份,只是在水仙祠那邊故布疑陣的障眼法?

    不過殷侯依舊面不改色,再次抬手,又接下一拳,這次身上兩條水運蛟龍炸裂開來,不過何謂法袍?這件奼紫,便是那些靈氣孕育而出的蛟龍,能夠聚散隨心,哪怕暫時碎去一兩條法袍蛟龍,依舊可以如那神祇不傷及大道根本的前提下,瞬間重塑金身。如果僅是這兩拳的力道,殷侯有把握讓此人出拳百餘下,到時候再看是自己這件法袍靈妙非凡,還是你一口純粹真氣更加綿長。

    第三拳已至。

    法袍同時炸碎了兩條遊走於大袖上的蛟龍。

    殷侯神色有些凝重起來。

    正要思量是否運轉神通脫身,畢竟與其這般戲弄對方,兩河一渠聲勢已成,三尊金身神祇,即將攜水湧入蒼筠湖,完全無需他這位身份尊貴不輸人間帝王的湖君親身涉險。若非想要在那仙子晏清面前抖摟一番湖君風采,此人想要在蒼筠湖水面上近自己的身,登天之難。

    一直懸停湖面數尺的殷侯在被一拳打退後,一腳悄然踩在湖水中,微微一笑,滿是譏諷。

    一拳又至。

    一塊彷彿冰雕湖君神像砰然碎裂。

    湖君殷侯站在距離湖面數丈之下的遠處水中,雙手負后,抖了抖手腕,舒展筋骨一番,果真是位純粹武夫,難怪敢為所欲為,胡亂打殺自家的渠主、河神。

    殷侯後背心處如遭重鎚,拳罡傾斜向上,打得這位湖君直接破開水面,飛入空中。

    所幸只是碎去了奼紫法袍上的六條蛟龍。

    若是九龍同時崩散,法袍暫時就要失去作用了。

    這與兵家至寶甲丸化作的神人承露甲,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頭一拳敲下。

    空中響起一聲洪鐘大呂般的聲響。

    殷侯剛離開蒼筠湖,就再度撞入湖中。

    湖君殷侯雖未體魄如何受損,卻覺得這兩拳,真是生平大辱。

    隨後湖底下。

    如有一連串沉悶冬雷在蒼筠湖水下生髮。

    湖水激蕩。

    只是大浪臨近那位手擎華蓋的金人侍女附近,便像是被城池高牆阻攔,化作齏粉,浪花層層疊疊,紛紛被那層金色寶光阻攔,如無數顆雪白珍珠亂彈。

    范巍然笑道:「上岸觀戰。」

    承載眾人的腳下冰層懸空升起,風馳電掣去往渡口那邊。

    老嫗在寶峒仙境是說一不二的存在,當下沒有任何一位修士懷有異議。

    唯有那個脾氣古怪的二祖,也就是仙子晏清的傳道恩師,才敢跟范巍然頂撞幾句。

    冰層在臨近渡口后,沒了范巍然的靈氣駕馭,驀然消散,化水入湖。

    修士隨著祖師範巍然一起飄然落地,來到近乎廢墟的渡口上。

    在這撥仙師臨近渡口后,杜俞一咬牙,腳尖一點,掠向了那書箱和行山杖旁邊,按住腰間刀柄。

    范巍然只是瞥了眼這位鬼斧宮兵家子弟,便帶人與他擦肩而過。

    那位隨侍一旁撐起寶蓋的金人女子,似乎心意相通,亦是看了杜俞一眼。

    杜俞牙齒在打架,綳著身軀站在那根行山杖旁邊,紋絲不動。

    這個身材高大的老婆娘,可是十數國山上修士中的第二把交椅。

    而且與那個坐第一把交椅的黃鉞城城主,實力相差無幾。

    再者范巍然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早些年沒當上寶峒仙境門主的時候,只要是她帶隊下山遊歷,就沒有哪次不死幾位修士的,至於時運不濟的江湖武夫,更是人數眾多,范巍然還喜歡虐殺敵人,曾經有一位惹到寶峒仙境遊歷弟子的六境江湖宗師,被范巍然找上門去,以法寶打倒在地后,老嫗就站在那傢伙身邊,一腳一腳踩下,從腳到頭,將其踩成一灘肉泥。

    范巍然抬起手指,輕輕一點頭頂金冠,所有金光倒流回金冠,金人侍女與手中華蓋便隨之消散。

    晏清躬身道:「晏清拜見祖師。」

    范巍然神色慈祥,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晏清的額頭,佯怒道:「你這小妮子恁大膽,敢與這種窮凶極惡的外鄉人走一路。」

    晏清赧顏無言,束手而立。

    范巍然轉身望向蒼筠湖,以心湖漣漪告之晏清,「好戲上場了。能夠將殷侯打得人身幻象全毀,只得真身現行,必然是一位金身境宗師無疑。難得難得,山下十數國的江湖,已經兩百年不曾見到傳說中的金身武夫了。晏丫頭,跟此人交手,一定要注意一點,千萬別被近身,別學那一味託大的湖君殷侯,會吃虧的。放著仙術和法寶不用,赤手空拳與那武夫比拼氣力大小,不是蠢嗎?」

    晏清點頭。

    范巍然又說道:「何況那位湖君,天生肉身強橫,不是我們練氣士可以媲美的,畜生嘛,皮糙肉厚。」

    湖上猛然間出現一條身長百丈的巨大蟒蛇,已經生出四爪,高高抬起頭顱,張開大嘴,朝湖面上吐出一道碧綠光柱。

    一襲青衫身影,抬起一掌,竟是硬生生擋下了那道氣勢如虹的光柱。

    那幅絢爛畫面,如海上生明月。

    晏清默默將這幅畫卷收入眼帘。

    范巍然嗤笑道:「金身境武夫,大戰金身神祇,不錯不錯,不虛此行。」

    與此同時,兩河一渠的入湖處,同時出現了三條數十丈水龍,兩條黃色水龍身形較大,那條墨黑色水龍則最為嬌小玲瓏。

    三條水神金身駕馭的水龍,唯有眼眸呈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不單單是出現三條馳援而來的水龍,整座蒼筠湖轄境的大小水脈,都已經開始顫動扭轉,為湖君殷侯和一渠兩河的三位金身神祇所用。

    今夜的蒼筠湖上,現在才是真正的洪水泛濫,大浪滔天。

    氣勢恢宏的戰場不斷遠離渡口,往蒼筠湖湖心挪去。

    一位范巍然的嫡傳弟子女修,輕聲笑道:「師父,這個傢伙倒是識趣知趣,害怕水花濺到了師父一星半點的,就自己跑遠了。」

    另外一位高大男子修士附和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已經徹底惹惱了湖君殷侯,生死難料,再與老祖結仇,找死不成。」

    如芒在背的杜俞,像一根木頭杵在渡口最前邊。

    比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還像行山杖。

    一個高不可攀的仙子晏清,就能夠讓他杜俞和鬼斧宮吃不了兜著走,更別提范巍然這種術法無敵的山巔修士。

    老嫗一腳踩在鬼斧宮頭頂,那就是真正的山嶽壓頂。

    范巍然轉過頭,開口笑道:「晏丫頭,不用拘束,上前一步便是。」

    恪守師門尊卑、輩分高下的晏清這才上前一步,與老祖並肩而立。

    老嫗范巍然神色怡然,其實心中並沒有表面那麼輕鬆。

    有些事情,哪怕是湖君殷侯之流,修為已經不算低了,可只要不站在那個位置上,就還是睜眼瞎。

    老嫗抬起頭,望向夜幕。

    唯有自己與黃鉞城城主葉酣,才能夠看得見那一鱗半爪的異樣光亮。

    所以師妹一直擔心,自己會對她的這位得意弟子晏清心懷芥蒂,甚至會暗中阻礙晏清的大道攀登,為此防範自己這個師姐,就跟防賊似的。

    范巍然覺得有些好笑。

    一位模樣嬌憨的少女突然輕聲道:「祖師婆婆,那人好像只是在練拳,故意用那些蛇啊蟒的,拿來淬鍊自己的體魄。」

    范巍然招招手,少女蹦蹦跳跳來到老嫗身邊,揚起腦袋,天真無邪道:「真的,祖師婆婆,不騙你。」

    身材高大的范巍然微微彎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老嫗低頭凝視著那雙淡淡瑩光流淌的漂亮眼眸,微笑道:「我家翠丫頭天賦異稟,也是不錯的,以後長大了,說不定可以與你晏師姑一樣,有大出息,下山歷練,不管走到哪裡,都是萬眾矚目的仙女兒。」

    晏清對那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看了眼晏清,雙手扭纏在一起,低下頭去,難為情道:「我可沒有晏師姑這麼好看。」

    范巍然哈哈大笑。

    少女愈發羞赧。

    晏清輕輕擰了一下少女的耳朵。

    這可是晏清難得流露出來的親昵舉動。

    范巍然笑過之後,遠眺蒼筠湖,神色肅殺,沉聲道:「如此說來,就得好好計較一番了。」

    一座門派的衰敗跡象,往往是從青黃不接開始的。

    這一點,黃鉞城不差,畢竟還有個何露撐場面,但是自己的寶峒仙境更好。

    除了晏清,還有這個翠丫頭,加上自己那個已經閉關十年的大弟子,都會是未來寶峒仙境的頂樑柱。

    晏清心中大震。

    為何那人明明藏拙了,原本已經打定主意袖手

    旁觀的范祖師,反而動了殺機?

    蒼筠湖上,一座島嶼被湖君殷侯的真身蛇蟒,以大尾犁出一條巨大的溝壑。

    那一襲青衫,次次出拳只是退敵。

    自保有餘,攻勢乏力。

    瞧著已經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一拳打碎暮寒河神的金身後,再將湖君逼出真身現世,應該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了。

    這讓本來還藏藏掖掖的兩河一渠三條水龍,打得越來越酣暢淋漓,個個凶性大發。

    蒼筠湖遠處,響起湖君殷侯的吶喊聲,「范老祖,只要你助我誅殺此獠,我便將那件奼紫法袍贈予寶峒仙境!」

    范巍然微笑不語。

    晏清舉目望去,哪怕運轉口訣,駕馭氣府靈氣,使得一雙眼眸散發出紫色流光,已經呈現出「日月照爐、眼生紫煙」的術法大成氣象,可晏清仍是看得不太真切,那處戰場終究還是離著渡口太遠,她只能瞧見蛇蟒洶洶撲騰的影子。

    雖然翠丫頭天生就能夠看出一些玄之又玄的模糊真相,可晏清她還是不太敢信,一位江湖傳說中的金身境武夫,能夠在湖君殷侯的地界上,面對數位神祇的傾力圍毆,猶然應付得遊刃有餘。若是雙方上了岸廝殺,蒼筠湖神祇沒有那份地利,晏清才會稍稍相信。

    何況純粹武夫,一口真氣衰竭下墜,只要不給他隨意換氣的機會,那幾乎就是必死無疑的慘淡結局。

    雙方這都搏殺多久了?

    還是說金身境武夫的體魄,不但一口真氣綿長如江河,或是真的達到了佛家不敗金身的境界,可以隨便硬抗下湖君和三條水龍的聯手攻勢?

    遠處又有湖君殷侯的嗓音如悶雷滾滾,傳來渡口,「范巍然!我再加一個暮寒河的河神神位,送給你們寶峒仙境!」

    范巍然高聲道:「如果我沒有老眼昏花,似乎藻溪渠主也死了?」

    蒼筠湖上,除了驚天動地的巨浪滔天,湖君殷侯再無言語傳來。

    晏清雖然不理紅塵俗事,但是一座蒼筠湖轄境,附庸不過是總計三河兩渠,交出一個河神神位已算誠意十足,如果再拿出一個藻溪渠水神,加上芍溪渠本就算是荒廢了,若是湖君殷侯真答應下來,簡直就是在自己身上釘入了兩顆眼中釘、肉中刺,一渠一河兩位銀屏國正統神祇,又有寶峒仙境作為靠山,湖君殷侯就完全失去了隨便打殺的權利,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點道理,湖君殷侯自然明白,何況還會涉及大道根本,瓜分掉了蒼筠湖的大量山水氣運,換成晏清也絕對不會貿然答應下來。

    晏清以心聲詢問道:「老祖,真要一口氣拿下兩個蒼筠湖水神位置?」

    范巍然微笑道:「不這麼抬抬價,殷侯即便乖乖交出了暮寒河神位,也會怨氣難平,以殷侯的城府和手腕,一定會打壓得新河神淪為一個廢物,我們寶峒仙境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天天聽一位別國地界的自家河神訴苦,到時候管還是不管?」

    晏清點頭道:「老祖遠見。」

    范巍然抓起晏清的一隻白膩如藕的纖纖玉手,老嫗一手握住,一手輕拍手背,感慨道:「晏丫頭,這些俗事,聽過了知道了,就算了,你只管安心修行,養靈潛性證大道。」

    晏清嗯了一聲。

    范巍然鬆開手,胸有成竹道:「說不定比我預期的收成,還要更好些。」

    果不其然。

    不到半炷香,湖君殷侯再次高聲道:「范老祖,藻溪渠主之位,一併給你!若是再不答應,得寸進尺,以後蒼筠湖與你們寶峒仙境修士,可就沒有半點情誼可言了!」

    這一次的嗓音,再無先前的沉穩,咬牙切齒,顯然有些氣急敗壞了。

    范巍然微微一笑,朝晏清低聲道:「如何?」

    晏清神色複雜,輕聲道:「老祖小心。」

    「晏丫頭,你大概不知道十數國歷史上,最後那位金身境武夫,到底是怎麼死的吧,回頭返回師門,可以問一問你師父,那可是我那師妹與黃鉞城城主的成名之戰。」

    范巍然大笑著化虹掠去。

    晏清皺了皺眉頭。

    杜俞依舊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在心中默默求神拜佛。

    當頭頂長虹掛空去往蒼筠湖,杜俞便覺得用處不大了,不過如果手頭有三炷香的話,杜俞還真會往地上一插。

    一座幾乎被削平的小島嶼上。

    湖君殷侯的龐大真身,繞著島嶼緩緩游曳。

    兩位河神金身駕馭的水龍,已經殺紅了眼,在島嶼上瘋狂撲殺那一抹青色身影。

    至於芍溪渠主掌控的那條墨黑色水龍,正浮在島嶼外邊的湖面上,隱匿於龍宮中的渠主皮囊,在一張蒲團上搖搖欲墜,這位芍溪渠主臉色雪白,只覺得一身骨頭都要被打爛了。

    附近兩位河神,都站在蒲團之上,閉眼凝神,金光流轉全身,而且不斷有龍宮水運靈氣湧入金身之中。

    只是皮囊在此,以便近水樓台汲取龍宮的充沛水運,三位河渠水神真正的金身,已經完全融入三條水龍當中。

    一條水龍以碩大頭顱撞向那青衫客。

    卻被一掌抵住頭顱,絲毫不得前移。

    那人微笑道:「是不是有些累了?那就換我來?」

    陳平安捻出一張崇玄署雲霄宮秘制的玉清光明符,早已默念口訣完畢,朝天空一擲而出。

    大放光明。

    如有一輪大日耀炤幽冥。

    由於沒有刻意追求範圍廣闊,那麼針對這座島嶼的拘押壓勝,就愈發堅固不可摧。

    一位河神化身的這條水龍就想要甩頭而退。

    以豎立姿態抵住頭顱攻勢的那隻手掌,隨著那位青衫客的一步踏地,輕輕擰轉,以手刀向前。

    一線劃開,將那條由河神金身坐鎮的水龍從頭顱起始,一路開膛破肚。

    當那人站定之時,手中多出一塊稍大的金身碎塊。

    龍宮之中那副幻化人形的河神皮囊,頓時枯萎,化作灰燼。

    另外一條水龍先是茫然,然後瘋狂逃竄,只是當它撞在那堵光耀刺眼的封禁牆壁上,頭顱當場砰然碎裂出幾條裂紋,忍著劇痛,它便想要刨地而遁,只要鑽透了島嶼這點山根,一旦近水,就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只是下一刻它頭顱之上如遭重擊,緊貼著島嶼地面向前滑去,硬是給這條水龍開闢出一條深溝來。

    來到水龍頭頂的負劍青衫客一拳砸下。

    整座小島都隨之一顫,濺起無數灰塵,原本洶湧拍岸的湖水,更是反向起浪。

    又是一顆河神金身碎塊,被那人握在手中。

    再一看。

    湖君殷侯竟然不見了。

    這也正常,本就是各個擊破的小手段,那位湖君若是闖入符陣範圍,袖中還有一張更值錢的符籙等著,自己剛好還給蒼筠湖一道主菜。

    陳平安眼角餘光瞥見那條浮在湖面上裝死的墨色小水龍,一個擺尾,撞入湖中,濺起一大團水花。

    陳平安一拍養劍葫,飛劍十五一掠而去。

    陳平安望向一處,那是湖君殷侯的逃遁方向。

    背後那把劍仙自行出鞘兩三寸。

    陳平安眯起眼,望向不斷累積孕育的濃重雲海,沉聲道:「回去!」

    劍仙鏗鏘歸鞘。

    似乎還有些怨氣。

    陳平安身形向後微微一晃,不過他暫時也不與這把劍計較。

    陳平安伸手一抓,將那張玉清光明符握在手中,絕大多數仙家符籙,就是這點不好,開門不易關門難,符膽一開張,就只能眼睜睜任由符光流散天地間,修士只能減緩符膽碎裂和靈氣流逝的速度,卻無法完全終止一張上品符籙的燃燒。不過這張符籙,關了門后,哪怕已經成為一座四面漏風的宅邸,只要不再祭出,撐過一旬光陰應該不難。

    那位蒼筠湖湖君,自有法子讓他乖乖上岸,與自己做生意,就是需要稍稍耗費一點時日。不過更大的可能性,還是他主動靠岸。活得久爬得高的壞人,往往不會蠢,這是一件讓人很無奈的事情。

    至於飛劍十五,只是尾隨追蹤那位芍溪渠主,不求殺敵。

    湖底龍宮的大致方位知道了,做買賣的本錢就更大。

    陳平安轉頭望向空中,笑問道:「老嬤嬤這是要趕來作甚?怕我不會鳧水,無法返回渡口不成?」

    老祖范巍然滿腔怒火,這個湖君殷侯竟然自己跑了,拿自己頂缸!如果不是察覺到自己即將趕到,這個深不可測的年輕人絕對不會臨時收手,放棄追殺殷侯。

    好嘛,先前還敢揚言要與寶峒仙境的修士不對付,以後百年,我就看看是你蒼筠湖的水深,還是我們寶峒仙境子弟的術法更高。剛好自己那個師妹已經註定破境無望,就讓她帶人來此專程與你們蒼筠湖這幫精怪畜生對峙百年!

    看著那個嘴上客氣寒暄的年輕人,一手縮在袖中,雙指卻捻住那張威勢恐怖的符籙,剛好露出一點金光。

    范巍然御風懸停在島嶼與蒼筠湖交界處,瞥了眼那人系掛腰間的硃紅色酒壺,微笑道:「果真是一位劍仙,而且如此年輕,真是令人驚訝。」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口水,抹了抹嘴,笑道:「我那杜俞兄弟,這一路上,說了蒼筠湖一大籮筐的齷齪事,提起你們寶峒仙境,倒是由衷的恭敬佩服,所以今夜之事,我就不與老嬤嬤你計較了。不然看這麼一場好戲,是需要花錢的。」

    范巍然心中冷笑。

    突然發現那人死死盯住了自己,只聽他緩緩道:「所以請滾吧。」

    范巍然臉色陰沉,雙袖鼓盪,獵獵作響。

    范巍然驀然一笑,「來日方長,預祝這位外鄉小劍仙,一路遊山玩水,順風順水。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去我們寶峒仙境做客。」

    然後那個問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問題:「你家祖師堂很堅實?」

    范巍然好歹聽出這不是一句好話,但是當她心意已決,便再無任何猶豫糾結,微笑道:「將來小劍仙一見便知。」

    老嫗御風返回渡口。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那座尚未退散的漆黑雲海。

    除了那湖君殷侯的真身撞擊,還算湊合,其餘三條水龍的磕磕碰碰,真是談不上什麼裨益體魄。

    陳平安別好養劍葫,又站了片刻,這才腳尖一點,躍出島嶼地界,踩在蒼筠湖水面上,身形化作一縷青煙,一次次蜻蜓點水,去往渡口。

    當陳平安躍上渡口,老嫗和寶峒仙境修士都已離開。

    杜俞依舊披掛神人甘露甲,一手按刀,站在原地給竹箱斗笠還有那行山杖當門神。

    陳平安笑道:「這麼講義氣?」

    杜俞狠狠抹了把臉,這風吹雨打的,整張臉有些僵硬了,一抹過後,擠眉弄眼,雙手互搓,笑容燦爛起來。

    倒不是不想說幾句奉承話,只是杜俞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一句應景的漂亮話,覺得腹稿中那些個好話,都配不起眼前這位前輩的絕世風采。

    陳平安將那隻捲起的袖子輕輕撫平,重新戴好斗笠,背好書箱,拔出行山杖。

    杜俞剛要挪步,他娘的竟然有些腿麻。

    自己這尊鬼斧宮小門神,當得也算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前輩你是目光如炬的山巔老神仙,一定要稍稍挂念心頭啊。

    陳平安走在前邊,杜俞趕緊收起了那件甘露甲,變作一枚兵家甲丸收入袖中,腳步如風,跟上前輩,輕聲問道:「前輩,既然咱們成功打退了蒼筠湖諸位水神,又趕跑了那幫寶峒仙境那幫修士,接下來怎麼說?咱們是去兩位河神的祠廟砸場子,還是去隨駕城搶異寶?」

    陳平安笑道:「咱們?」

    至於「打退」一說準不準確,陳平安懶得解釋。

    杜俞笑呵呵,半點不難為情。

    只是火候分寸還是需要的,隨後杜俞便不再絮叨。

    只是走了一會兒,杜俞忍不住問道:「前輩,咱們這是要去藻溪渠主的水神廟?」

    陳平安點頭道:「我要在那邊歇腳幾天,等著湖君上岸找我談買賣。」

    杜俞哦了一聲,不敢多問什麼。

    原路返回水神祠廟,府上的婢女丫鬟和僕役,無論是鬼物還是活人,都已樹倒猢猻散。

    陳平安來到懸挂「綠水長流」匾額的內宅門前,將其收入咫尺物當中,雖然藻溪渠主已經金身消亡,但是這塊不同尋常的匾額,還孕育有一些水運靈氣,極有可能是這座祠廟最值錢的物件了。

    陳平安摘下竹箱和斗笠,坐在最底層的台階上,讓杜俞在院中點燃一堆篝火。

    陳平安開始練習劍爐立樁。

    大戰之後,調養生息必不可少,不然留下後遺症,就會是一樁長久的隱患。

    再者陳平安也要以內視之法,去看看那兩條沒有完全小煉的水運金蟒、碧蛇,是否真的可以裨益水府。

    杜俞盤腿坐在篝火一旁,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那位前輩的坐姿,沒啥想法,修鍊仙家神通,可不是光有一個架子就行的。

    再說了,估計以這位前輩的身份,必然是一門極其高明的術法,便是一五一十傳授了整套口訣,自己都一樣學不會。

    一抹流螢劃破夜空,鑽入那位前輩腰間的酒壺中。

    杜俞默默告訴自己,千奇百怪,見怪不怪。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杜俞期間添了幾次枯枝。

    然後杜俞發現當那個前輩睜開眼睛后,似乎心情不錯,臉上有些笑意。

    陳平安抬頭看了一眼。

    幾乎籠罩住整座蒼筠湖地界的厚重雲海,已經散去。

    圓月當空。

    陳平安問道:「杜俞,你說就蒼筠湖這邊積澱千年的風土人情,是不是誰都改不了?」

    杜俞大大咧咧道:「除非從上到下,從湖君,到三河兩渠的水神,全部都換了,尤其是蒼筠湖湖君必須得第一個換掉,才有機會。只不過想要做成這種壯舉,除非是前輩這種山巔修士親自出馬,然後在這邊空耗最少數十年光陰,死死盯著。不然按照我說,換了還不如不換,其實蒼筠湖湖君殷侯,還算是個不太涸澤而漁的一方霸主,那些個他故意為之的洪澇和乾旱,不過是為龍宮添加幾個資質好的美婢,每次死上幾百個老百姓,碰上一些個腦子拎不清的山水神祇,連本命神通的收放自如都做不到,嘩啦一下子,幾千人就死了,如果再脾氣暴躁一點,動輒山水打架,或者與同僚結仇,轄境之內,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餓殍千里。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見多了山水神祇、各地城隍爺、土地的抓大放小,老百姓那是全不在意的,山上的譜牒仙師,開門立派的武學宗師啊,京城公卿的地方親眷啊,有點希望的讀書種子啊,這些,才是他們重點籠絡的對象。」

    陳平安瞥了眼杜俞。

    杜俞一臉無辜道:「前輩,我就是實話實話,又不是我在做那些壞事。說句不中聽的,我杜俞在江湖上做的那點腌臢事,都不如蒼筠湖湖君、藻溪渠主指甲縫裡摳出來的一點壞水,我曉得前輩你不喜我們這種仙家無情的做派,可我杜俞,在前輩跟前,只說掏心窩子的言語,可不敢欺瞞一句半句。」

    陳平安笑了笑。

    杜俞沒上杆子往上爬,不覺得自己真就入了這位山巔老神仙的法眼,然後便可以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撐死了就是不會一袖子打殺自己而已。

    杜俞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大概這才是真正的山巔人,是真正的大道無情。

    杜俞其實先前仰頭望月,也有些憂愁,不知為何,遊歷江湖那麼多次,那麼多年,生平第一次有些挂念爹娘。

    不過這會兒前輩一睜眼,就又得打起精神,小心應付前輩看似輕描淡寫的問話。

    就當是一種心境砥礪吧,爹娘以往總說修士修心,沒那麼重要,師門祖訓也好,傳道人對弟子的念叨也罷,場面話而已,神仙錢,傍身的寶物,和那大道根本的仙家術法,這三者才最重要,只不過修心一事,還是需要有一點的。

    杜俞壯起膽子問道:「前輩,在蒼筠湖上,戰果如何?」

    陳平安笑道:「像你說的,打退了而已。和氣生財嘛。」

    杜俞總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不過已經再無膽氣去刨根問底。

    老子這後半輩子的膽識氣魄,都快被今天一晚上給用完了。

    還要我杜俞咋個英雄氣概才算好漢嘛?

    隨後陳平安便開始專心練習劍爐立樁。

    杜俞則開始以鬼斧宮獨門秘法口訣,緩緩入定,呼吸吐納。

    拂曉時分。

    陳平安站起身,開始練習六步走樁,對趕忙起身站好的杜俞說道:「你在這渠主水神廟找找看,有沒有值錢的物件。」

    杜俞點點頭,就要去碰運氣,看能否給前輩找出一件法器或是幾顆小暑錢。

    但是那位前輩突然來了一句,「我所謂的值錢,就是一顆雪花錢。」

    杜俞愣了一下,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是說那一顆小暑錢吧?」

    陳平安無奈道:「就你這份耳力,能夠走江湖走到今天,真是難為你了。」

    杜俞恍然醒悟,開始搜刮地皮,有前輩在自己身邊,別說是一座無主的河婆祠廟,就是那座湖底龍宮,他也能挖地三尺。

    陳平安閉上眼睛,只是走樁。

    一直到響午時分,杜俞這才扛著兩個大包裹返回,滿載而歸。

    陳平安說道

    :「值錢的那一袋子歸我,另外一隻歸你。」

    杜俞哭喪著臉,「前輩,可是我哪裡做得不對了?」

    陳平安依舊走樁不停,緩緩道:「修行有修行的規矩,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規矩,做買賣有做買賣的規矩,聽懂了嗎?」

    杜俞其實沒懂,但是假裝聽懂了,不管如何,提心弔膽收下其中一袋子便是。

    不過杜俞想了想,打開兩袋子,將屬於自己袋子裡邊的幾件值錢物件,放入了前輩那隻袋子裡邊。

    陳平安也沒攔著。

    陳平安停下拳樁,掠上一棟最高建築的屋脊上,遠望隨駕城方向。

    隨後陳平安就在一座座屋脊之上,練習走樁。

    杜俞就納了悶了,怎麼咋看咋像是江湖中人的拳架,而不是什麼仙家術法?

    杜俞隨即大為佩服。

    這位前輩行事,果然是與眾不同,返璞歸真了。

    這天黃昏中,杜俞又點燃起篝火,陳平安說道:「行了,走你的江湖去,在祠廟待了一夜一天,所有的旁觀之人,都已經心裡有數。」

    杜俞有些尷尬。

    自己這份小心思,果然難逃前輩法眼。

    若是在渡口那邊,雙方立即分別,杜俞都怕自己沒辦法活著走到隨駕城。

    杜俞思量一番,覺得該見好就收了,便要扛起那隻麻袋去往隨駕城。

    陳平安突然說道:「你再待一會兒。」

    杜俞聽命行事,放了麻袋,大大方方盤腿坐在地上,小聲問道:「前輩,其實我還會一道師門祖師堂秘傳符籙,不比雪泥符和駝碑符遜色太多。」

    陳平安笑著擺擺手,道:「先前命懸一線,你做這種缺德勾當也就罷了,這會兒既然性命無憂,再拿師門規矩來為自己錦上添花,不太好。修行路上,成仙先做人。」

    杜俞愣在當場。

    瞥了眼地上的那隻麻袋。

    似乎直到這一刻,才隱約間抓到一點蛛絲馬跡。

    杜俞雙手握拳,安靜無語。

    陳平安站起身,杜俞下意識就要起身,被陳平安伸手虛按。

    杜俞轉頭望去,片刻之後,一個熟悉身影闖入視野。

    真是怎麼看怎麼好看。

    不愧是晏清仙子。

    陳平安皺著眉頭。

    杜俞有些心驚膽戰,前輩,求你老人家別再辣手摧花了,這麼俊俏的仙子死翹翹了,前輩你捨得,晚輩我揪心啊。

    晏清問道:「既然都一鼓作氣打殺了三位河神渠主,為何要故意放跑那湖君殷侯?」

    杜俞一個沒坐穩,趕緊伸手扶住地面。

    陳平安問道:「是誰給你的膽子一而再找我?」

    晏清微笑道:「一個擔心雲海落下會殃及無辜百姓的劍仙,真是濫殺之輩?我晏清第一個不相信。」

    陳平安說道:「你信不信,關我屁事?最後勸你一次,我耐心有限。」

    晏清卻徑直走向篝火這邊。

    杜俞早已挪了挪屁股,剛好既可以打量到前輩的神色變化,又開始欣賞到月下美人的風姿。

    然後杜俞一點一點張大嘴巴。

    一抹青煙掠向了那位可與月色爭輝的白衣仙子,然後晏清好似小雞崽兒給人提起懸空,與青煙一同掠上了一座屋脊。

    那一襲青衫在屋脊之上,身形旋轉一圈,白衣美人便跟著旋轉了一個更大的圓圈。

    嗖一下。

    晏清仙子便不見了。

    陳平安跳下屋脊,返回台階那邊坐下。

    杜俞抹了一把嘴,咽了一口唾沫。

    陳平安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杜俞正要恭恭敬敬告辭一聲。

    只見那位前輩突然露出一抹懊惱神色,拔地而起,整座祠廟又是一陣類似渡口那邊的動靜,好一個地動山搖。

    杜俞有些為難,自己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招呼都沒打,不太好。不走,萬一是那位前輩突然憐香惜玉起來,與那位嬌嬌柔柔的晏清仙子攜手返回這邊,月夜又好,美人更美……

    杜俞給了自己一耳光。

    背起麻袋就開始跑路。

    杜俞剛走出水神廟大門,便怔怔出神。

    恐怕這一次不知為何的匆匆趕路,才是那位前輩真正用上那個了全力?

    從身後渠主水神廟到蒼筠湖。

    早已不見那一襲青衫的身影,卻猶有雷聲不絕於耳。

    杜俞重重嘆了口氣。

    陳平安落在渡口那邊,眯起眼。

    那個讓人膩歪的寶峒仙境年輕女修,已經被自己砸入蒼筠湖中,談不上傷勢,頂多就是窒息片刻,有些狼狽而已。

    但是一想到蒼筠湖湖君極有可能就在附近,陳平安只好趕來,果然,那女子墜湖之後,已經不見蹤跡。

    陳平安雙指捻出那張玉清光明符。

    就在陳平安即將丟擲出指尖符籙的時候。

    蒼筠湖水面破開,走出那位身穿絳紫色龍袍的湖君殷侯,身邊還站著那位似乎剛剛掙脫術法牢籠的年輕女子,她盯著渡口那邊的青衫客,她滿臉怒容。

    殷侯向前伸出一隻手掌,微笑道:「方才是本君擔憂晏清仙子的安危,情況緊急,便小小施展了一門術法,試圖卸去仙子入湖的那股衝勁,多有得罪,晏清仙子只管上岸。」

    晏清神色冰冷,震散身上所有殘餘水氣,御風飄落在渡口上。

    如果那個罪魁禍首沒有趕來渡口,晏清無法想象自己的下場。

    陳平安看了她一眼,「還不走?藻溪渠主的茶水好喝,我是沒辦法幫你了,可覺得蒼筠湖的湖水也好喝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

    晏清冷哼一聲,御風遠遊。

    陳平安望向那個神色戒備的蒼筠湖湖君,笑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如果鐵了心要殺你,真的不難。」

    殷侯點頭道:「確實如此。所以我很奇怪,劍仙為何手下留情。」

    陳平安環顧四周,默不作聲。

    殷侯雙足始終沒入水中。

    不但如此,整座蒼筠湖和所有轄境水域的上空,又開始烏雲密布。

    陳平安問道:「當年那封隨駕城太守寄往京城的密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湖君殷侯毫不猶豫道:「信的內容,並無新奇,劍仙想必也都猜得到,無非是希冀著京城好友,能夠幫那位太守死後繼續翻案,最少也該找機會公之於眾。不過有一件事,劍仙應該想不到,那就是那位太守在信上末尾坦言,若是他的朋友這輩子都沒能當上朝廷重臣,就不著急涉險行此事,免得翻案不成,反受牽連。」

    陳平安憑空取出一壺酒,揭了泥封,緩緩而飲。

    殷侯繼續笑道:「我在京城是有一些關係的,而我與隨駕城的惡劣關係,劍仙清楚,我讓藻溪渠主隨行,其實沒其它想法,就是想要順順利利將這封密信送到京城,不但如此,我在京城還算有些人脈,所以交待藻溪渠主,只要那人願意翻案,那就幫他在仕途上走得更順遂一些。其實試圖真正翻案,是休想了,不過是我想要噁心一下隨駕城城隍廟,與那座火神祠罷了,但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那位城隍爺做得如此乾脆利落,直接殺死了一位朝廷命官,一位已經可謂封疆大吏的太守大人,並且半點耐心都沒有,都沒讓那人離開隨駕城,這其實是有些麻煩的,不過那位城隍爺想必是狗急跳牆了吧,顧不得更多了,斬草除根了再說。後來不知是哪裡走漏了風聲,知道了藻溪渠主身在京城,城隍爺便也開始運作,命心腹將那位半成的香火小人,送往了京城,交予那人。而那位當時尚未補缺的進士,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隨駕城城隍廟的條件。事已至此,我便讓藻溪渠主返回蒼筠湖,畢竟遠親不如近鄰,暗中做點小動作,無妨,撕破臉皮就不太好了。」

    陳平安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以你湖君身份,一旦相中了某位資質不錯的市井女子,何須如此麻煩?」

    湖君殷侯微笑道:「一來百姓無知,畏威不畏德。二來,可不是我龍宮需要美婢,三河兩渠同樣需要,我手下的手下也會需要,蒼筠湖地界上,如果今天少一位女子,明天少一位女子,長久以往,畏威過多,也是壞事,老百姓還好說,只能認命,可那些能夠讓家族長腳跑路的書香門第,富貴人家,便會口口相傳,一年到頭擔驚受怕,之後會如何做?自然是紛紛搬遷他處。久而久之,年復一年,蒼筠湖的風水氣數,便要一直向外流瀉。可若是蒼筠湖訂立了這麼一個雙方心知肚明的規矩,就更容易安撫人心了,加上龍宮還算對岸上人家補償豐厚,不瞞劍仙,許多有錢人,恨不得自己的女兒、孫女被龍宮瞧上眼。」

    那位蒼筠湖湖君停頓片刻,唏噓道:「天底下的好買賣,從來不是一本萬利的驟然富貴,只會是年年月月的細水長流,劍仙以為然?」

    陳平安用拇指擦了擦嘴角,微笑道:「這麼好的道理,從湖君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變味了。」

    殷侯笑著不言語。

    等著對方開價了。

    不關心中有多恨眼前此人,既然技不如人,對方能夠在自家蒼筠湖橫著走,自家龍宮就只能啞巴吃黃連。

    及時止損。

    比那錯上加錯,要好太多了。

    前者最少可以讓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後者往往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大廈傾塌於朝夕間。

    陳平安收起酒壺入咫尺物,問道:「隨駕城城隍爺的金身腐朽一事?」

    殷侯今夜來訪,可謂坦誠,想起此事,難掩他的幸災樂禍,笑道:「那個當了太守的讀書人,不但出人意料,早早身負一部分郡城氣數和銀屏國文運,而且份額之多,遠遠超乎我與隨駕城的想象,事實上若非如此,一個黃口小兒,如何能夠只憑自己,便逃離隨駕城?再者他還另有一樁姻緣,當初有位銀屏國公主,對此人一見鍾情,畢生念念不忘,為了逃避婚嫁,當了一位苦守青燈的道家女冠,雖無練氣士資質,但到底是一位深得寵愛的公主殿下,她便無意中將一絲國祚糾纏在了那個太守身上,後來在京城道觀聽聞噩耗后,她便以一支金釵戳脖,毅然決然自盡了。兩兩疊加,便有了城隍爺那份罪過,直接導致金身出現一絲無法用陰德修補的致命裂縫。」

    陳平安最後問了一個問題,「隨駕城的下場,可能是什麼?」

    殷侯望了一眼隨駕城那邊,搖頭道:「很慘,攤上這麼個希冀著讓一郡百姓幫他分擔因果、承受天劫的城隍爺,也算家家戶戶祖上都沒積德。過不了多久,就會天劫落地,最少那座隨駕城的凡俗夫子,多半都會死絕了吧。所以那些去往隨駕城的練氣士,都會在那之前離開,哪怕無法獲取異寶,都不敢停留。」

    湖君殷侯本以為今夜還要討價還價一番,不曾想那位年紀輕輕的青衫劍仙,竟然轉身走了。

    這讓殷侯反而不安,可是又不敢上岸去。

    只好忍著恨意與怒火,以及一份惴惴不安,運轉神通,辟水返回湖底龍宮。

    陳平安回到藻溪渠主水神廟。

    卻發現不但杜俞返回,連那個晏清也在。

    只是這一次,陳平安沒有說什麼,走到篝火旁蹲下,伸手烤火取暖。

    杜俞蹲在一旁,說道:「我先前見晏清仙子返回,一想到前輩這一麻袋天材地寶留在院中,無人看守,便放心不下,趕緊回來了。」

    晏清進了祠廟后,就一直站在台階上,看著那個鬼斧宮修士。

    杜俞,以前沒什麼印象。倒是聽說過一兩次,還是因為此人爹娘是一對山上道侶的緣故,只知道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喜歡在江湖上浪蕩。

    晏清開口道:「我只問一個道理,問完就走。」

    那人卻只是凝望著篝火,怔怔無言。

    晏清沉默片刻,「為何要對何露出手?你若說從杜俞那邊,聽聞一些蒼筠湖的污穢事,故而出手狠辣,隨心行事,這也正常。可是你不該見過何露才對。」

    杜俞翻白臉做鬼臉。

    哎呦喂,還是為那個小白臉情郎來喊冤叫屈了。

    活該被前輩丟入蒼筠湖喝水。

    晏清其實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此人會一直當啞巴。

    但是沒想到那人竟然緩緩說道:「何露開口勸阻的第一句話,不是為我著想,是為了請你喝茶的藻溪渠主。」

    晏清不傻,自然知曉此事。

    那人繼續道:「因為何露當時覺得,我是一位比藻溪渠主修為更高的修道之人。」

    晏清想要多聽一些,便猶豫了下,打算坐在台階頂端。

    結果被那人斜眼望來。

    看到那人令人心悸的眼神,晏清立即停下動作,再無多餘動作。

    那人突然收回視線,繼續凝視著篝火,重新沉默下來。

    分明話沒說完,卻沒有了言語的想法。

    晏清倍感羞憤,自己就如此不值一提,連讓你多說幾句話都難?

    晏清心弦一震,再無猶豫,迅速御風離去。

    杜俞猶豫了一下,也起身告辭離去。

    陳平安點點頭。

    陳平安盯著篝火。

    道理不只在強者手上,但也不只在弱者手上。

    道理就是道理,不因為你強就更多,也不因為你弱就沒有。

    但好像這只是他陳平安的道理。

    不是杜俞的,也不是那個名叫晏清的年輕女修的,也不是那個天之驕子何露的。

    在梳水國的江湖,還有宋雨燒。

    在烏煙瘴氣的書簡湖,還有那位願意向同僚拔刀的鬼物將領。

    在白骨累累鬼魅橫生的鬼蜮谷,還有那劍客蒲禳,宗主竺泉。

    在這裡銀屏國和蒼筠湖,暫時沒能遇到一個半個。

    陳平安正因為想到了這一點,便沉默下來。

    陳平安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為何在他們身上就不是道理,因為不會帶給他們半點利益好處,相反,只會讓他們覺得在修行路上拖泥帶水,覺得行事為人不痛快,所以他們未必是真不懂,而是懂也裝不懂,畢竟大道高遠,風景太好,人間低下,多有泥濘,多是那些他們眼中無足輕重的生死離別,悲歡聚散。

    確實,許多無關自身的事情,知道了脈絡,探究細微處,不總是好事。

    例如陳平安都不用跟蒼筠湖殷侯詢問,為何銀屏國朝廷不疏散一城百姓,因為人逃得掉,因果還在,對於銀屏國皇帝而言,哪怕對隨駕城的異象,前因後果都已心知肚明,都會選擇沉默,與其被那些四散逃離的老百姓,攪亂別郡風水氣數,以至於牽連一國氣運,還不如在隨駕城,來個乾乾淨淨的了斷。所以才會使得隨駕城的官員和富貴人家,至今仍然一個個都被蒙在鼓中,依舊有那揚鞭縱馬的紈絝子弟,出城快意遊獵。

    清晨時分,會有賣炭牛車的車軲轆聲。

    月色下應該也會有那搗衣聲。

    修道之人,遠離人間,避讓紅塵,不是沒有理由的。

    陳平安就那麼蹲在原地,想了很多事情,哪怕篝火已經熄滅,仍舊是保持伸手烤火的姿勢。

    一直到天亮時分。

    陳平安站起身,將那隻麻袋收入咫尺物,戴上斗笠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去往隨駕城。

    先不去城隍廟也不去火神祠。

    去那座荒廢多年的城中鬼宅看一看。

    看完之後,就得做點事情了。

    在一個夜幕中,一襲青衫翻牆而入隨駕城。

    城中有夜禁,陳平安獨自來到那棟鬼宅,上次入城在香火鋪子,問過此處遺址。

    陳平安站在夜深人靜的大門外。

    陳平安望著那腐朽不堪的大門,早已沒有那門神,也無春聯了。

    那個讀書人,至死都沒能為爹娘翻案報仇。

    那我泥瓶巷陳平安呢?!

    一個早已不再腳穿草鞋、更早已無需去上山採藥的年輕人,摘了下斗笠。

    一些個早早潛伏、隱匿或是紮根於這棟鬼宅附近的各路練氣士。

    幾乎就連那最遲鈍、修為最低的練氣士,都悚然一驚,一個個毫無徵兆地心境慌亂起來。

    一位肩頭蹲著小猴兒的老人站在遠處一座屋脊上,皺眉不已,上次在城門口那邊,竟然是自己眼拙了,完全沒能看出這小子的道行。

    老人抬起一隻手,輕輕按住那隻暴躁不已的寵物。

    至於那些個都已經沒來由感到窒息、靈氣不暢的廢物,更是沒人膽敢露頭,去見一見到底是何方神聖。

    當街上那人摘下斗笠和竹箱,憑空消失。

    老人開始後退數步。

    大街之上,大門之外。

    那一襲青衫雙袖,無風鼓盪飄搖。

    身形瞬間消逝不見。

    一抹青煙劃破夜幕。

    最終落在了城隍廟之外。

    城隍廟那邊出現一位身披鐵甲的魁梧武判官,沉聲道:「來者何人!」

    只是那位年輕劍客只是一抬手。

    背後劍仙緩緩出鞘,輕輕旋轉,最後被那人輕輕握在手中,橫劍在前,一手握劍,一手雙指輕輕抹過劍身,緩緩移向劍尖。

    原本就金光濃稠似水的光亮劍身,當青衫劍客手指每抹過一寸,金光便暴漲一寸。

    那人眯起眼,只是凝視著手上璀璨劍光,喃喃道:「因果也好,天劫也罷,我泥瓶巷陳平安,都接下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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