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一張宣紙在桌子上鋪平,示意劉時敏開始研墨,朱由校開始構思如何才能完整的將晉商的商業網絡劃拉到自己的碗裡來。
首先,錦衣衛的密探肯定是要滲透進去的。
只有慢慢的摸到對方核心人物,尤其是那個青史留名的「范進都斗」的身邊,才能掌握對方的商業秘密。
其次,晉商的商路也要想方設法的利用起來。
如果說大明的經濟政策是脆弱的和春天的冰面一般,一腳踩上去就有可能踏空。
那麼蒙古人的經濟政策,只能說約定於沒有。
自從和大明開了互市,察哈爾等部的蠻子就已經讓馴的差不多了。
可惜的是,歷史上是讓蟎清摘了這個果子。
最終,還要考慮到朝堂上的影響。
晉商不單單是一群商人,這群人的背後,還有著一個龐大的政治團體。
代表人物就是在張居正逝世後,接任了內閣首輔的張四維,這個首鼠兩端的人。
不過,此事要往前推到隆慶年間。
自徐階回鄉後,高拱當政,和當時的兵部尚書王崇古一起弄了一件大事兒:奏准封橫行塞外五十餘年,威制草原諸部的俺答為順義王,雙方開了互市。
然後,邊關大同安穩了。
這個王崇古是誰呢?他是張四維的舅舅。
《明史》中記載,張四維家裡是晉商的一員,非常的有錢,他家當年讀書的時候,買書都是論車拉的。
此外,因為王崇古和高拱的關係,張四維也和高拱有香火情。
哎嘿,你就說晉商的這波秀不秀吧。
「朕記得,韓輔,也是山西人吧?」
提著筆,看著筆思索了半響,朱由校突然向劉時敏問道。
「他是山西哪兒人來著?」
「回皇上,蒲州的。」
聞言,劉時敏當即回答道。
皇帝問起來的時候,隨時能答的上來,這都是他這個司禮監大璫應該有的職業素養。
「萬曆皇爺爺時,內閣首輔張四維,是哪兒的人?」
感覺自己的記憶有些混亂,朱由校又問出了一個名字。
「這。」
對於這個問題,劉時敏眨巴了下眼睛。
這幾十年前的人了,有些超綱。
「奴婢讓人去查查。」
然而,還未待劉時敏走遠,就聽到正在堂中的駱思恭道。
他六十四了,張四維當首輔的時候,正是他爹駱安任職的時候,所以他還記得。
「微臣記得,張四維也是山西蒲州人。」
「嗯?!」
聽到駱思恭的話,朱由校的瞳孔瞬間就縮小了。
好傢夥,弄了半天,晉商就在我身邊?!
「你方才說,那范家,是在天津買的糧,然後北運賣給建奴的?」
手指在桌面上敲動,朱由校看著駱思恭問道。
「回皇上,此事還未查實,但根據范進財的供狀,他們的確是在天津衛買的漕運糧。」
「朕記得前些年的漕運總督,是李三才吧,他是那年被罷官的?」
「回皇上,是萬曆四十二年。」
不知道皇帝腦子跳躍的在想什麼,劉時敏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李成梁哪年死的?」
「萬曆四十三年。」
「建奴哪年造反的?」
「萬曆四十六年。」
「砰!」
拿著筆的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給自己濺了一身的墨漬,但朱由校卻顧不上。
在這一瞬間,朱由校就感覺自己的大腦飛速的運轉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嘴裡喃喃著,朱由校感覺自己將事情的脈絡聯接起來了。
此刻,他終於明白萬曆前期,還在朝堂上存在感很強的晉黨團體,到了天啟、崇禎時期,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感情是和東林合流了啊。
此刻,一條清楚的利益鏈條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萬曆四十二年之前,南方東林背後的商人,通過李三才漕運總督的身份,將漕糧運輸至天津。
而後再通過晉商將這批糧食運至遼東,賣給建奴。
萬曆四十二年,朝中黨爭紛起,李三才在任上扛不住壓力,被罷官回鄉。
而沒了李三才提供的便利,晉商也就很難再從漕運北上的糧食中,分潤出賣給建奴的部分。
起碼量相比於從前少了很多。
而與此同時,李成梁的去世,也讓遼東迎來了一波新的勢力洗牌。
此後的三年時間裡,朝中的黨爭愈演愈烈,這條商路也漸漸受阻。
到了萬曆四十六年,隨著漕運總督的缺額,漕運北上的糧食,出現了數百萬石滯留兩淮無法北運,連京師都已經有種無法供給的趨勢。
趙於逵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任命為漕運總督。
不然以萬曆那個性子,肯定不會派人的。
此時,光靠著掠奪周邊部落,已經不足以努爾哈赤再養活自己手下的人了。
這才是努爾哈赤造反的真正原因。
否則,解釋不了為什麼給李成梁當了一輩子孫子的努爾哈赤,在李成梁死後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敢扯旗造反。
感情是餓的活不下去了。
感覺自己抓住了一條緊要的線,朱由校緩緩的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好好好,忠臣,都是忠臣。」
被自己腦海中的猜測氣笑,朱由校坐在椅子上道了幾句。
「皇爺?」
看到皇帝的情緒有些不對,劉時敏適時的出聲道。
「無事,朕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對劉時敏揮了揮手,朱由校開始思索起來,如何在這繁雜的關係網中,謀取利益。
「駱思恭,朕讓人將錦衣衛拆分了,從今天起,對外刺探情報之事,就由你全權負責。」
抬起頭,朱由校看向駱思恭到。
「稍後回去,你就與許顯純交接一下,今後京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專心管京外的吧。」
對於皇帝對錦衣衛要拆分,駱思恭早有預料。
他們駱家從駱勝跟著嘉靖進京那天開始,就深耕錦衣衛,內部的勢力根本就不是許顯純一時間能清除完了的。
雖然他人在遼東,但沒少從皇帝對錦衣衛的眾多安排中,發現皇帝有拆分錦衣衛的意圖。
不過,現在還能握有錦衣衛的部分權柄,駱思恭當然是滿意的。
在他最初的設想中,他去遼東,恐怕就是駱家離開錦衣衛的開始。
「臣領旨謝恩。」
現在聽到了皇帝的最終落錘,駱思恭當即俯首道。
「不要覺得這是朕不信任你。」
看著駱思恭,朱由校用手指了指對方。
「你的擔子,要比以前要更重。」
「臣願為陛下赴湯蹈火,請陛下吩咐。」
聽到皇帝的話,駱思恭也不猶豫,當即拱手道。
「近下來,你要帶著人對蒙古、對建奴,乃至於對倭國,展開滲透,弄到他們的情報。」
「想要做成這個事情,雖然聽起來很是困難,但只要方法得當,很是容易。」
「你上前來,今天朕就教你兩種方法。」
「臣恭聽陛下聖訓。」
聞言,駱思恭連忙上前,在皇帝的龍書案前站定。
「黑刀子,白刀子,能捅死人的就是好刀子,對於商人,你不要抱有門戶之見,這個團體,你要好好的利用起來。」
「就比如你現在發現的這個勾結建奴,販賣物資的團體,找幾個商人,想方設法的打入他們中間。」
「根據你得到的口供,這個團體已經存在了數十年,那麼他們肯定有塞外的詳細路線圖,對於山川河流,一定非常的了解,對於蒙古各部主帳的位置,也一定清楚。」
「這個東西,對於我大明將來攻略草原來說,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你一定要相仿設法的給朕掏出來。」
「臣遵旨。」
聞言,駱思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皇帝的話點醒了他。
此前,他一直想著怎麼派細作到建奴的領地上搞情報,忽略了這群商人。
現在皇帝一說,他就反應過來,這些商人能和蒙古、建奴做生意,尤其是走私生意,是一定有到對方地頭上的路線圖的!
熊廷弼萬曆四十七年就到了遼東,對於走私商人的打擊非常嚴厲,但是這些商人依舊往那邊運輸物資,就說明,那個范進財招供出的那條路,不是唯一的一條!
「你這次報上來的這八家商人,朕要殺他們三族。」
「但是對於他們手下的那些個小掌柜,朕允許你保下一些人,收為己用,但也要給宮裡交一份名冊。」
「此外,你還需要對這些商人的行事風格,進行學習,進行模仿,學習他們與蒙古人、與建奴做生意。」
「同時,也要對一些個心向王化的異族人,進行招安,進行拉攏,培養出一些雖然看起來是外族人,但卻心向大明的人才出來。」
「微臣明白了。」
聽著皇帝對於細作行當的設計與規劃,駱思恭點了點頭。
這些內容,都是他以前沒有想過的。
「目前朕的內帑也不寬裕,就先給你十萬枚銀幣,作為先期的資金,朕也允許錦衣衛經營自己的產業賺錢。」
「臣謝陛下隆恩。」
聽到這話,駱思恭連忙拱手謝恩道。
他可是知道親軍四衛軍法中的一條嚴格規定:軍隊不許經商!
現在皇帝允許錦衣衛經商,也是一種特例了。
「朕讓人弄的那個興旺銀號,稍後你也可以派幾個人進去,嘗試的看能不能通過那個劉正陽,在那個晉通商會上挖開一個口子,派人潛進去。」
「是!」
聞言,駱思恭又是忙不迭的點頭。
又和駱思恭說了一堆對於細作工作的內容後,朱由校才意盡闌珊的讓對方拿了從內帑拿錢的條子離開。
「皇爺,更衣吧。」
駱思恭方才離開,劉時敏從外間端著一盆水,來到朱由校的身前道。
皇帝的臉上、衣服上可還有著墨漬呢。
「嗯。」
點了點頭,朱由校從椅子上站起,接過劉時敏遞來的毛巾擦了下臉。
看著毛巾上的黑漬,朱由校突然出聲道。
「派人去問魏忠賢,東廠有沒有在駱思恭的身邊安排釘子,如果有,就算了。」
「如果沒有,就派幾個人去。」
ps:這章應在上一章前讀(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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