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一帆的身上，連恩恩也是一樣的，在擔憂著江一帆的病情，這裏，似乎是不需要他了，也沒有他的位置，南城覺得站在這群人之中，彷彿是多餘的一般，於是便離開了，獨自走出了醫療室，坐在醫療室外面的椅子上，耐心的等候着。

只是學校本來就大，現在他一路把江一帆背了過來，即便他常年運動，背個江一帆不成問題，但畢竟現在天氣熱，又背了十幾分鐘的大塊頭，現在坐在這裏，胸口便止不住的上下起伏，呼吸比平時粗了許多，汗順着兩鬢的耳發，不停的往下滴落，身上的白襯衫，也濕了大半。

但他沒有在意，沒有喊累，更沒有抱怨，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的去干很多事，默默的付出，從來都不會大張旗鼓的，或是邀功，或是故意讓人心疼，也不知道這種行為，到底是從聰明，還是笨。

「那恩恩，江一帆現在還要輸液，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呢，我們這是怎麼辦？」方雅想了想，問道，「是大家一起在這裏等江一帆，還是你和你哥先回去？畢竟後天就要考試了，我成績差倒是無所謂，沒想過能考個什麼好分數，但你不一樣啊。」

「你這大半年來，學習有多用功，大家有目共睹，這都最後兩天了，可別耽擱了你複習，影響到後天的考試，那樣就太不值得了，要不，你們先走吧，江一帆這裏也不需要太多人，多了也沒用。」

「要走你們走，全部都走。」秦芝沒等到恩恩回答，便陰陽怪氣的說，「對，就你們的學習都重要，都走吧，方雅你也走，這裏有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一點都不擔心影響我的學習和成績，你們都不一樣，你們特殊一點。」

秦芝心裏有氣，想着江一帆平日裏對她們那麼好，現在生病了，躺在病床上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她們都不願意陪，算了，不陪就不陪，走就走，留下她一個人更好，到時候江一帆醒來看到只有她，心裏說不定多感動，以後對她的態度，也自然而然的就好了。

恩恩她們一走，她再添油加醋一番，指不準以後江一帆就不待見她倆了，走吧走吧，通通都走吧，既然要給她機會，她就好好珍惜著唄。

「秦芝，你什麼意思？」方雅氣急，「我也沒說要走啊，我的意思是讓恩恩和顧學長先走，我和你留下，不然留那麼多人幹嘛，在這醫療室里，也不嫌擠呀，況且，還影響恩恩的學習，大可不必。」

秦芝張了張嘴，剛想反駁，卻被恩恩打斷了，「醒了，你們一見面就吵，從教室里吵到現在，沒完沒了了是吧？都閉嘴吧，這裏是醫療室，需要安靜，病人也需要休息，你們吵吵鬧鬧的幹什麼，從現在開始，你們都不準說話了。」

「至於我，我也不走，我就在這裏守着，大家一起守着，等到江一帆醒過來，行了嗎？」

恩恩的話音落下，秦芝和方雅都閉上了嘴，聽話的沒有再吵架，只是她倆誰都不服氣誰，誰都不想看誰，都雙手環抱在胸前，一人的腦袋看向一邊，彷彿看到對方，自己的眼睛都會不舒服一樣，恩恩現在是看到她們倆，就頭疼，索性也就不看了。

校醫利索的替江一帆測了體溫，打好點滴，並且調配好了接下來幾天吃的葯，交給了恩恩，「一天三次，飯後吃，記得提醒他。」

「謝謝醫生。」恩恩禮貌的致謝，醫生的任務完成了，便暫且離開了病床旁，恩恩看了眼病床上的江一帆，他依舊沒有什麼意識，只是不知道是不舒服了，還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眉頭微微始終微微皺着，並沒有鬆開。

恩恩守着一會兒，見沒什麼事，便從旁邊的椅子上起身了，視線在周圍一掃，方雅和秦芝還在鬥氣，誰也不看誰一眼，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醫務室內，除了她們，不再有其他人的身影，「哎，顧南城呢？」

恩恩終於發現，顧南城不見了，可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恩恩都不知道，而她這一喊，方雅也發現了，「恩恩，你哥呢？」

恩恩實話實說，「不知道，我去找找。」

方雅揮手，「去吧去吧。」

於是恩恩大步往醫療室外走去，尋找顧南城，結果前腳剛踏出門，後腳就看到顧南城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恩恩鬆了口氣，「顧南城，你在這裏呢，我還以為你跑哪裏去了。」而且很奇怪的好嗎，剛剛她在醫療室里找他的聲音，他肯定能聽到，居然都不應一聲。

「我在裏面沒事，就出來透透氣。」裏面太悶了，恩恩的精力全在江一帆的身上，完全都已經忽略了他，他不想待在裏面，但是恩恩沒走，他就算心裏面再不舒服，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丟下恩恩離開。

恩恩還想說什麼，手機鈴聲響了，她便先暫停了和顧南城說話，把手機從衣兜里逃出來，看到來電顯示上，媽媽兩個字在跳躍，「糟糕，忘記了和媽媽說一聲了。」

既然是唐果兒打來的電話，那就證明今天來接他們的人是她，而不是家裏面的司機，而他們耽擱了那麼久，被江一帆生病弄暈了頭，都忘記了要說一聲，現在這麼久了見不到人，難怪電話都打了過來。

「我先接電話。」恩恩坐在了顧南城旁邊的椅子上，接起了電話，「喂，媽媽。」

「恩恩。」電話里傳來唐果兒擔心的聲音，「怎麼放學都這麼久了，你和南南還沒有出來？媽媽都等你們好久了，別不是你們出什麼事了吧。」

「沒有沒有，我和顧南城沒什麼事。」恩恩說，「是江一帆。」

「帆帆呀？帆帆他怎麼了？」聽到江一帆，唐果兒還是很緊張這個孩子的，神情也並未輕鬆下來，總覺得這個孩子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實也挺可憐的，他似乎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全給藏了起來，大概是年齡大了，唐果兒又本是個單純，又心地善良的女人，對小孩子便多了幾分疼愛，對江一帆這樣嘴巴甜的更加。

「江一帆他發燒暈倒了，顧南城剛給他背到學校的醫務室不久，我們還是這邊守着他，就耽擱了不少時間，忘記了給你說。」恩恩實話實話說，沒有半點隱瞞，也沒有必要隱瞞。

「啊？發燒暈倒了，這麼嚴重？」唐果兒的心一緊，「現在呢，沒事吧？醫生那邊怎麼說？」

「沒事，醫生說，輸完液醒過來，就可以回家了，休息兩天吃點葯好好養著就沒事。」

「那就好。」醫生說沒事，唐果兒緊緊懸吊的那顆心，終於落了下來，「這樣吧，你們在那裏別動，媽媽馬上過來找你們，也看看帆帆。」

「好的，媽媽你來吧，我們就在這邊等你。」說完，恩恩掛掉了電話，南城坐在那裏，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臉上依舊是冷冷的，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顧南城，我媽說她要過來，估計是擔心江一帆了吧，想過來看看。」

「嗯。」南城淡淡的回，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恩恩托著下頜，雖然是在看他，但她嘴裏說的話題，卻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是江一帆的，「你說，江一帆他是怎麼搞的？才在我家住了一晚上，就病倒了？？」

「他轉來我們班上都大半年了，我們認識他也大半年了，身體好著呢，連換季的時候，都沒有吃過一顆預防感冒的葯，這在我家不過住了一晚，直接歇菜，什麼道理，和我家水土不服？？」

南城不說話，恩恩還在喋喋不休，「或者是，我家克着他？看來以後，不能讓他去我家睡覺了，這以後真睡出個三長兩短來，誰負得起這個責任？怕了怕了！！」

「話說回來，昨晚他幹嘛失眠了，他今天這情況，是不是就是失眠引起的？顧南城，你昨晚和他睡的，你肯定什麼都清楚，快說出來我分析分析，奇了個怪了真是！！」

「我不清楚。」顧南城冷冷的丟出四個字，他清楚又怎麼樣，不想說，一點都不想提，關於江一帆的任何，如果可以，他都不想送他來醫務室，全是看在恩恩的份上而已，不想要恩恩擔心而已，就這麼簡單。

「嗯？？」恩恩不相信。

「算了。」南城直接從椅子上起身，往另一邊走去。

「顧南城，你去哪裏？」恩恩也站了起來，想要跟上去，偏偏被顧南城制止，「我去透透氣，你別跟上來，就在這裏等著阿姨吧，不然等會兒她來了，找不到你。」

「那你也別走啊，我們一起等媽媽。」

顧南城卻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徑直離開。

「陪我一起等都不行，小氣鬼！！」恩恩沖着顧南城的背影哼哼，「顧南城是個小氣鬼！！」

顧南城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多時，唐果兒終於找到了地方，遠遠看到恩恩，便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過來，「帆帆呢？」

「裏面呢。」恩恩走在前面，進了醫療室。

看到唐果兒，方雅在第一時間打招呼，「阿姨好，沒想到你也來了。」

「嗯。」唐果兒回，「聽恩恩說，帆帆發燒暈倒了，我人反正在學校，就順道過來看看他。」

秦芝也看到了唐果兒，但她沒打招呼，以前不是沒有見過唐果兒，但每次都只是遠遠看到，覺得很有氣質，沒想到近距離看，卻越髮漂亮，臉上連皺紋都沒有幾條，明明是她媽媽一樣上了年齡的女人了，偏偏看上去和她媽媽卻天壤之別，相差十多歲一樣。

秦芝的腦袋裏，彷彿浮現出幾十年後，她和恩恩也是這樣的差距，心裏面瞬間酸溜溜的，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不行，她一定不能和自己的媽媽一樣，嫁個沒什麼用的老公，自己操碎了的心，把人都給熬老了，現在已經輸給恩恩了，以後一定不能輸，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向要強的秦芝，在此時此刻，便在心裏盤算好了，這輩子她不會走母親的老路，所以，她一定要勾搭上江一帆，牢牢的把這個人拽在手心裏才行，只有這樣，她才能逆天改命，因為她知道，江家現在在國外的生意發展的，那叫一個如日中天，甚至已經並不比顧家差了。

所以，她要是和江一帆在一起，以後的日子，就不會比顧諾恩差，更不會在幾十年後，看上去像是顧諾恩的媽，因為她的媽媽常年勞累和為家族事業操心，現在雖然在這座城市小有名氣，但整個人看上去狀態極差，尤其是那張臉，若是和唐果兒站在一起，說是唐果兒的媽，大家都不會覺得有半點意外。

「這樣啊，阿姨真是太有心了。」方雅聽后，直接把位置讓出來，唐果兒走到病床前，看到江一帆那張俊俏的臉蛋，現在煞白煞白的，嘴唇也是一點顏色都沒有，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額頭上還在冒汗，就心疼得不得了，「這孩子，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今天突然就病倒了。」

「我也不知道啊。」恩恩猜測，「可能是昨晚他失眠，沒有休息好吧，所以身體扛不住了。」

「唉……」唐果兒嘆氣，「怪我，昨晚把他丟下了沒管，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睡一張床肯定是擠的，睡著了說不定搶被子也不知道，你看，你下肯定是着涼引起的發燒，你說後天就要中考了，萬一到時候沒恢復，考試沒考好怎麼辦？」

「小孩子不懂事就算了，我這個大人了也不知道操心，都怪我。」唐果兒內疚得很，讓恩恩都不敢告訴她，昨晚江一帆是在沙發上睡的，而且沒有蓋被子，不然到時候唐果兒誤會是顧南城不讓江一帆睡床，把江一帆趕去睡沙發的怎麼辦？

當然，恩恩不知道的是，事情的確就是那樣，江一帆也的確是顧南城趕去睡沙發的，顧南城才不可能和江一帆睡一張床，說句不好聽的，顧南城能把沙發給江一帆睡就不錯了，本來他骨子裏，就不是個善茬，怎麼可能和情敵友好相處？唯獨的一丁點兒友好，還是看在恩恩的份上，不想讓恩恩為難。

說起睡沙發，沒有蓋被子，恩恩就想到了有次他也是在顧南城的沙發上睡，感覺冷颼颼的，估計江一帆就是那樣睡感冒的吧，這樣一想，江一帆發燒似乎也就不奇怪了，恩恩吞了口唾液，安慰唐果兒，「哎呀，媽，你就別怪自己了，這又不是你的錯。」

「況且，醫生都說了，雖然江一帆昏過去了，看着嚇人，但實際上沒什麼大事的，就是感冒而已，輸完液退燒就沒事了，很快就會醒過來，你別太擔心，也不要自責，搞得像是要死人一樣。」

「呸呸呸！！」唐果兒瞪了恩恩一眼，「不許胡說八道，什麼死不死的，不可以把這個字掛嘴巴。」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行了吧，我這不是怕你擔心吧。」同樣是發燒昏迷，但連恩恩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顧南城和對待江一帆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她也同樣擔心江一帆，但卻不會有在對待顧南城時的那種緊張，眼淚更是吧嗒吧嗒掉個不停，哪怕醫生說了沒事也不能冷靜，擔驚受怕得要死。

「你們有沒有通知帆帆的家裏人？」唐果兒緩過勁來問道。

恩恩和方雅同時搖頭如倒撥浪鼓，「沒有。」

「而且，怎麼通知，他昨天不是自己說，他父母常年不在家，沒人管他的嗎，通知不通知的，無所謂吧。」恩恩補充道，「還有，我們也沒他父母的聯繫方式。」

「他說的你就信啊，萬一他是鬧着玩的呢。」昨天江一帆說得那麼煽情，唐果兒也是相信了的，可是後來，一聽說留他在顧家住后，他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開心的差點蹦躂起來，難免讓唐果兒懷疑他話里的可信度，心想小孩子都愛鬧，便沒有深究，「現在的孩子都有手機，你拿他的手機打吧。」

「我不要。」恩恩拒絕，「要打你打吧，我又沒見過他父母，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媽媽，我會害怕的，我不打。」

誰願意和陌生的大人打交道，反正恩恩不願意，又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和她爹媽一樣和善，好說話，處處寵着她，慣着她。

唐果兒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你把帆帆的手機給我。」

這活兒，方雅最樂意幹了，三兩下在江一帆的褲兜里摸出了手機，又趁著江一帆昏迷不醒，直接用他的指紋解鎖，然後遞給了唐果兒，「阿姨，江一帆的手機，給你。」

唐果兒接過手機，很快，便在電話簿里找到了備註媽的電話號碼，想都沒想便撥通了。

「嘟，嘟，嘟……」

大概過去了差不多十多秒，電話才接通，裏面傳來女人的聲音，「喂。」

對方的聲音一聽就是女強人，很乾練，也很冷漠，這一聲喂，唐果兒甚至聽不出有什麼溫度，她眉頭隨之微微一皺，但依舊好脾氣的問，「你好，請問你是江一帆的媽媽嗎？」

聽筒里，女人沒有回答自己是不是江一帆的媽媽，只是冷冰冰的問道，「什麼事？」

這語氣，這態度，着實讓唐果兒沒有想到，「哦，是這樣的，江一帆他生病了，放學的時候暈倒在了學校，他們的同學便送他來了學校的醫務室，但他現在都還沒有醒來，可能回來的話有點晚，我怕家長擔心，所以才想着打電話給他家長說一聲。」

「好，我知道了。」就這幾個字，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唐果兒甚至一句擔心都聽不到，對方也一句關心自己的兒子都沒有，態度冷漠的讓人心寒。

唐果兒不由懷疑，這真的是親生母親嗎，「不是，這位女士，你兒子他生病昏迷了，他……」

「不是還沒死嗎？」女人反問了一句，「沒死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麼？」

這這這，踏馬的哪個當媽的，心這麼狠啊，能說出這種話？什麼叫不是還沒死嗎？沒死你給我打什麼電話？？

還好現在江一帆昏迷著，聽不見，這要是給孩子聽到了，得多傷心？？

唐果兒張了張嘴，都忍不住想爆粗口了，然而對方卻沒有給她機會，「好了，我這邊還很忙，等他醒來，你讓他自己回家，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要做那個好心人，你就送他回家，我沒時間在這裏和你們扯。」

丟下這句話，對方直接掛了電話，只留下了聽筒里，冰冷的盲音。

「喂，喂喂喂！！」

靠！！！

唐果兒看到手機屏幕上，被掛斷的電話號碼，心裏面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是什麼媽啊，有這麼當媽的嗎？？有這麼不心疼孩子的嗎？？江一帆這是親兒子，還是撿來的阿貓阿狗，一點都不帶管的？就算是撿來的，也得負責任吧，唐果兒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真是開了眼界了真是，這什麼人嘛。

「阿姨，江一帆的媽媽怎麼說？」見唐果兒臉色不太好，方雅小心翼翼的問，而秦芝也是豎着耳朵在聽。

「這……」唐果兒在想，自己該如何開口，向江一帆的同學解釋這件事？總不能實話實說吧，雖然是小孩子，但這種事他們作為外人說出來，無論怎樣，都是傷孩子的心的，況且，這孩子現在還病著呢。

看到病床上的少年臉色那麼蒼白，手背上還扎著針，冰涼的液體順着管道滴落，流進血管里，而他似乎有所感應到一般，眉頭始終微微皺着，又長又翹的睫毛在顫抖，唐果兒就心疼，尤其是想到了他母親的冷漠，心裏就更加不舒服了。

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長的多標誌，成績又好，性格開朗，怎麼家裏人就不疼呢，唐果兒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家裏人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麼，腦幹缺失吧這是，可惜這種話，還不能說出來，還得胡編亂造個理由，在孩子們面前矇混過關，「沒什麼，他家裏人說，讓他好好養病。」

「啊？就說了這個？」恩恩表示懷疑，畢竟看到自家老母親先前臉色很不對，簡直可以說是臭得離譜，而唐果兒，一年到頭幾乎就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除非是被真的氣到了，但這樣的情況，總歸來說，少之又少。

「那你還想人家說什麼？」別人說什麼，又不是唐果兒能控制的，不然有這麼個兒子，她心疼都來不及呢，怎麼會坐視不理，說話還這麼氣人，好像是巴不得兒子死了一樣，「反正，我就是把情況告訴他家裏人了，他們知道就好，免得帆帆遲遲不回家，他們擔心，至少我說了，他們就不會擔心了，知道怎麼回事。」

恩恩點了點頭，贊成道，「媽媽，你想得真周到。」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打斷了母女倆的談話。

所有人都看向聲源處，江一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蘇醒了過來，只是燒還沒有退下，意識並不那麼清醒，眼睛半睜著，又止不住咳嗽了兩聲，「咳，咳咳！！」

「江一帆！！」幾個人看到他睜眼，差不多在同時，驚喜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尤其是秦芝，第一次撲到了他面前，「江一帆，你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疼不疼？燒得難受不難受？口不口渴，要不要喝點水？」

「還有還有……」

「秦芝你真的是。」方雅無語的打斷了她的話，「能不能閉上你的嘴？人家江一帆剛醒，都還不怎麼能說話，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你是要人家怎麼回？有沒有點常識的？」

江一帆剛剛醒來，他們還在人家的病床前，所以秦芝在這種時候，並不想和方雅吵架，不然換做平時，她絕對不會就這樣作罷，她本來就是個要強不肯服輸的人，但看在江一帆還病著，她也就算了，況且，這次方雅的確說得沒錯，她太過緊張，這是要剛醒來的江一帆如何回答。

而江一帆，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回秦芝的問題，甚至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便直接稍稍一歪頭，透過她，目光落在了唐果兒的身上，虛弱的叫她，「阿姨……」

這一聲阿姨，聽得唐果兒心頭一軟，險些落淚，這孩子真是的，都病的一塌糊塗了，還沒忘記禮貌的和她打招呼，唐果兒越發不明白了，如此懂事的孩子，他媽怎麼捨得不管不顧，連生病得這麼嚴重，連句最基本的關心都沒有，好歹是兒子呀，不管怎麼樣，都不至於搞得有深仇大恨一樣吧。

唐果兒在心裏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坐在了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聲音又低又柔，「帆帆，有沒有好一點？」

「我沒事……」還在病中，江一帆的聲音格外沙啞，乾涸。

看吧，不管什麼時候，這孩子都在說我沒事，先前都昏過去了，現在睜開眼，說的依舊是我沒事，「你先前發燒，昏過去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沒事……」依舊是這三個字。

「我看看還在發燒沒。」唐果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燙的，「還燒着呢，帆帆，你別擔心，你閉上眼睛好好休息，阿姨還有你的同學們，我們都在這裏守着你，陪着你啊，你再睡會兒，好好休養休養，這樣燒也退得快一些。」

這一雙手，可真溫柔，聲音，也好溫柔，原來別人的媽媽，是這樣子的。

可偏偏，這樣的溫柔，不屬於他。

或許是生病的緣故，又或許平時再怎麼堅強，江一帆也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此時特別脆弱，特別渴望溫暖，希望得到這樣的母愛，所以他脆弱的想，如果唐果兒是他的媽媽，就好了，他想要一個這樣的媽媽。

會關心他，會疼愛他，會讚美他，會愛他的媽媽，而不是一個冷眼相對的母親，從來都不會管他，只有那麼冷冰冰的幾句話，哪怕他被欺負，哪怕他鼻青臉腫的回家，哪怕他病得一塌糊塗，她都不會理，就像是剛剛，連一個外人都知道心疼他，但他的母親卻不會。

唐果兒害怕他的母親擔心，才打過去一個電話，他當時已經模模糊糊的有了意識，也在朦朦朧朧中聽到了唐果兒在說什麼，即便唐果兒沒開擴音，他聽不見他母親的聲音，可是這麼多年來，憑他對自己母親的了解，就算不用聽，對方怎麼回答的，他的心裏面都已經一清二楚。

果然，一如既往的讓他失望，唐果兒的態度，還有她對他同學們拙劣的謊言，已經證實了一切，那個稱之為她母親的人，心裏只有她的工作，她的事業，和她那愛而不得的初戀男友，怎麼會有他呢？他是哪怕一個針眼的位置，都佔據不到，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最可笑的笑話而已。

好在過去了那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已經不疼了，只是唐果兒的溫柔，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還是讓他有所貪念，想要趁著這樣的機會，牢牢抓住，哪怕時間很短暫，哪怕只是偷來的，哪怕從未真正屬於過他，那也無所謂，就在這小會兒的時間裏，他就假裝是屬於他的吧，反正，誰也不知道。

「你這樣看着我幹嘛？」被個小男生直勾勾的盯着看，雖然知道那是看媽媽一樣，渴望母愛的眼神，但唐果兒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麼多年來，就只有顧夜白盯着她看，南城那小子不用說，連和普通孩子一樣正常的和她說幾句話都難，更別提盯着她看了，「好了，快睡覺，別擔心。」

「我們都不會走的，等到你醒了，阿姨親自送你回家，怎麼樣？」

然而聽到回家兩個字，江一帆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來，「我不想回家。」

唐果兒突然想到了昨天放學，第一次見到江一帆這孩子，給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孩子的眼裏有光。

因為他的性格，和恩恩太像了，總是眉眼彎彎，笑眯眯的，嘴巴又甜，笑起來還有酒窩，簡直就第二個恩恩的感覺，彷彿一輩子都會無憂無慮，不帶半點煩惱，可是這才過去一天呀，對的，只是過去短短一天而已，怎麼就突然沒有光了呢？

想了想，又覺得並不奇怪，一個不幸福的家庭，一個不被疼愛的孩子，總有脆弱的一面，尤其是生病的時候，格外明顯，江一帆這是已經把他們當親人一樣看待了，才會在他們面前不再遮掩，露出最真實的一面來，徹徹底底的，卸下所有的假面。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剛剛她的一通電話打過去，他以後就是想裝，都裝不了了，那就索性不裝，大大方方，坦坦蕩蕩表達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不再遮遮掩掩，更不用再偽裝。

「你不想回家那你想幹嘛？」問這話的是恩恩，她倒沒有往別的方面想，「那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醫務室吧，人家醫生也是要下班的，更何況，這裏哪裏有家裏睡着舒服，醫生都說了，等你醒來輸完液，就可以回家養著了，家裏更好養嘛。」

「江一帆，我可告訴你，你別任性呀，後天就要中考了，你要是不好好養著，中考也還這樣你要怎麼考？咱們得聽醫生的話，在關鍵的時候打起一萬分精神來，千萬不能掉鏈子，我看好你哦，我江一帆同學，我相信你是最聽話的，最棒的！！」

恩恩勸說江一帆的同時，給他加油打氣，方雅也開口了，「對的，江一帆，你就聽恩恩的吧，我覺得她今天說的有道理，咱們得回家呀，不然就這學校里的醫務室，都睡不舒服，還是單人床呢，你這個子挺高的，睡着一定特難受，就連我這種小個子，我想想都覺得難受呢，何況你。」

這回，連秦芝都贊成了，「我覺得也是，江一帆，你別擔心，我們都在這裏陪着你，會一起送你回去的，你不是一個人，你放心。」

然而不管他們怎麼說，怎麼勸，江一帆接下來都沒有再回應她們的話，似乎是鐵了心的不回家，她們說得越多，少年的唇就抿得越緊，本來就因為生病不好看的臉色，這是越發蒼白了。

「好了，你們都別再說了。」直到唐果兒的再度出聲，打斷了她們的話，「帆帆才剛醒過來，你們不要一直說話，一直說話，聲音還那麼大，會吵到他的。」

她們應了一聲，就聽話的沒再接着勸江一帆，的確看得出來，江一帆都有點不耐煩了，他平時脾氣多好的一個人，從來都是笑眯眯的，還沒這麼不耐煩過呢，大概真的是她們剛才他吵了吧，她們也開始在反省自己。

看到江一帆一臉病容，高燒也沒退，還打着點滴，又想到先前電話里，他母親的冷漠，唐果兒難免越發心疼這孩子，可是，不回家待在醫務室里，總歸不是辦法，唐果兒的里，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於是她握住了江一帆的手，聲音輕輕柔柔，「帆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要不這段時間，你就在阿姨家住？」

是啊，昨天晚上江一帆說的那些話，唐果兒本來以為就是小孩子鬧着玩，但現在，經過和他母親的一通電話，她已經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能不憐憫這個缺愛的可憐孩子嗎？

腦海里，再次迴響起江一帆昨晚不願意回家時，那難過到失落的聲音，「我爸媽不會擔心我的，從小到大，他們都沒有關心過我，他們總是很忙，幾個月都見不了我一次，我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住在那棟大房子裏。」

「而且見不到就算了，他們平時甚至電話都不會給我打一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不愛我，所以從來都不會想到我，不會想打個電話，聽聽我的聲音，不會想發個視頻，看看我的樣子，更不要提特別回家陪我了，就算他們幾個月回來一次，也只不過陪我吃一頓飯而已。」

「連吃頓飯，飯桌上都鴉雀無聲的，我一開口，他們就教育我，吃飯要有吃飯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可是，我只想和他們好好說說話，告訴他們最近學校里發生了什麼有趣的而已，我就是單純的想和他們分享這些，但他們完全都不在意。」

「很多時候我都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如果我是親生的，他們怎麼會對我如此不在意，彷彿我只是他們的一個包袱，他們都不要想，卻我不得不背的包袱，累贅。」

有這樣的家庭，別說是江一帆了，估計換成任何人，任何人都不會想回去的，換位思考一下，她和恩恩這種長在蜜罐里的孩子，更是不能接受，所以，唐果兒特別能理解江一帆不想回家的心情，可是，她又不能坐視不理，所以，她準備收留江一帆這個可憐的孩子。

「這段時間你生病了，又要考試，家裏沒什麼人，住在阿姨家又安靜，又有人照顧著，也好養病對吧，而且，阿姨家什麼都不缺，你想要什麼都有，每天還有恩恩和南南陪你，你們年齡差不多，一起也有共同語言嘛。」

「等到考試完，你病差不多也好了，你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就每天和恩恩南南一起玩，開開心心的度過這麼暑假，阿姨每天給你們換著給你們做好吃的，帆帆，你覺得阿姨的提議怎麼樣？」

天哪，這提議別說當事人江一帆了，就連方雅在一邊聽到，都覺得心動，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嗎，她也好想擁有，「江一帆，你命真好，阿姨都邀請你去她家住，我也想去呢，阿姨做的點心老好吃，我簡直回味無窮。」

唐果兒對待這幾個孩子，心情都是一樣的，包括方雅，「雅雅你要是家裏人同意的話，你也可以來我家住，陪恩恩一起吃飯睡覺玩，多好呀，反正阿姨家住得了。」

「阿姨，你真好，你要是我媽就好了。」方雅感動得一塌糊塗，說出了自己，也說出了江一帆的心聲，他們都希望有個唐果兒這樣的媽，沒有架子，性格又好，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心態年輕，從不把自己當媽媽整天教訓這個教訓那個的，要說是恩恩的好姐姐，都不為過。

不像是自家老母親，幾天不打自己一頓，就跟少了點什麼，心裏不舒服一樣，總之她從小到大挨過的揍，比吃過的糖還多，說句不好聽的，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三兩天頭面對的，都是自家老母親那隻凶神惡煞的臉，爸爸偷偷叫的沒錯，母老虎，絕對是母老虎一隻。

打老公就算了，就是她的親生女兒，都不帶放過，所以她做夢都想自己的媽媽能溫柔一點，不說像唐果兒，哪怕只要有唐阿姨的一小半，她都覺得心滿意足，「說實話，要是可以，我真想來阿姨家，和你們還有恩恩生活，那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日子啊，可惜算了，我要是不回家，我媽得打死我不可。」

「為了少挨兩頓打，我還是忍着吧。」說到這裏，方雅嘆氣，「終歸，我還是沒有江一帆有服氣，這小子，真是便宜你了，馬上就要過上神仙般的日子咯，咱們三個里，就剩我一人在苦海里苦苦掙扎。」

「你這孩子，凈會胡說八道。」唐果兒被逗笑了，方雅說，「我可不是胡說八道，我都是實話實說，真的，比金子更真。」

說完，目光落在江一帆身上，「江一帆，你去不去的呀？」

「顧家多好，反正你不想回家，又不能在學校里住，那去顧家多好，又有人照顧，又有人疼，還有恩恩和顧南城陪你，我想去都還去不成呢，你別鬧脾氣，不珍惜這次機會啊。」

大概是看到江一帆生病了，躺在病床上，還一臉慘兮兮，沒有家長來接的樣子，連恩恩都心軟了，本來她一直都是個心軟的孩子，再加上江一帆是她的朋友，平時又對她多有照顧，學習上更是幫助了不少，於是恩恩也勸他，「別想了，我媽叫你來我家，你就來嘛。」

「況且我媽說得對，過幾天就要考試了，你得早點把病養好，來我家准沒錯，人一開心，病好得都要快些。」

再說了，恩恩覺得這次江一帆生病，她自己也有責任，昨晚她跑掉了，把江一帆丟在顧南城那裏坐視不管，他才感冒的，要是他多關心一下，說不定就沒事了。

見江一帆緊緊抿著唇，神色複雜，心裏面不知道在想什麼，恩恩索性催促道，「快說話，你生病了又不是啞巴了，到底去不去我家住的你給個話？」

真溫暖，原來他有人關心。

大家都在關心他，他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因為他感覺得到，那是打從心眼裏的關心，並不是虛情假意。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沙啞的嗓音在顫抖，抖到不成樣子，「我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嗎，去他們家生活，融入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圈子，成為他們之中的一部分。

他可以有這個奢望嗎？

會不會到最後，這只是一場夢而已？或者，是自己燒糊塗了，產生的幻覺？

「當然可以了。」唐果兒握著江一帆的手，給了他堅定的回答，臉上仍舊是溫柔的笑容。

「聽到了沒有，我媽都說了，當然可以！！」恩恩哼哼兩聲，但在心裏，也是替江一帆高興的，「江一帆，你就偷着樂吧，以後可以天天吃到我媽做的點心了。」

江一帆望着這對母女，突然覺得生病也不那麼難受了，他甚至感謝這次發燒，感謝自己暈了過去，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靠近她們。

如果這是夢，那就永遠都不要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