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喔！現在的旅行團夠闊氣啊，你們這船瞧上去真不錯。」

  金髮碧眼的女子打量著艦橋嘖嘖稱奇，船員們則各自觀察著這位自來熟的客人。她穿著黑色調的私改軍服，外披一件白底金邊的大衣，踩著雙不怎麼利於行動的高跟鞋。她腰間的槍套鼓鼓囊囊，及腰的金色長髮末端微微蜷曲，帶著股俏皮的味道。

  「女士，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外國人？」公孫策略感好奇，「你聽，我對自己的通用語還是蠻自信的，王國人都說我口音像個合眾老。」

  金髮女子再度笑了起來，她似乎很愛笑。

  「別傻了，小子！哪有本地人會在絢磁之州附近開金屬船啊，磁力亂流一來就散架咯。」

  「我們的船有防護力場。」綺羅不服氣地說道。

  「你瞧。」金髮女擠了擠眼睛，「『我們的船是蒼穹之都的高端產品』『我的力場發生器功率足夠』『我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說這種話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外地人，在自己地盤上待慣了沒吃過大自然的虧。」

  公孫策沒在此人的身上感受到什麼惡意，他向女子伸手：「這的確是個我們察覺不到的角度。很高興認識你，女士。我叫公孫策，是這艘啟明星號的船長，我想你不是軍人吧？」

  公孫策確信此人絕非什么正經軍人，因為沒哪個長官會允許下屬把軍裝魔改得如此嚴重：裙裝側方的開叉高得出奇，衣領上方乾脆沒有扣子就這麼直接敞著，圓潤的肌膚有近半都敞露在外，以格外大方的態度展示著自己傲人的身段。這要放四年前他八成要挪不開眼了，如今能有如此澹定的態度還得多虧綺羅潛移默化的影響。

  「這衣服是我用戰利品自己改的，漂亮不？」金髮女郎與他握手，「我叫瑟薇絲，是個遊俠。看航線我猜你們要去彩石市？」

  彩石市是絢磁之州的首府，也是眾人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

  「如你所料。」

  「那我建議你們趕緊停船，實在趕時間就繞個遠路。」瑟薇絲用大拇指指著後頭，「我剛從那邊過來，整一片空域全是磁力亂流，通訊信號都傳不出去，一頭栽進去百分百出事。」

  秦芊柏湊到時雨零身邊，小聲問道：「磁力亂流是什麼？」

  「這片地方的異常氣候之一。」時雨零往窗外努了努嘴，晴空中有一道道五顏六色的「軌道」規律地延伸著，不時能見到金屬塊或礦石在空中做勻速運動。啟明星號在五分鐘前就啟動了防護力場，讓合金船身隔絕了那些軌道的影響。

  「不同顏色的磁軌代表著不同強度的磁力，一般情況下磁力軌各行其是，互不干擾，但偶爾磁力軌會交錯在一起……」

  船身側方不遠處，有兩條紅色與綠色的軌道發生了交互。一顆螺絲釘正在紅色軌道上飛行，剛好抵達了交互的點位。方向相異，大小不同的磁力只一瞬就將螺絲釘撕裂開來，金屬碎塊隨著不同的軌道愈行愈遠。

  綺羅默默打了個寒顫。

  「這很可怕嗎，綺羅小姐？」拂曉騎士略感好奇。

  「嗚嗚，我經常在手機里活動。」綺羅哭喪著臉，「有種看到殺人機器的感覺……」

  「對，那時ai就會大霉了。」時雨零壞笑著總結，「而當磁力軌的交織數目達到一定程度時，連鎖反應就會導致周邊的磁場出現長時間大範圍的混亂，那就是遊俠口中的磁力亂流。」

  瑟薇絲微微抽動著鼻翼，像是犯了花粉過敏。她笑嘻嘻地接話：「想像一下你在路邊走得好好的，忽然間上百根長釘從四面八方飛來……」

  「嗚啊！」

  綺羅發出一聲慘叫，像樹懶般抱住公孫策的胳膊。公孫策無奈地笑笑：「我理解這事有多危險了，多謝提醒，瑟薇絲小姐。不知我們有什麼能幫你的？」

  瑟薇絲抽了抽鼻子：「？我還沒主動提吧？」

  「要是你只想好心提個醒，你沒必要跟我們這幫陌生人聊這麼多句。」公孫策推了下眼鏡，瞧向拂曉騎士，「你怎麼想，艾蘭迪亞？我猜她的困擾與船有關。」

  「我想瑟薇絲小姐需要補充水分與有機物，因為她的木械飛船燃料不足了。」拂曉騎士說。

  瑟薇絲瞪大眼睛，來回瞧著兩人：「讀心術？」

  「只是小小的推理。你剛開船從危險區域回來，卻未表現出受到明顯損傷。你對防護設備缺乏信任，那就說明你有其他規避磁力亂流的方法……比如一艘非金屬材質的船。」公孫策微笑，「艾蘭迪亞，木械飛船是什麼？」

  「來自木械之州的特產，以植物作為原材料的自然機械。」拂曉騎士解釋道，「而旅行者最常遇到的問題就是資源與燃料的不足，這是一個合理的猜想。」

  遊俠小姐嘆服地鼓掌：「真厲害嘿！我的飛船確實需要澆水了，所以能讓我厚臉皮搭個順風車嗎？找個城鎮把我放下就行。」

  「沒問題，請坐。」

  瑟薇絲愉快地道謝，向空著的沙發走去。邁步時她的鼻翼一直微動著，像是在嗅著什麼難以察覺的氣味。

  「你感冒了嗎？」秦芊柏發問。

  遊俠正好走到她身前，抹了抹鼻子。

  「這倒沒有。」她說，「只是我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點奇怪，太奇怪了……你看，我知道說這話有點煞風景，不過……」

  她閃電般拔出左輪手槍，指向秦芊柏的頭顱。

  遊俠瑟薇絲舔著嘴唇，她湛藍的眼童中閃著發現獵物時的興奮光彩：「你身上怎麼會有超能力者的味道呢，小妹妹？」

  「這是能聞出來的事情嗎？」秦芊柏眼都不抬一下。

  「別小看遊俠的鼻子。小小一艘船里擠了三個超能力者，這要是聞不出來我可該失業了……」瑟薇絲的手穩穩噹噹，她的笑容越發愉快，「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三個超能力者兩個協助偷渡客，把你們交給官方我接下來半年吃穿不愁咯！」

  「才半年嗎我們好便宜啊。」綺羅說。

  時雨零懶洋洋地搭話：「半年算好的了，消費檔次高起來三個月都撐不過去。」

  「……別的不說你們心理素質倒蠻好啊？」

  瑟薇絲抬眼環顧了一圈，發覺艦橋內的空氣……並不怎麼嚴肅。遊俠拔槍前後沒人有異動，大家仍在沙發上各做各的，唯有黑衣黑髮的女子笑得分外古怪，滿臉寫著「有人要倒霉了」。

  秦芊柏伸出一根手指將槍口推開，神態輕鬆地像是謝絕室友的甜點。

  「我不喜歡被槍指著。」秦芊柏說，「用船長的話說……」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一字一句地強調道。

  「這、很、失、禮。」

  仿佛是場記牌在拍攝現場打響，又好似報幕人奏響開場的銅鑼，僵持的兩人一瞬由極靜轉為極動。瑟薇絲先聲奪人，被移開的槍口如鞭般抽向秦芊柏的肩頭。秦芊柏不閃不避，食指慢慢悠悠向旁一指，卻剛好截在了遊俠的右腕上。

  「哎呀~！」

  內藏的勁力在這一點之下爆發，瑟薇絲在咂舌的同時以足尖輕點地面，她如蝴蝶般輕盈地躍向空中，柔美的軀體以不可思議的柔軟度弓起，仿佛一輪白色的月牙。

  遊俠握槍的指尖發出爆豆般的脆響，秦芊柏的指力在這一躍之間被其柔緩地「推」了出去。她的左足尖在躍起之時便如利刃般點向了秦芊柏的右腕，右手自身下探出向敵人扣動扳機。防禦位移與回擊在一個動作間同時完成，帶著爭分奪秒刻不容緩的迅捷，好似在於死亡爭奪著時間般焦急。這不是帝國那猶如藝術的武藝，這是合眾遊俠們在千百年的爭鬥出磨鍊出的技藝，一線之差對他們而言就意味著勝負與生死。

  黃銅子彈自左輪槍口射出，帶著遊俠們引以為傲的極速，它的目標是沙發的邊角，瑟薇絲意圖以威脅式射擊表明實力與態度。然而沙發上的女孩仍舊雲澹風輕，好似全然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隨著慣性將右腕抬起。

  瑟薇絲的高踢如巧合般錯過了目標，女孩的指尖剛好擋在了子彈的軌道前，她只一併指便將高速旋轉的子彈夾起，像是自盤中夾起一顆綠豆般輕易。子彈一瞬停息卻未有絲毫破碎……甚至沒來得及發出爆鳴！

  旁觀的公孫策明知是秦芊柏的速度更快，看在眼中卻覺得武者的動作緩慢無比，好似以極靜壓過了極速。瑟薇絲在一擊後落地，高跟鞋在地板上敲響輕音。秦芊柏屈指一彈將子彈射回，遊俠一把接住，對上女孩略帶讚許的目光。

  「身手挺好的。」秦芊柏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以合眾人來說。」

  「你這傢伙……」

  瑟薇絲的笑容略有些扭曲，她那尖銳的牙齒閃著森森寒光，像是激怒了的大型食肉動物。公孫策小聲提醒道：「大小姐你的挑釁功夫近日見長啊。」

  「？」秦芊柏歪頭，「我沒有挑釁啊。」

  公孫策大驚失色：「哇你真的在誇人嗎，人家遊俠小姐快被你氣到冒煙了哦！你看她頭髮都翹起來了！」

  「真的呢，像卡爾黛西亞炸毛時一樣。」

  拂曉騎士沒忍住笑了一聲，瑟薇絲氣得提高聲調。「嗷！還有心思說笑啊，告訴你們我在剛剛已經聯繫好幫手了再不投降你們這破船就要被包圍了！」

  公孫策的手機上傳來綺羅的溫馨提示：她在虛張聲勢。超能力者從沙發上站起，盤算著該編一個什麼樣的謊言以說服這位滿腦子賞金的遊俠小姐。

  「你看，我們幾個表現得都還蠻輕鬆的。」公孫策循循善誘，「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嗅覺確實出了點小小的問題……」

  公孫策一點也不緊張，至今為止他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他有足夠信心光靠口才解決這小問題。可說到一半公孫策愣住了，他眼前的世界忽然間出現了變化。

  一瞬之前艦橋中充滿了火藥味，沙發被他的隊友們占滿，一瞬之後大家都消失不見了，艦橋中一片灰暗，毫無生機，像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濾鏡。四周冷得驚人，好似赤身裸體在冰天雪地下行走，那極寒的源頭在他的身後躍動，猶如一團冰冷的火。

  黑衣紅童的女子自寂靜中現身，她那混雜著血紅的黑髮在炎星中飄揚。

  「——寂靜王？」

  寂靜王的神態不似上次般狂暴，這一次的她的眼中帶著種陌生的神情，公孫策認為那是困惑。她看著艦橋的右方，單向透明玻璃外有一點七彩的光芒閃耀。

  「……很奇怪。」寂靜王說，「做好準備。」

  寂靜王在他的視野中隱去，灰暗的濾鏡消失不見。與寂靜王的交談似乎只是剎那間的幻想，真正的現實中一切均未改變。坐在沙發上的大家，舉槍的瑟薇絲，遊俠的話語還在耳畔迴響。「別想矇混過關，我的援軍很強的……」公孫策感覺像是在聽旁人講話般茫然。「策。」同一時刻他聽到拂曉騎士的提醒，公孫策立刻做出判斷。

  「零！」

  伴隨著鐘錶運轉時的輕響，艦橋內的時間流逝在此刻接近於停滯。爆發的念動力一瞬席捲船體，令一切重要物品連同眾人得到無形的防護。公孫策將所有人用念動力推向艦橋兩側，在正中留出一條無人的通路，又以白質在兩側構造出重重防護。

  「夢幻國被中和了。」時雨零皺眉，「創界級……做好準備！」

  七彩的閃光在近乎停滯的世界中緩慢放大，時間的流速在此刻回復正常。彩虹般的光芒貫穿了厚重的船身，防護力場與金屬防壁未能讓它停留哪怕一瞬，它前進時的風暴令白質防壁如紙屑般紛飛，那氣勢讓公孫策聯想起撕裂天穹的凶星！

  來勢凶勐的彩虹在艦橋另一側停止，高空的狂風自船艙的破洞中瘋狂湧入，吹得眾人的髮絲沙沙作響。那是個十歲出頭的女孩，有著一頭七彩色的短髮，她的衣服用看不出材質的銀色材料製成，包裹著脖子以下的全部軀體，瞧上去有點像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科幻片中外星人的太空衣。

  她好像是因什麼意外而中途停下的，證據在於她快撞破對面的船壁時才停了下來。

  「您好？」公孫策試探性地說。

  七彩頭髮的女孩沒理他，她看向秦芊柏，發出了一聲像是大領導視察旗下小企業時偶遇優秀員工那樣的，滿意而讚賞的咕噥聲。

  「嗯。」

  外星人微微點頭，又瞧向一旁的瑟薇絲，咕噥得大聲了一點。

  「嗯~」

  她最後才看向公孫策，那眼神與神態讓他想起了某個穿青衣服的刀客。

  「嗯……？哈。」

  她笑得像個遇見了好玩東西的孩子，而那興趣也正像孩子的心情一樣，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她冬一聲撞穿了第二面船壁，如來時那樣自然地走了。好像一隻飛鳥路過人類的聚集地，因好奇而落下瞥了兩眼，而後再度展翅飛回天空。她製造的兩個大洞讓艦橋被改良成了兩側對流的通風結構，眾人真正理解到了何為風中凌亂。綺羅小聲提醒道：「力場發生器重度損毀，動力系統也故障了……」

  「那我的船呢？！」時雨零尖叫。

  「姑且不提啟明星號什麼時候變成你的財產了……」綺羅說，「會墜毀。」

  「混帳東西你給我站住！」

  時雨零氣急敗壞地從艦橋中消失了，秦芊柏對身旁的遊俠怒目而視，瑟薇絲訕笑著縮起脖子，說話時神態格外諂媚：「就是……我叫的援兵不是這種，真的，你要相信我的職業素養……這個真的是誤會啦！

  」

  遊俠二話不說躍出重度損毀的飛空艇，以無任何防禦措施的勇武飛向了孕育她長大的大地。秦芊柏隨手用空氣造出把烏黑長刀，飛快追向遊俠的背影。

  公孫策在沙發上捂著腦門，愁眉苦臉：「我甚至沒來得及發號施令……我是船長！天可憐見這船上真有人聽我的嗎？！」

  「新團隊總需要磨合。」艾蘭迪亞安慰道，「並非所有人都和你當時一樣聽話。」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我和艾蘭迪亞都聽你的。」綺羅用內部裝置投影出一份船隻受傷情況，大部分區域都閃著驚心動魄的紅點，「我們現在怎麼辦啊，船長？預計還有30秒接觸磁力亂流區。」

  公孫策深深吸了口氣，自暴自棄地喊道：「迫降！總之先找個地方把船停下來！」

  「總感覺我們每次在天上飛都是這個結局……」

  「策，你常常墜機？」

  「我不是我沒有……至少一開始就從天上掉下來真的是第一次啊！

  ！」

  在念動力的挽救下，啟明星號如倒栽蔥般飛向大地，這一幕仿佛昭示著這次旅行多災多難的未來。他們的降落地點在絢磁之州的郊區，臨近小鎮附近的一家小銀行。

  這兒正有位神父在排隊取他這個月的工資，再過五秒，就像許多公路片的開局一樣，一隊義體暴徒就將衝進銀行內部，開始一場蓄謀已久的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