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公孫先生。看上去你休息得不好。」

  特工威爾坐在辦公桌前，手邊放著一杯濃咖啡。公孫策使勁憋住將打出的哈欠，睡眼惺忪地說：「我覺得我睡了應該有個5個小時左右……對於無常法使來說足夠了。」

  「很緊張？」

  「像是小孩春遊前的興奮、想到能暴揍仇人的雀躍和擔心自己會把這一切搞砸的憂鬱以1:1:1混合在一起。」公孫策撓撓頭，「我說完都覺得自己不太靠譜。」

  「恰恰相反，有這樣的反應正說明你心志堅定。」威爾讚許地說，「你甚至能感到興奮，不愧是身經百戰的王牌。」

  「他一向堅實可靠。」奧諾威爾聲如洪鐘，「要有信心，公孫先生。如今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值得信賴的專家了！」

  桌對面兩位金髮碧眼的合眾老爺們眼神中滿是讚許與期待，特工威爾的臉上寫著「不愧是我們的王牌專員」，奧諾威爾校長的臉上寫著「我知道你這次也一定行」。老前輩們的信任如山般厚重，讓公孫策提都不敢提他還在悄悄緊張自己的私人情感問題。

  公孫策灌了口咖啡，沒能忍住插科打諢的欲望：「公孫先生我著實感動但校長這話是不是有點吹過頭了……不說天極和當年的大哥，本地出身的威爾先生在這任務上也遠比我更靠譜吧。」

  「這可未必。」特工威爾嚴肅道，「我熟悉合眾的土地，正如合眾的敵人熟悉我。我想你很清楚，情報優勢在高等級戰場上有著多麼重大的影響。」

  公孫策對此再清楚不過了，四年前司徒弈給過他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情報優勢意味著當你還在苦惱於敵方能力正體為何之時，敵人已經可以想方設法從一切角度針對你。在具有單向情報優勢的情況下，即使在正面戰場上強如艾蘭迪亞也免不了被敵人算計落敗的終局。

  「我明白了……」公孫策若有所思，「蒼穹之都的魔人在他們眼中是個熟悉的對手，不過涅炎轉生的公孫策可就是個新敵人了。我只在赤法師戰用過一次通神，他們連我的能力是什麼都夠嗆能知道。至少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有優勢。」

  「一針見血，公孫先生。」奧諾威爾點頭，「現在來說說任務。你的首要目標是查清合眾境內異常氣象的源頭，其次是儘可能壯大精進自己的實力。」

  「努力練級也算任務嗎？」

  「算。在過去的兩個月內你補習了許多基礎知識，這場旅途正是你將其融會貫通的好機會。」威爾說。

  「看來我要邊走邊學了。」公孫策扯了扯嘴角，「那這次組織上給我批什麼裝備？」

  奧諾威爾那慈祥的笑容讓他有了種本能的牴觸，好像一位義體公司的資深推銷員正向冤大頭推銷公司那能輕易打穿幾棟樓的全新力作。

  「考慮到你現在的實力，大部分裝備對你都沒有意義了。因此這次我們準備了重量級的支援！」

  威爾從辦公桌底下拿出一隻金屬箱。這箱子約有電腦包的大小，銀色的外殼表面有神秘光華如水紋般流淌，正中以金色紋路刻著秘銀支柱的紋章，讓公孫策聯想起了特工的招牌武器。

  他明白這是什麼材質了，產自合眾北部的稀有金屬「秘銀」，摻一小塊都足以讓心相武裝的質量上升一個檔次的珍品。這完全由秘銀打造的箱子本就價值連城，什麼高級玩意值得被這樣保護？

  威爾用一把古舊的鑰匙開啟了機關，他一把將箱蓋掀起，燦金與猩紅在一瞬之間填滿了房間！

  那是只華貴到堪稱奢侈的酒杯，通體由純金打造，杯身鑲嵌著無數璀璨奪目的寶石，亮得能照出公孫策驚訝的臉。金杯中盛有渾濁的猩紅液體，帶著血與酒的芳香，那氣息仿佛能夠鑽到人類的心底，勾起生命最本質的隱秘渴望。

  奧諾威爾在秘銀箱打開後立刻向前伸手，他的眼中除了那杯子外根本容不下其他。「清醒，校長。」公孫策一把抓住老校長的手腕，以疼痛喚醒對方的理智。「……嘶！」老校長如夢初醒，像觸電般收手，看向金杯的目光中多了一份畏懼。

  他們現在知道為什麼要用秘銀箱了，這玩意根本不是什麼保護層，那是特工威爾用來封印金杯的道具！

  「我草啊，赤法師的杯子？」公孫策吃了一驚，「這玩意不砸了給我幹嘛？」

  「它是一件性能優異的心相武裝，且是你的戰利品。」

  特工威爾神色澹定，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將其在手中轉過一圈。公孫策發覺那杯子的外側有著澹澹的燒灼痕跡，杯口亦有數個微小的缺口，似是被利器噼斬過一般。他想起了六月底的激戰，那時赤法師曾用這金杯封印過終末劍。

  「我不知道赤口空亡為它起了什麼名字，我習慣稱它為污穢聖杯。如你所見，它在兩個月前的戰鬥中受到了損傷，但威力仍在。」威爾將污穢聖杯重新封鎖，將整隻秘銀箱交給公孫策，「從今天開始，它是你的武裝了。」

  公孫策提心弔膽地抓著箱子：「組織不負責幫我修好它嗎？說實話我有點怕走一半這玩意炸了那時事情就不太好控制了。」

  「想想你繼承的無常法，這方面沒有工匠能比你做得更好。」

  公孫策心中有了猜測，慢慢點頭。他以為這就要完事了，但特工與校長似乎沒有送客的意思。

  奧諾威爾正擦著頭上的汗珠，他現在才從那一瞥中恢復過來：「真是驚人的美麗……咳，現在來看看你的第二件裝備。」

  「還有更重量級的玩意啊？！」

  特工威爾將他的第二件裝備推向辦公桌。這裝備個頭不大，賣相精緻，是個能隨手掛在腰帶上的小玩意。而後特工威爾領著公孫策走到辦公室側方的小隔間裡，帶他看了一幅堪稱大師之筆的水墨畫。

  公孫策聆聽著特工的講解，嘴因驚訝而微微張大。

  ·

  同一時刻，中心區，中部聯合大學。

  「去合眾哎去烏斯特斯哎那可是我的老家！」金髮禮帽女痛心疾首，「姐妹們你們怎麼可以不帶我！」

  「帶上卡爾黛西亞一起的話，時雨君會焦慮得睡不著覺的。」秦芊柏說。

  「那讓憐一一起去不好嗎~」

  「是去打入敵方內部啊不是去郊遊你這呆貓。」時雨零戳著房東的腦門。「什麼叫呆貓房東生氣了！」卡爾黛西亞張牙舞爪，與壞笑著的女獵人打成一團。不遠處的時雨君盡力維持著嚴肅的面容，儘可能不讓自己被輕鬆的空氣感染，畢竟現在正和他說話的是位大人物。

  「很高興認識你，時雨先生。」拂曉騎士與他握手，「在這次的任務中，我們可能會需要你的協助。」

  「在蒼穹之都進行協助？」時雨憐一確認道。

  「大部分時候。」拂曉騎士遞給他一疊紙質文件，時雨憐一粗略掃了幾眼，文件的開頭是寫滿人名的一長串名單，以及另一位大人物的聯繫方式。

  看來這次他要先負責查查陳年舊桉。

  「明白了……我很樂意。」

  他們在交談中穿過人影寥寥的校園，來到實驗樓後方的第一組裝部。「五分鐘後要進行最後一次調試，拜託大家了~」「十分樂意，綺羅小姐！」十幾位眼熟的白大褂正在綺羅的指揮下跑來跑去，進行著遠程接收設備的緊急調試，以確保作為信息防護核心的綺羅能與蒼穹之都保持穩定聯絡。莫垣凱站在白大褂們中間，見他們來了樂呵呵地揮手。

  「我這邊準備差不多了，來看看吧！我保證你們會喜歡它的。」

  一行人隨著莫垣凱走入庫房深處，這裡曾經是人造機神二號機的組裝場地之一，因而有著格外廣闊的空間。時雨零想起某位情報販子設計的諸多大塊頭機器人，將期待放到了最低點：「這次又是什麼大機器人啊……」

  「哇。」前面的秦芊柏說。

  「？」

  時雨零的視線被黃銅色完全占據了，以未知金屬打造的堅壁猶如城牆般立在了庫房的深處，她不由得仰起頭顱，從而看清這巨型合金造物的全貌。

  那居然是一艘船！黃銅色的合金鑄造為它劍魚般矯健的船身，一道道銀色的金屬在其表面勾勒出極具合眾特色的花紋，在最前方澆築成令人聯想起獨角獸的優雅撞角。船身中部凸起的梯形結構搭成了視野廣闊的艦橋與居住區，更上方是正在填充氣體的，形如藍鯨的巨大氣球。它優美的外觀是那樣令人驚奇，活像是從幻想故事中跑出來的載具，令時雨零不由得驚喜地歡呼。

  「太棒了！」

  秦芊柏瞥了她一眼：「難得能和你有共同語言呢。」

  時雨零連架子都不擺了：「這可是飛空艇啊飛空艇，幻想故事的必備載具孕育夢想飛向藍天尋求自由的代名詞啊！我對你改觀了啊情報販子，沒想到你能造出這麼漂亮的玩意。」

  莫垣凱抹了把鼻子：「機械審美方面永遠可以相信我的！」

  一旁的奧莉安娜語氣複雜：「事實上，莫原本打算把它漆成大紅色，再給撞角加上獨眼結構，但我覺得不太合適……」

  時雨零頓時對情報販子怒目而視，莫垣凱趕忙轉移話題：「這個先不提。這艘船造成這樣不是單純為了好看，烏斯特斯那邊稀奇古怪的地貌一大堆，有些州都不可以用一般能源的，這種時候就要靠特製的氣球模塊啦，具體的說明我電子版發給阿策了。還有一個小問題就是它還沒起名字，各位有什麼好建議啊？」

  「Bebop號。」「夢境號！」「閃亮☆幻想號！」

  女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講了起來，艾蘭迪亞等諸位旅伴發言後才開口：「啟明星號？」

  「聽上去蠻不錯。」公孫策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提著秘銀手提箱匆匆走近，站到了這隻隊伍的最前頭，像參與大選的政治家那樣高舉單手。

  「親愛的女士們，介意選我當啟明星號的船長嗎？」

  所有人都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且大家都挺喜歡這個名字，關於飛空艇的一切就這樣被決定了。他們又花了半個小時來商量後續任務並與好友們告別。

  「有空到火風之州可以去我推薦的店~」卡爾黛西亞揮手。

  「那是十年前的店了吧，現在真的還在嗎？」秦芊柏問。

  「我找老爹老媽確認過大都還在的啦！」

  醫生最後過來，帶著幾箱藥劑與一些由合眾研究員提供的「本地生物喜歡的小玩意」，後者看上去像是狗糧。

  「一路順風。」醫生與公孫策擁抱，「注意安全，要好好回來，知道嗎？」

  「放心吧真帆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公孫策輕拍她的後背，「多謝啦。」

  旁觀的奧莉安娜想起四年前他們從蒼穹之都出發的時候，那時公孫策還嘻嘻哈哈地纏著這個冷冰冰的女孩，而對方則以彆扭的方式表達著關懷。她心想四年真是段不短的時光，而成長不是少數人的特權，每個人與過去都不一樣了。

  庫房的頂部向著兩側打開，飛空艇在眾人的注視下飛起，如真正的啟明星般升向湛藍的青空，前往遙遠的合眾。

  ·

  啟明星號的飛行速度比不上他們前往零島時乘坐的閃電毛毛蟲號，但也遠快於一般的民航客機，蒼穹之都的奇妙科技令行駛過程中幾乎聽不見噪音，這點讓時雨零十分滿意。

  身為船長的公孫策並不需要親自駕駛與導航，接過主控中心權限的綺羅只要一個念頭就能搞定路線規劃與細緻操作。他們花了約莫半個小時熟悉船內的布局、分配房間，並搬運行李（與哇嗚），人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如外出郊遊般的興奮感。

  做完這一切後，五人小隊集聚在了船體中部。他們所在的房間前通主控室，後通生活區，三面牆壁均可設置為單向通明模式，便於觀測外部環境，房間當中的大桌上擺著可攜式顯示屏，周圍放置有幾個鋪著軟毯的王都風單人沙發。門旁的金屬牌上用帝國語寫著「客廳」二字，但秦芊柏與公孫策均堅持叫它「艦橋」。

  公孫策坐在正中間的沙發上，將複印好的計劃書丟向各位成員：「看過來女士們，這裡是我們的旅行計劃。我們此行的第一站是位於合眾南部的絢磁之州，約在一個半小時後到達。那兒是奧諾威爾校長的老家，他的家族與秘銀支柱會對我們提供全方位的支援，並幫助我們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

  綺羅期待地舉手：「絢磁之州有異常氣候嗎？」

  「有。本州的巨龍地貌是……」公孫策翻閱著文字描述，皺眉道，「五顏六色的磁力流？我不太理解但是資料上真是這麼講的。據說本地從大半個月前開始出現『磁力風暴』，『磁石怪』的異常活躍讓當地居民分外苦惱……」

  「聽上去像rpg遊戲的開局介紹。」秦芊柏說。

  「資料上真是這麼講的。」公孫策無奈地重複，「講真我沒去過合眾只在網上雲過些旅遊視頻，有哪位能行行好幫我介紹下當地情況嗎？」

  時雨零抖著那份計劃書：「在那之前可否說明一下，為什麼這玩意從第三頁開始就只有『隨機應變』四個大字了？」

  公孫策無言看向了本次出行計劃的制定者，拂曉騎士表現得非常鎮靜。

  「出於當地複雜局勢的多方面影響，我們決定結合具體情況選擇調查路線。」

  時雨零黑色的眼童中滿是懷疑：「換句話說，像無頭蒼蠅一樣隨處亂撞？」

  「是的。」

  不知為何，艾蘭迪亞看上去很高興。

  略有猜測的公孫策清了清嗓子，帶過了這個話題：「咳咳！我相信艾蘭迪亞會在合適的時候說明理由。現在能請大旅行家幫我們介紹下合眾嗎？」

  「你就非得每次都在船上聽背景介紹？」時雨零翻了個白眼，「烏斯特斯這地方太亂了我都不知道從何講起，你對合眾國了解多少？」

  「合眾啊……」

  與帝國並列的兩極之一，資本家與科研學者的天堂，世界上最新潮的國家，以及卡爾黛西亞的故鄉，這就是公孫策在出任務前對烏斯特斯的基本印象。在出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家裡惡補了有關合眾的書面材料。

  截止到去年年底，烏斯特斯的總人口約為20億。這個堪比帝國的巨物位於永光帝國以北，是占據了整片北大陸的聯邦制國家。它是全世界最「年輕」的大國，其建立只在區區一千年前，又花了接近五百年的時間才真正將國土統一，因而烏斯特斯在老派人物眼中總意味著暴發戶與缺乏文化底蘊。

  正如零島有渦流，王國有迷霧與結晶，合眾國也有著自己的巨龍地貌。兩千年前曾有被稱為「曜變之災」的龍災於北大陸降臨，這次龍災為整片大陸的帶來了了不可逆的災難性影響，令數十種截然不同的奇特現象同時出現在了北大陸的土地上。那其中有著寄予祝福的流星，有著瘋長的樹木，也有著帶來毀滅的火風，林林總總不一而同。有些人生來就住在美好的環境中，得以舒適的生活，而更多的人在狂風、刃雨或磁力亂流中度日，他們不得不與孕育自己的大地開戰，想方設法戰勝自然，奪得生機。

  烏斯特斯的先民們就在與環境的對抗中成長，壯大，他們在可怖的自然環境中開闢出了可以居住的領土，又依靠當地地貌的不同在北大陸上劃分出一個個自治的區域，那也就是當今組成聯邦的五十一個「州」的原型。

  「……表世界的合眾國我就知道這麼多了，里世界的合眾國我是一竅不通，除了官方的無常法結社叫『秘銀支柱』外什麼都不知道……我有說什麼怪話嗎零？」

  時雨零在聽到後半段時就開始怪笑，她帶著相當的優越感瞥了男友一眼，仰著下巴說：「誰跟你說秘銀支柱是官方組織了？」

  「啊？」公孫策撓了撓頭，「不是，那不是特工們的組織嗎？」

  「哎呀呀，這就是所謂的常識性錯誤呢。特工們是官方人員沒錯，但是秘銀支柱是個民間組織幼~」

  沒去過合眾的三位外行人均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大小姐代表三人發言：「這個國家到底要亂到什麼地步啊？」

  時雨零在指尖轉著一根短箭：「想不通了吧？這事還得從一件相當久遠前的往事說起……等我們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再繼續。」

  幾乎在她轉移話題的同一時間，綺羅看向了天花板。

  「一艘小型飛行器正在接近。」綺羅匯報著探知情況，「白金色噴漆，無翼結構，沒有組織或官方的標識，生命體徵探測為一人。對方沒打請求降落的信號……它降落在了我們的甲板上。」

  「這位客人有點沒禮貌啊。」公孫策說。

  像是在反駁他的發言一般，有敲擊聲在他們的頭頂響起，有節奏的敲打聲中帶著股脫線的勁兒，活像是在敲鄰居的門而非啟明星號的甲板。

  大小姐啟動了擴音裝置，用通用語向外廣播道：「請進。」

  綺羅為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打開了一條特殊的「通道」：艦橋上方的金屬飛速移動，開啟了一條直通甲板的通風口。客人顯然並不在乎入船方式的正規與否，像條蟒蛇般自然又迅捷地滑過了彎彎曲曲的通道。三秒過後，一片燦爛的金髮像瀑布般自通風口處倒懸而下，金髮的盡頭是張靚麗的面龐，湛藍的眼珠中閃著好奇的光。

  金髮女子咧嘴一笑，她的牙齒像鯊魚那樣尖利，那笑容讓公孫策聯想起了某些大型食肉動物。

  「嘿！能把這口子開大些嗎，我被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