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每日都在進行武術修行，進度不佳。怎樣也感受不到所謂『力』的流動，這讓我難得體會到了挫折。」

  「偶爾會想起以前纏著你教我劍術的時候，如今回想時總會因那時的不成熟而倍感尷尬，卻也覺得是值得珍藏的回憶。」

  公孫策猶豫了片刻，提筆飛快地補上最後兩行。

  「上次的信仍未收到回復，我想你必然遇到了某些情況。如果本次仍未在一周內收到回信，我會想方設法以其他方式發起聯絡……」

  「祝生活愉快。你真誠的，公孫策。」

  公孫策嫻熟地將信封好，完成了又一封書信。這一次他依然發揮了春秋筆法，將信寫得詳略得當。大戰赤法師，通神完成與其後的辛苦修行，是值得大書一筆的；至於和女孩子們談戀愛還噼腿導致自己現在睡在洗手間裡就屬於騎士小姐必然不會關心的日常瑣事，那便不必再談。

  「推理總需要線索，這可是你說的。」公孫策滴咕著，「我這方面一個字都不寫你還能推出來什麼？絕不可能……」

  他承認自己心裡還是有些陰濕賭氣的小念頭。但反正拂曉騎士是那樣了解他，這也無關緊要。

  公孫策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躺到自己的床鋪上。枕頭上帶著與從前不同的味道，讓他想起時雨零常用的洗髮水。他這才意識過來這床已經被自家搭檔……兼實質女友占了大半個月了，而屬於他的位置在洗手間的浴缸。

  「嘖！」

  公孫策不明不白地砸了下嘴，把床上的被子翻了個面以作惡作劇。他正尋思著該如何打發時間，就聽到兜中的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讓他略感驚訝。

  「喂，真帆姐？怎麼了……啊？？」公孫策撓了撓頭，「好，那要不要我多叫點朋友……啊行，好，那我現在過去，拜拜。」

  公孫策扣了電話，面色古怪。

  「不是，這你沒有育兒經驗我就能有了嗎……？」

  ·

  真帆的家位於蒼穹之都最安定的蒼首區，與她的白色診所聯通在一起。

  公孫策以前從沒正經踏入過這棟房屋，每每路過時都心想醫生一幅性冷澹的變態樣子指不定自家內部也是一幅恐怖片般的布景，一進家門一股子冷氣撲面而來，一根根鐵鉤懸掛著令人有不安聯想的大塊凍肉，醫生就披著白大褂坐在餐桌前用刀叉切著疑似牛排的半熟肉，見他進門冷冷一笑說今天的晚餐有著落了……

  當然這都是道化師時期的胡思亂想，實際卡爾黛西亞就去過醫生家做客。據她所說醫生的住宅多以原木質感裝飾，是零島常見的簡約風。房間中安置著不少綠植，夏天的時候拉開窗簾陽光刷一下照進，好像進了都市中的小森林，顯得整棟房子溫馨又澹雅。

  公孫策當時嘴上說你別逗我笑搞的醫生好像是個溫柔的小姑娘一樣，心中卻想醫生果然也還是個常人有著工作以外的一面。可惜屋子越溫馨一個人住就越孤獨，真不知道為什麼醫生這麼久都能適應。

  現在公孫策猜到了原因：空亡每隔段時間就會去看她，這小家估計也是給空亡留著的。而現在小綾音住過來了，醫生想必也不會孤獨了吧。

  「打擾了，我是公孫策。」

  公孫策過了電子門禁，敲了敲別墅的大門。厚重的木門自動打開，他脫了鞋子踩上拖鞋，帶著好奇心走進了醫生的家……

  「伊呀-！」

  迎接公孫策的是一聲清亮的呼喝，刺鼻的血腥氣帶著殺意撲面而來！但見一道濃郁的血光划過客廳，將裝飾的小綠植切得四分五裂，在一片細碎的落葉中披荊斬棘砍向訓練用木人，將其半個腦袋斬了下來。「伊呀-！」緊接著一道紅影自公孫策面前閃過，幼小的女孩眨眼間突進到木人前方，以手刀發起無慈悲的連斬。但見無數殘影中木屑紛飛，只3秒的功夫木人就被奧妙的勁力打得炸裂。這是血魔·空手道的暗黑殺人技，鮮紅斬殺！達人！

  紅衣女孩打完一套連擊收起架勢，滿意地吐了口氣，見公孫策站在門口眼中一亮：「呀！小公孫來了呀~！」

  「……早上好，綾音。」

  公孫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深感凌亂，只覺得自己的美好想像與這家裡的生活氣息都如那可憐的木頭人般爆發四散了。他緩慢地轉移目光，在沙發上找到了這屋子的主人。真帆穿著吊帶裙款的清涼睡衣，端著咖啡杯坐在茶几前，短髮上與肩頭均落著殘枝敗葉，神態如老僧般枯藁，眼神彷若看破紅塵。

  「真帆姐！快醒醒，真帆姐！

  」

  一片綠葉落到了咖啡杯里，真帆抿了一口，聲音極輕地說：「又做夢了啊……」

  「是現實！不要逃避現實啊真帆姐！

  」

  小綾音雙手叉腰，像個大人般搖頭：「真是的……小公孫，你是弟弟的話就也說說小真帆吧！」

  公孫策撓了撓頭：「嗯……姑且不提小公孫這個奇妙的稱呼，真帆姐她怎麼了？」

  綾音不滿地說：「小真帆變懶惰了！」

  「………………啊？」

  「哼……哼！空手道的鍛鍊也不做了，無常法的修行也放棄了，說是暑假就一天到晚在家裡待著只偶爾出去治治病，這樣怎麼行呢！

  」綾音表現出了深深的無奈，「而且啊，小公孫，小真帆現在真的進入叛逆期了……她以前是個很聽話，很隨和的孩子，可她現在都不聽我的話了！」

  別說了啊綾音！小真帆的存在都變得稀薄了，她要變成幽靈了啊啊啊啊啊！

  公孫策當機立斷，蹲下身來，擺出副經驗老到的架勢：「放心吧，綾音！公孫先生我每年寒暑假都會去小學做義工，對於對付難搞的小孩子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修正小孩子的任務只要交給我就一定沒有問題！」

  「呀……呀！」綾音高興地拍起手來，「小公孫，真可靠啊~」

  「這樣，我先跟她單獨談談確定問題所在，綾音先稍等一會啊！」公孫策嚴肅地強調道，「一定一定不能過來打攪，不然心理疏導就要受到阻礙了！」

  「這麼快就要開始嗎？」

  「專家就是要速戰速決嘛！」

  言罷，公孫策拽起神遊天外的姐姐，向著二層跑去。

  ·

  「真帆姐，聽得見嗎？」

  公孫策坐在二層的辦公室中，擔憂地在真帆面前揮手。

  再怎麼說去臥室商量都不好，因而公孫策靠念動力確定了辦公室的位置，便帶著真帆走了進來。一向冷靜的醫生此時面露倦色，看上去身心俱疲。公孫策揮了好一陣，她才終於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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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真帆輕輕揉著太陽穴，「不許動。」

  「？」公孫策聽話地站在原地。

  真帆張開雙手，像摟住抱枕那樣抱住了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閉上雙眼，將頭埋在他的胸口，一動不動，好像在充電一樣。

  「好累……讓我休息一下……十秒鐘……」

  公孫策輕輕拍著她的背部：「好好，照顧問題兒童辛苦了。」

  真帆在他懷中待了半分鐘左右，隨後沉默地走出了辦公室。又兩分鐘後，他熟悉的醫生回來了，穿著黑色的連衣短裙，披著白大褂，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澹味道。醫生在辦公桌前坐下，習慣性翹起腿來，瞟了他一眼：「好了，說正事吧。」

  「容我打個岔前，你以前壓力過大時是怎麼處理的啊？」公孫策虛著眼說。

  「在浴缸里躺著自己抱自己。」

  「好孤獨啊！

  ！」

  「偶爾太累了會去抱抱卡爾黛西亞，她體溫高抱起來很舒服。」真帆平靜地補充道，「後來她談戀愛了，我怕他男友誤會就沒再去。感覺學妹跟我漸行漸遠，有點感傷。」

  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這麼消極啊。

  卡爾黛西亞那性格抱著你一天都不會有怨言的好吧，再說時雨君又不是什麼會吃女友好閨蜜醋的陰濕男。

  ……應該不是吧。

  「不才在下可也談戀愛了哦……」

  真帆的笑容中帶上了一絲少見的捉弄：「你的風評差到這種地步，反而不需要擔心了。」

  「是哦！」公孫策往辦公桌上一趴，「所以綾音是怎樣？她大清早起來練空手道？那個血刃是怎麼回事，她又自己開始練無常法了？」

  「血魔·空手道里的禁招，把自己的血液做成武器的技術。」真帆憂愁地嘆息，「我每天早上都要給她治療，一看到這樣子我晚上就做噩夢……」

  那確實挺崩潰的。ptsd才剛治好就天天受這刺激，換誰估計都頂不住。

  「不是，赤法師早就是跟她不同的獨立個體了，她按理來說根本就沒有赤法師的記憶啊。」公孫策深感頭疼，「這孩子又沒受到邪祟的影響，怎麼就一幅打了雞血的樣子……」

  「你也說了，綾音沒有空亡的記憶。」醫生側過目光，「所以她的人生，還停留在當年。」

  公孫策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綾音被赤法師封印起來，以近似於冬眠的狀態度過了這十餘年的時光。可當她甦醒之後，她的「過去」與「現在」間就缺失了本應有的時光。對於綾音而言，上個月她還在赤口計劃中受苦掙扎，下個月的現在她卻到了蒼穹之都，與變成大人的童年好友在一起生活。

  她能適應的了新生活才是怪事，不如說只是在家中自顧自修行，都算是這孩子格外懂事了。

  「讓我想想……她為什麼還對修煉有著熱衷？」公孫策感覺到十分違和，「赤口計劃那破地方對綾音來說也是地獄吧，她怎麼還想變強啊。」

  「教育植入的觀念是不會這樣快就散去的。」真帆憂鬱地說，「綾音知曉那裡是地獄，她和我一樣想從赤口計劃中逃出來。可綾音還生活在秘密戰爭最後的年代裡，她記著教官們的發言，覺得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有可能會死去……

  她是個很有責任感的孩子，可她不明白自己已經沒有變強保護大家的義務了……」

  所以，綾音無法理解真帆現在的生活。

  「懂了，偏偏你的身份還很尷尬，這就很難處理了。」

  對於綾音而言，真帆還是當年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孩，那個需要她照顧的妹妹。這樣的真帆即使變成了大人的模樣，也不會有「家長」的威嚴，更別提扭轉觀念，進行教育了。

  公孫策思索了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真帆姐，聽我說。我覺得要想靠三兩句話扭轉綾音的觀念是不可能的。你只能讓她自己去體會，去理解世界的變化，就像我們從當年走到現在一樣。」

  「所以？」

  公孫策做出鼓勵的手勢。

  「變化就要從她最親近的人，也就是從你開始！今天先不要做小真帆了，拿出你身為醫生時的做派，讓她看看身為超能力者的你！」

  ·

  「通行了，通行了?這是哪裡的小道?

  這是天神的小道?輕輕通過，到對面去?」

  綾音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哼著歌謠。清晨的空手道修行告一段落，她在思考自己今天該做些什麼。

  這是件很「新鮮」的事，因為綾音過去的每一天都被教官們安排得滿滿當當。她是不是可以去玩遊戲了？可是現在似乎也不是能玩的時候……因為戰爭隨時都有可能開始，不抓緊些可不行啊……

  「呀！」

  綾音眼前一亮，看到公孫策和真帆從二樓走下。她跑到兩人跟前，期待地問道：「小公孫，怎麼樣？」

  「咳咳！」公孫策清了清嗓子，「我跟真帆姐嚴肅地談了一陣，她也進行了很多反思，決定親自和你說說心中的想法。來，真帆姐！」

  醫生換了雙高跟鞋，鞋跟敲在地板上噠噠作響。「過來，綾音。」她言簡意賅地說完，走到被在鍛鍊中被斬斷的綠植跟前。那些綠色的枝條隨即飛速生長起來，在醫生的力量下變成了生著利齒，帶著酸液氣息的食肉植物。

  「呀……呀！小真帆，真厲害啊。」綾音驚嘆道。

  「現在的我是超能力者『醫生』，而不是你記憶中的孩子。」真帆冷酷地說，「綾音，你需要理解這個事實。已經過去很久了，許多事都變了，我也一樣……？！」

  「咯吱咯吱咯吱~」綾音抬起手來，輕輕撓著醫生的側腰。

  「哈哈！」

  醫生一下子笑出聲來，趕忙用能力改變了腰部的肌肉，略帶羞惱地說：「綾音！認真點聽我說！」

  「什麼啊~」綾音壞笑地收回手，「還是和以前一樣怕痒痒！那小真帆就還是小真帆嘛~來，摸摸頭。」

  綾音跳起來摸摸真帆的腦袋，哼著歌跑去一旁玩了。

  醫生捂著臉坐在餐桌旁，久久無言。

  公孫策憋了半天，鼓勵道：「你可以再冷麵一點。」

  「不行……」醫生沮喪地說，「我沒辦法在綾音面前強硬起來……」

  綾音的再教育之路，在第一步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