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世界像被打碎的鏡子一樣碎成無數破片,父親模樣的時雨亘彌變成了灰色的砂。小時雨零消失了,一切陷入黑暗,緊接著新的場景出現。
公孫策再一次站在了時雨憐一的牢房前,這次牢房的門開著,男孩孤零零地站在門前。
沒等時雨憐一開口,公孫策先說話了。
「現在是8月27日的下午,時雨亘彌帶著時雨零來研究所進行調整,你該行動了。」
幼年的時雨憐一低頭看著地板,一動不動。他陰鬱地說:「現在的零姐姐,至少比我們都要幸福……」
「在虛假的幸福中沉浸的越久,發覺時帶來的傷害就越大。」公孫策握緊拳頭,「我們必須直面真實,無論真相有多麼殘酷……因為明晰過往之後,才能真正走向未來。」
「……」
時雨憐一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他劃破掌心,在手背上繪出血色的紋樣。
「禍相·顯現,穢津日·咒天平。」
時雨憐一開始行動,公孫策跟隨在他的身後。他們走出陰暗的走廊,來到那怪誕的大廳。這回大廳中有了人影,三個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正在角落裡吸菸,看到他們時其中一人大喊:「1號實驗體出——」
他沒能將話說完,公孫策隨手抄起凳子,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頭破血流的研究員慘叫著倒下,灰發青年狂躁地撞向另外兩人。「去找時雨零。」時雨憐一開始跑動。倒地的研究員拿出手槍,公孫策一腳踩向他的手腕。「咕哇-!」被第三個人從背後纏住了,維持著這個姿態向牆後撞去!「咕哇-!」掙脫束縛後用手肘猛擊研究員的心口!「阿巴-!」
研究員們的體力實際偏弱,幾秒鐘的功夫公孫策就打倒了兩人。公孫策一把抓住最後一個研究員的衣領,將他的腦袋撞向牆上。「阿巴-!」
「沒在街頭打過架,嗯?」超能力者喘了口粗氣,鬆開了昏迷的研究員,轉身追向時雨憐一。他全力奔跑,經過一扇扇緊閉的大門。按照上一次的時間計算,他早就該到終點了,可這回走廊長的不可思議,像是根本沒有盡頭!
公孫策在理奈的筆記中看過類似的記載,有些明晰夢到了最後會難以通過,因為潛意識在拒絕他探究真相。
時雨零將夢境做成這幅混亂的樣子,將真相隱藏在了最深處,在即將結束時甚至將夢境的結構都改變了,她絕不想再回憶起這一天最後發生的事情……
「可你總要面對的,時雨零!」青年嘶吼道,「除非你像過去的我一樣,想永遠欺騙自己!」
公孫策繼續奔跑,雙腿肌肉酸痛,身上大汗淋漓,恍惚間幾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現實里。他又跑了十幾分鐘,又跑了半小時,又跑了不知多久……
終於,這場無形的較量到了終點。那股困著他的力量放棄了,公孫策來到了走廊的盡頭。
實驗室的門開著,幼年時的時雨憐一站在他的前方。男孩的身旁倒著十幾具屍體,他的七竅中都流出了鮮血,看上去極為可怖。
幼年的時雨零穿著洋裝,站在牆角瑟瑟發抖。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為什么叔叔們都倒下了,為什麼她的弟弟突然變成了這幅可怕的模樣。
「憐一,你,你怎麼了……」
「對不起,零姐姐。」時雨憐一走到女孩跟前,用手指碰觸她的面龐,「對不起。」
小時雨零迷惑地睜大了眼,時雨亘彌與白袍男人從側方推門奔入。時雨亘彌將手身向前方,白袍男人的袖中射出手裏劍,一切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只有男孩的聲音飄蕩在空中。
「代價是一年內失去意識,回報是喚醒你的記憶。」
他付出了代價,咒天平的交易達成。手裏劍刺入後背,失去意識的男孩倒下。小時雨零下意識扶住昏迷的男孩,看向不遠處她的父親。
她的瞳孔縮小了,臉上的表情飛速變換,驚愕、迷惑、憤怒、恐懼、不敢置信……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哦,天啊……」時雨亘彌誇張地嘆息,「這讓我說什麼好?我最好的實驗體毀了我手頭最順利的實驗計劃。運氣不好也要有個限度吧!」
他向女孩揮手:「都記起來了,小公主?」
這男人仍在微笑,用著和以前一樣的稱呼,用著和以前一樣的語調。究竟是多麼無情的男人,才能做出這等殘酷的舉動!
女孩的嘴唇哆嗦著,她聽到那男人笑著問。
「快跟爸爸說說,你的靈相法還能用嗎?」
「啊啊……」
無意識地,她發出無意義的聲響。而後終於,這聲音變為了絕望的哭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崩潰了,抱著頭顱大哭,靠在牆上嘶吼。「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假的!!!」
「怎麼會呢,小公主?至少你是真的很愛爸爸,不是嗎?」時雨亘彌仍在笑著,似乎感覺很有趣。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女孩瘋狂地撲向這個男人,瞬間就被白袍的忍者壓制在了地上。時雨亘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的「女兒」。
「告訴你一件好事吧,小公主。」
像過去與她講故事時那樣,像做實驗時嘲笑她那樣,無情的男人開口了。
「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卑劣、邪惡和失敗。努力和夢想會被厄運毀滅,善意與信任會遭到背叛。愛,從來都不會被無緣無故地給予,僅能用你手頭擁有的東西去做交換。天真地活著,就會被利用到最後才悲慘地死去哦。」
「所以說,愛和善意都是留給自己的東西。」
白衣的惡魔雙手插兜,低下頭來,俊美面龐上的笑顏令人心生寒意。
「——這世界上唯一能去愛的,只有自己。」
女孩無聲地注視著他,愛與恨在眼中交織成粘稠的黑,時雨亘彌大笑著轉身,和門口面色冰冷的青年對上目光。
「不是這樣的。」
無關處事原則亦或正義邪惡,發自內心的衝動讓他揚起手臂。
要否定他。要否定他的言語。要否定這個男人。我絕不容許你這樣說,絕不容許製造悲劇的你在安全處微笑——
我絕不容許你這樣的卑劣者,用惡毒的言語侵蝕她的心靈!
「——別相信這惡徒的鬼話!!」
殺意凝聚出黑紅色的流光,那光芒凝實為無比尖銳的鋒刃,刺入時雨亘彌的胸口!
他揮劍將夢中的虛影斬裂,將制服時雨零的忍者也一併斬殺。周圍的一切都因終末劍的力量而搖搖欲墜,夢境馬上就要崩潰。
「清醒點,時雨零!」他蹲下身來,抓住女孩的肩膀,「你的生命里不只有那個人渣,想想那些對你好的人,那些真正在意你的親人!你的弟弟妹妹也愛著你啊!時雨憐一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就為了幫上你的忙!!」
「我沒有親人!」時雨零尖叫道,「全都是假的!!」
她已完全崩潰了。最愛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讓她的精神陷入極不穩定的狀況。她無法再信任任何人了,無法再相信任何事了。僅有惡魔的贈言在心中迴蕩……
公孫策指著不遠處的屍體:「那你要相信那混帳的話嗎,時雨零?!」
「現在的我還能相信什麼,告訴我啊!!」
公孫策看著痛苦的女孩,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消極、極端、自我封閉,把自己留在陰暗的角落裡,對周邊的一切張牙舞爪,不讓任何人靠近。
他很清楚這是無法靠獨自走出來的。一個絕望的人無法靠自己拯救自己。除非有人逆著光走來,蠻橫又不講理地將她拉出陰影,拽向陽光下的世界。
「——喂,時雨零!」
公孫策將黑劍丟到一邊。他在利刃落地的聲響中踏前,伸手抱住哭泣的女孩。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這天真的想法,但我希望你別按照他說的去做……你不能變成第二個時雨亘彌!」
她的哭聲一停,在青年的懷抱里呆滯地站著。
「你的弟弟至今還愛著你,他豁出命去也要救你的性命。你的房東是個有點呆的女孩,性格算不上好,可跟你處的還不錯。」
「十一年後的你仍有家人和朋友,如果這些還不足夠——」公孫策深吸口氣,堅定地說:「那你可以相信我。你想怎麼樣懷疑我,嘲弄我都無所謂,但我一定會幫你!」
夢境完全破滅了,實驗室中的一切都被黑暗掩埋,只剩他和女孩待著的這個角落還有光亮。
公孫策扶著女孩站起,幫她站定。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他退後一步,等待夢境結束的瞬間。這時女孩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不要走。」
公孫策揉了揉頭髮,嘆息道:「哥哥不走,哥哥一直陪你到最後。」
小時雨零抬頭望著他,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最後一絲光亮在這時也離去了,恍惚之間,他看到眼前的女孩變成了成年後的模樣。
暈眩感向大腦襲來。眼前一黑後,七條道路的在他面前出現。緊接著公孫策感到自己的意識被壓縮成針,向著外層抽出。這過程中一系列陌生又熟悉的畫面沖向他的腦海。高空中的收容飛船、牢房中的爭論、卡爾黛西亞、奧魯斯、癲狂的誅心之語、暴走的能力、闖入牢中的黑髮魔女,還有她留下的言語與那邪異的笑……
·
「!」
公孫策猛得從床上爬起,櫻吹鎮賓館客房的景象映入眼中。他正躺在小賓館的床上,手機放在床頭。甦醒前灌入的大量信息讓他頭昏腦漲。這是什麼……難不成是另一邊的夢?那個漂亮的黑髮大姐姐是時雨零……
公孫策用念動力給了自己一巴掌。臉上的疼痛感告訴他這是現實。然而夢中的一切在腦中激烈地迴蕩,未曾經歷過的夢境成了他記憶的一部分,衝突感與痛苦讓他的大腦像是要炸了一樣,使得他忍不住捂著頭呻吟。
這經歷來得快去得也快,半分鐘不到,錯亂感就消失了。他緊抓著被子,看向右方時雨零的床鋪。
黑髮女子與他對上了目光。她的眼瞳與那幼小的孩童是那般相像,使得他一時將二者的形象在心中重疊。
「我」下意識的,公孫策向前伸手,想接近曾經無助的女孩。可時雨零的神情霎時間變了,變回了那個曾與他在龍首上廝殺的女人。
「不許這麼看我……」
她兇狠地撲了過來,跨坐在青年身上,死命掐著他的脖子。
時雨零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許同情我!!!」
我是人類啊,時雨零!即使經歷了再多,我也仍舊是有感情的人類。親眼目睹了你的過往,我怎麼可能會不生出感情……
他沒把這些話說出口。他知道實話只會起到反效果,只會再一次刺激對方脆弱的心。但公孫策還是說了實話,另外的實話。
他抓住女子的手腕,趁著對方掙扎的時機開口。
「你在風裡笑著的時候很帥氣。」公孫策勾起嘴角,「像童話里的魔女一樣。」
「你……」時雨零愣住了。
「真的。我都對你著迷了。」
「哈。」時雨零虛弱地笑著,慢慢鬆開了手。
一點點的,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樣,她的身體傾倒,倒在了公孫策的身上。
有什麼東西打濕了公孫策的胸口。
她死死抓著青年的身體,指甲掐進了肉里,發出零星的啜泣。
灰發青年笨拙地抬起手,猶豫了很久,輕輕拍著她的背部。
「別哭了。」
啜泣聲更大了,他看向天花板。
「我會幫你的。」公孫策輕聲說,「別哭了。」
------題外話------
(今日兩更,周三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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