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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好 - 第346章 裱起來!(求月票)字體大小: A+
     
      常歲安雖然很想知道妹妹在信上都說了些什麼,但他還是很大程度地保留了對崔璟這個頂級上峰的敬畏之心的——

      因此便只能搖頭:「沒,沒了……」

      崔璟點頭:「既結束了巡邏,便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隨我一同前去巡視邊防。」

      常歲安應下,手中捏著信,退出了營帳。

      帳內初掌燈,堆放著公務的小几旁,一盞油燈靜靜燃著,火苗映出的暖光灑在青年修長的手指上,那手指不緊不慢地拆信、展信,簡單的動作卻似有著某種有條不紊的章程,而這章程出於不敢急躁,恐使信紙損破的珍視。

      油燈的光也映在青年低垂的眉眼間,他的眉骨優越天成,而原本漆黑深邃的眉眼,此刻被燈火鍍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芒,此一幕叫青年看起來既如天邊不真實的霞光所化,又似書畫大師筆下付諸了無數偏愛、精心暈染過的得意之作,故而才能如此精準地賦予了他這一切世人所能想像到的極致之美。

      展信是熟悉的字跡,洋洋灑灑幾乎占滿了整篇信紙。

      她寫信時的心情應是飛揚的,其上雖無太過值得一提的大事要事,卻可看出她的興致勃勃,與滿滿當當的分享欲。

      她永遠是蓬勃的,江都在她手下,必然也會早日恢復蓬勃,崔璟見字,心想著。

      而他是榮幸的,此刻雖在數千里外,卻仍能成為被她分享這份蓬勃心事的那個人。

      信上,她還與他道——日後再來信時,若是得閒,大可多寫一些,料想縱是再多些字,送信的馬兒也是馱得動的。

      崔璟像是得到某種准允般,彎起了嘴角。

      她似有意做「表率」,與他展示如何才能將一封信寫得足夠長,想到什麼便寫點什麼,並未遵從嚴謹的書信格式,本已落款署名了,卻又補上兩行稍顯擁擠的小字——【今晚,江都城中大燃焰火,去歲於登泰樓中吾方知有此物,此物甚好,吾甚喜之,喜在其實在盛大美麗,更喜在其雖為火藥所制,卻是悅人慶賀之用,而非只帶來戰火傷亡】

      最後又綴一句——【還有一喜,喜在今晚之焰火皆為宣安大長公主所資送也,吾未消半錢】

      崔璟不禁笑了笑,而後卻又似想到了什麼,又將信從頭至尾看了一遍,他不單是看信,也將信上字數清點了一番。

      含落款,共計三百六十七字。

      崔璟尋來一張白紙,提筆寫下了一行字。

      此刻,虞副將來至帳內匯報公務,崔璟擱筆細聽,所聽皆是些日常例行匯報,並無異況發生。

      待虞副將稟罷之後,崔璟即將那張寫有一行字、對摺起的紙推至几案邊沿處,另有半枚銅符壓在紙上。

      虞副將會意上前,拿起。

      「此行你回京師,順便幫我另辦一件私事。」崔璟道:「回到京師玄策軍中,以此銅符開我私庫,取足其上數目,秘密送往江都刺史府。」

      虞副將聞言下意識地打開那張紙,見得其上所寫數目,不禁略微瞠目。

      「大都督,您這是……」虞副將稍顯口不擇言:「您這該不是準備下聘吧?」

      「……」崔璟幽幽抬眸注視著他。

      虞副將扯出一個複雜的笑:「屬下的意思是……您如今孤身一人,這媳婦本兒,總得留足啊。」

      他們人雖然未能成為大都督的義子,但心已經和大都督是一家人了,那不得幫著操心操心嗎?

      崔璟卻顯然並不在意這些,他只又另鋪了一張信紙,拿鎮紙撫平紙面,邊道:「難得她用得上,去辦吧。」

      虞副將聽得忍不住顫顫咬牙,不過是看了一封信,便恨不能將家底都送出去,送便送了,還要道一句「難得她用得上」……聽清楚,大都督他甚至用上了「難得」二字!

      此一刻,虞副將忽而生出一種不祥的直覺來,倘若常娘子需要大都督去赴死,大都督對待自己這條命,大約也會秉承著【難得她用得上】這一甘之如飴的心態?

      恕他見識短淺……這和著魔有什麼區別?

      此等境界,虞副將尚且無法理解,唯有假裝祝福尊重。

      虞副將收起那張紙與銅符,露出一絲笑意:「大都督放心,屬下定會妥善辦好此事。」

      剛下退下時,只聽士兵隔著帳簾稟道:「大都督,曹醫士來了。」

      得了崔璟准允,曹醫士進了帳內行禮。

      此前崔璟於滎陽受了鞭傷,返回北境時,傷勢尚未完全恢復,一直負責給崔璟醫治此傷的曹醫士趁此時機再三自薦,終於如願跟來了北境。

      如今崔璟的傷已大致好全,但曹醫士執著於為其進一步調理,因此每隔半旬便要為崔璟診脈。

      崔璟本人並不十分在意這些,但自他被除族後,下屬們待其關懷備至,調理身體此類事便也屢見不鮮。

      此刻見曹醫士進來,虞副將便未急著離開,他奉大都督之命返京辦差,不日便要動身,臨走前想聽一聽大都督的身體恢復情況。

      正為崔璟診脈的曹醫士抬眉,面色驚喜道:「此為喜脈啊。」

      崔璟:「?」

      虞副將瞪眼:「喜什麼脈?」

      這話無疑是荒誕的,可虞副將不由想到了有一次診脈時,這位曹醫士曾笑眯眯地道了句:【難得啊,來日誰家娶新婦,頭天晚上還可以請大都督去壓床哩。】

      彼時帳內除了大都督和曹醫士,便只剩下了他和一名小兵,他與小兵短暫地反應了一下——請大都督去壓床是什麼意思?

      噢!

      許多地方娶新婦過門前,會請一位童子去壓床……

      所以……大都督他?!

      虞副將原本還不信,但一轉臉,竟見同樣意會了的大都督他神情不大自在。

      那一刻,虞副將不由得肅然起敬——不單是對守身如玉的大都督,也是對這位醫術精湛的曹醫士。

      故而,此刻乍然聽得這位曹醫士口吐「喜脈」二字,虞副將的第一反應不全是質疑,而在下意識地認真思索……但片刻也就有了答案,這種事有什麼可思索的?

      童子何來……呸,男子何來喜脈!

      「此喜脈非彼喜脈。」曹醫士含笑捋著鬍鬚道:「大都督此時脈象不算平穩,但亂中含喜,可見是因心緒愉悅起伏所致。」

      虞副將訝然:「這也能從脈象上看得出來?」

      「這是自然,脈象可觀心脈,人喜則心脈暢快……」曹醫士含笑看著崔璟:「難得見大都督這般開懷。」

      崔璟:「……」

      被此人診脈數次,他在下屬面前已毫無秘密可言。

      很快,曹醫士和虞副將便被齊齊趕了出去。

      「曹醫士有所不知……」出了大帳,虞副將搭上曹醫士的肩膀,低聲交代道:「大都督向來少言,也不喜他人多話,往後此類與傷情病況無關之言,便不要當著大都督的面多說了……」

      說著,聲音更低幾分:「再有下回,你私下跟我一個人說就行了。」

      曹醫士一時陷入了自省當中,真是事關大都督傷病之言,他反倒是不會當著他人的面多說的,論起保護傷患隱私,他可是很有職業操守的……

      他每每拿來說的,那都是無關緊要的趣事而已嘛……難道在醫術之外,大都督看中的不正是他的幽默風趣嗎?

      曹醫士反省間,只聽虞副將有些發愁地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像咱們大都督這般輕易不開竅,一開竅便好似變了個人似得,半點也不精明睿智了,捨得將命都豁出去的……在醫學之上,算是個什麼病?」

      「這個麼……」曹醫士沉吟片刻:「同思春瘋或有異曲同工之妙。」

      「……思春瘋?」虞副將滿臉疑惑:「好治嗎?」

      曹醫士遺憾低搖頭。

      二人說著話走遠,帳內,被初步診斷為思春瘋的青年,正執筆認認真真地回信。

      雖得了准許可寫長一些,但崔璟仍有意識地約束筆下,待斷斷續續地寫滿兩頁信紙,便也擱下了筆。

      饒是如此,這也已是他此生寫過最長的一封信了,當然,先前那些廢信不能算上。

      信紙晾乾後,封入信封內,被崔璟放進了一隻木匣中,匣中另有一張張迭好的圖紙等物,那些圖紙或是他親手所畫,亦或是設法搜集而來,前後耗時已有月余。

      他想,這對她抗倭或許會有幫助。

      將匣子合上之後,崔璟即交到了下屬手中,令人送往江都。

      ……

      遠在京師的褚太傅,也終於得以拆看了來自學生的信。

      常歲寧給老師的回信更早於給崔璟的,且京師距江都更近,按說褚太傅早該看罷此信了。

      想到此處,褚太傅即滿身怨念——朝堂在看不到的地方越來越亂,官員變動頻繁至極,他這段時日太忙了,公務多如絲麻,下屬蠢似菜雞,他被這名為公務的絲麻纏縛住,死死綁在了禮部,一連多日甚至未能回府。

      從前他鬧上一鬧,且還有些用處,可如今鬧已不管用了,畢竟眼看就要被公務逼瘋的人不止他一人。

      眼看【我要鬧了】不好使,太傅唯有更進一步,動用【我要死了】這一殺招,在禮部呻吟躺了半日,經太醫看診罷,斟酌著確診為「應是操勞過度所致」,才終於被扶上轎子,得以歸家。

      回到家中後,太傅倒也果真一覺睡到了天黑,累是真的累了,年紀在那兒擺著呢。

      動作遲鈍僵硬地從榻上坐起身來,太傅張口就罵:「這群人,肚子裡那點墨水,全染那顆心上了,一個賽一個心黑……」

      他雖看似消極怠工,但該是他的公務從未拖延過,沒法子,能力出眾嘛。

      但他平生最厭恨「能者多勞」四字,大家拿著同樣的俸祿,憑什麼把活兒都堆給他一個人干?

      太傅罵罵咧咧地起身披衣,老僕上前侍奉著,不時勸慰兩句,或跟著罵兩句,更多的是嘆息:「……時局如此,上下都不安生啊。」

      道州農民起義,朝廷接連派兵圍剿,但派去鎮壓的大軍前幾日卻又傳回了敗訊……十餘萬亂軍如今已據洞庭,士氣極振,眼看要攻往荊州了。

      提到此事,褚太傅拿蒼老的聲音道:「今日早朝之上,有官員提議招安賊首,被那位聖人嚴詞拒絕了。」

      在聖人看來,這群亂軍行事殘暴,如若朝廷就此服軟招安,豈非等同告知天下當今朝廷軟弱可欺?如此必會使得更多賊子爭相效仿!

      是以,聖冊帝已命李獻儘快領兵前往洞庭支援,務必要將這群亂軍阻殺於荊州之外。

      今日早朝之上,天子有此安撫震懾人心之言:【所謂十萬餘大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爾,那賊首卞春粱不過一鹽販,其論起出身家世,頭腦謀略及領兵之能,難道還能在徐正業之上不成?徐正業未成之事,他也不過只是飛蛾投火罷了!】

      「徐正業那是運氣不佳……」褚太傅聽似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句,而後忽然問:「近來可有信至?」

      老僕點頭,將這些時日存下的書信都捧到了窗邊的小几之上。

      太傅扶著椅子扶手,在椅中坐下,一封封挑揀著,最終揀出兩封來,先拆開其中一封,見得其上一個醒目的【哈】字,氣得吹了鬍子。

      旋即,見得下角處磕頭的小人兒,氣得吹起的花白鬍子才又落回原位。

      那小人兒畫得甚是傳神,磕起頭來十分賣力,褚太傅越看越順眼,乾脆讓老僕拿了剪刀來,親自將那小人兒方方正正地剪了下來。

      「明日一早,找個工匠,給我好好裱起來……」

      老僕接過那還沒有巴掌大的「畫」,訝然問:「這如何裱得?縱然裱得,又作何用呢?」

      這么小點,總不能是給哪窩搬家的老鼠,拿去做喬遷賀禮吧?

      「讓你去裱你便去,哪兒來這麼多話。」褚太傅瞪他一眼,又忙道:「快快找個匣子裝起來,休要弄髒了。」

      老僕應聲「是」,是該找個匣子,弄髒雖不至於,但若飛出去弄丟了,倒還怪難找的。

      老僕尋匣子去了,太傅繼而拆開第二封信,此乃王長史所寫。

      太傅展信,見得那恭恭敬敬的問候之辭,即心情頗好地輕哼了一聲,果然是個人都比他那破學生懂事,而不是專程只寫個「哈」字來氣他。

      但很快,太傅就不這樣想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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