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教練說出的話，林遲也一時語塞。
對人工智慧方面頗有研究的他，自然很清楚教練的言論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教練真的成功，他將會成為人類有史以來，第一位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虛擬世界中的人！
——為了突破軀體的壽命限制，達到真正的「永生不死」，科學家們一直在進行各種各樣的研究。
在尋求永生這個領域，目前的主要研究方向有兩個：
其一，通過修改人類染色體的端粒，令細胞分裂次數大幅度增加，讓人類在使用現有軀體的情況下，大幅度延長壽命：
在新細胞中，細胞每分裂一次，染色體頂端的端粒就縮短一次，當端粒不能再縮短時，細胞就無法繼續分裂了。而這時，人的細胞便會開始消亡，生命也會隨著大部分細胞不再分裂而走到盡頭。
若是可以令端粒的「磨損速度」變慢，或是不再磨損的話，或許可以實現人類的永生。
但就算解決了端粒的問題，人類也依舊會受到各式各樣的疾病以及意外事故的困擾。這具血肉之軀就算再怎麼加強，也依舊是脆弱不堪。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另外一個研究方向後來居上，在不久之前佔據了上風，成為許多互聯網科技公司的科研內容：
——將人類的意識轉移到數字世界中，徹底拋棄現存的血肉之軀，在網路中實現真正的「永恆」！
時至今日，已經有許多殘疾人用上了外骨骼和腦機介面。就算是全身癱瘓的人，也可以通過神經信號連接的外骨骼，再次站起來自由行走。
毫不誇張的說，現在的世界里，已經有許多「半機械人」了。各種人造機械器官的出現，也令曾經的一些器官衰竭類絕症患者，獲得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那麼，如果有一天，人的大腦也可以替換呢？
現在，大批科學家正在研究製造替換用大腦，或是把人類的意識轉移到計算機中的方法。一旦這項研究成功，人類無疑會迎來「全民永生」的瘋狂時代！
而教練要做的，便是通過第二種方式，令自己得到真正的永生！
不過……
「這真的能做到嗎？」林遲低聲說。
以現在的技術，要完成這種事似乎太過勉強了。
林遲曾經調查過這方面的信息，甚至曾經委託科學怪人竊取一些機密資料。但不管在哪個科研機構中，都沒有找到成功完成意識轉移的記錄。
人類的意識，本身就是極其玄妙的存在。即使到了2035年，人們也依然無法確定「靈魂」以及「自我意志」究竟是否存在。
人類的大腦是如何發展出意識的，在身體消失之後，意識又能否繼續存在下去？關於人類意識的未解謎團，可謂是一個接著一個，完全看不到解決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教練低下頭：「但我願意嘗試，就算意識完全消失，也比繼續做試驗品好。」
「你打算怎麼做？」林遲問。
「我在閑暇時查閱了許多資料，實驗室里新招募的那些菜鳥，沒有注意到我盜用了他們的許可權。」教練笑了起來：「使用實驗室的許可權，我能看到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機密數據。在其中，我找到了有用的東西。」
說話時，教練抬起右手，向林遲發來一份文檔。
林遲立刻打開文檔，開始瀏覽裡面的內容。連科學怪人都無法找到的機密文件，就這樣進入了他的視線：
《將人類意識上傳至網路的可行性研究》——M.K.I
「此文檔僅供科學交流使用，該實驗結果尚未被重現。」
——文檔的前半段充斥著各種極其複雜的示意圖，以及林遲完全無法理解的內容。並不是神經生物學專家的林遲，直接翻到下面，開始閱讀研究報告的後半部分：
「我們將人類意識分類為三個層級：其中的第一級，指在人類大腦中發生的無意識操作，如面部和語言識別。人類大腦所做的大部分運算，都發生在第一層級。」
「人類對這些計算的發生是沒有意識的。絕大多數人工智慧也都處於第一層級：面部識別和語言讀取，都是AI常見的功能。即使在手機上，也可以通過內置程序獲得這一等級的服務。」
「接下來的一個層級，我們稱之為『第二級』，涉及到在經過大量思考，以及考慮多種可能性之後，再做出決定的能力。」
「在人類和其他靈長類動物中，大腦的前額皮質層是信息處理的中樞。在『中樞機關』發生的許多運算，都處於第二級的範疇。」
「通過分析大腦這部分的神經迴路，我們可以推導出大腦處理信息的運算原理，並將其通過編碼應用到計算機中。」
「但被我們稱之為『第三級』的最後一個層級，才是人類意識的關鍵所在：這一層級的意識，是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的根源。」
「在第三級的意識之中，人類可以對自我進行認知，即是所謂的『監控自我』。」
「第三級意識可以讓人類認知到自己的喜好，習慣。人類的許多慾望也是來自於這一級的意識——對自己掌握知識的認知，令人類產生了求知慾。對自己喜好物品的過度認知，則可能產生戀物癖。」
「第三級意識，可以讓人類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決定自己應該做出何種行為。要將這一部分意識轉移到計算機中，是極其困難的。」
「M.科勒博士和他的研究團隊，經過大量的實驗之後，成功在人工智慧載體上模擬出了第三級意識。」
……
這份文件到這裡就結束了，下面的部分全部消失。林遲抬起頭看向教練，卻發現對方也在凝視自己，那張毫無特色的「大眾臉」上，露出詭秘莫測的笑容：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協助我，我會把所有數據全部發給你。」
「至少給點定金吧？」林遲嘆了口氣。
「抱歉，但我必須保證獲得幫助。」教練搖了搖頭：「現在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會伸出援手，只能使用這種手段……很卑劣對吧？」
「等價交換，沒什麼卑劣的。」林遲笑了笑。
他能看得出來，教練是真的急切需要幫助。而且更重要的是，林遲對於教練從牢籠逃脫的方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難道教練式打算使用文件中所說的方法，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其他地方？只要能觀測他的行動過程，自己絕對能獲得不少收穫。畢竟……
一想到自己的計劃，林遲也悄無聲息的攥緊了拳頭。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文件里記載的這位科勒博士，可以說是意識轉移技術的先行者。他對這項技術的狂熱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不顧其他人的反對，在自己身上進行了實驗。」教練輕聲說。
「你是說，這貨用自己當實驗材料？」林遲驚訝的問。
「是的，因為這個實驗被科學界認為是不人道的，也不允許任何志願者擔當實驗體的角色。」教練點頭：「但科勒博士不願意就此放棄，也無視了團隊里其他人的反對意見。在2026年的12月3日，將自己的意識『上傳』到電腦中。」
「他成功了嗎？」林遲立刻發問。
——如此震撼的消息，竟然沒有被媒體大肆宣傳，顯然是被某些機構強行壓制下去了。雖說還不知道結果，但光看研究報告中「該實驗結果尚未被重現」的文字，林遲也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失敗了。」
教練仰起頭，把身體埋進軟塌塌的沙發中：「他的意識消失不見了，自己變成植物人。現在，他的身體仍然在冷凍倉里封存，隨時都可以『復活』。但失去的意識，卻沒有任何回歸的跡象。」
聽著教練的敘述，林遲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這種先行者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科學界的一大損失。不過，既然教練十分看重這份研究報告。或許……
「你認為科勒博士還活著？」林遲直入正題。
「哈哈，我就是這個意思。」教練讚許的點點頭：「和你交流起來真是輕鬆。」
說到這裡，教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像是在害怕什麼，鬼鬼祟祟的湊上前來，對林遲耳語道：
「科勒博士的意識的確是『消失』了，但我覺得，他可能並沒有消失，而是『上傳成功』了。」
「然後他發現了網路世界的美妙，不願再回到過去那具每天需要吃降壓藥，還自帶狐臭和口臭的禿頂身體……你是這個意思？」林遲調侃道。
「是的，試想一下。如果我們的意識真的能進入互聯網中，將會是何等的美妙？」
教練看起來像是很期待的樣子，聲音都開始微微發顫了：「人類再也不用被每時每刻都在衰老中的血肉之軀束縛，而是可以在無垠的開闊世界中遨遊。絕大多數的擔憂或是痛苦都將消失，我們不用再顧慮任何事，而是可以實現真正的，永久的自由！」
「聽起來的確很有意思。」林遲表示贊同。
——對於厭倦了現實世界的「老鹹魚」來說。如果能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網路中，無疑是絕佳的選擇。就算教練不說，他也一直都有類似的打算。
不過，林遲也很清楚，要完成這種事，絕對不是光靠兩個人就能做到的。
畢竟，如果轉移意識很輕鬆的話，他自己早就搶先動手了……
就連生活在網路中的「科學怪人」，也不記得自己的意識究竟是如何覺醒的。若是貿然行動，無疑會造成無法預知的後果。
但就算這種行動風險極大，已經下定決心的教練，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我已經受夠了在實驗室里當小白鼠的日子，就算行動失敗，意識徹底消散，對我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是繼續生活在那具棺材里，無論怎樣都好。」
「告訴我你的計劃。」林遲認真的說。
話音剛落，教練的虛擬模塊再次出現了短時間的獃滯，停頓了三十秒之後，這個「老牛仔」總算是再次說話了：
「我查閱了關於科勒博士以及他那實驗團隊的所有信息。自從科勒博士的實驗失敗后，這個位於美國的實驗團隊，被美國以『反人類』的理由解散了。他們的實驗室也被強制關閉，裡面存儲的所有數據，幾乎都被美國政府收入囊中。」
「但是，科勒博士的實驗團隊，也被博士的精神感染了。他們在那被封鎖的實驗室里，留下了當初進行實驗的備用設備，而且還留下了一些文件和訊息。」
「看來他們是打算有朝一日重新開始這項研究，或者……找別人來繼承這份寶貴的『遺產』。」林遲說出自己的推斷。
「是的，」教練立刻點頭：「你應該也聽說過吧？許多科研機構使用的都是專用數據通道。與民用的寬頻不同，他們的數據傳送速度達到了每秒500TB以上。」
「我現在的目標，就是通過秘密的專用數據通道，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那座實驗室中，使用他們的設備，將自己完全『上傳』到網路。」
「聽起來的確很瘋狂。」林遲微微皺眉，活動了一下被手甲保護的右手。
不得不說，教練的這個計劃，簡直像是科幻小說中的天方夜譚，成功的幾率實在太低了點。不過……
「我喜歡。」林遲笑了起來。
「為了完成計劃，我需要有人幫我吸引注意力。」
教練直視林遲被頭盔遮擋的面孔，問道：「具體的計劃，在行動開始前我會提前告知你。能否請你幫助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嗯……」
林遲裝模作樣的思索了一會兒，終於給出了答覆：
「我需要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你能等我幾天嗎？」
「好的。」教練立刻點頭。
「嗯，那我們下次再見，遊戲里聯絡就好。」
語畢，林遲打開加密房間的門，離開這個絕對安全的秘密會晤地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