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林克充滿疑慮的目光，綠裙少女踩在虛空之上，緩緩走到腐朽女神巨人的面前。

  被藤蔓喚醒的死者軍團，肅穆地跟從在綠裙少女的身後。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沒辦法殺死祂，在這個空間裡，想要殺死祂的難度，和直接毀滅整個空間是一樣的。

  也許等你晉升為傳說階級的時候，你會有這份能力，但眼下，還是讓我來收尾吧。」

  林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眯起眼睛：

  「這麼說來，豈不是說我們一開始簽訂的契約就是不可能實現的？！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旦大祭司死亡，或者其他居民的死傷超過一定界限，事情就會變成眼下這種局面對吧。

  直接被當成孕育腐朽女神巨人的『材料』，而不是被我『殺死』，也就無從完成我們契約的內容，你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擺脫我，達成了目的不說，還能免去代價。

  你倒是算的一手好牌啊。」

  綠裙少女飄揚在天際的衣袂猛地在寒風中凝固，良久之後才傳來綠裙少女略有些尷尬的回答：

  「其實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定會出現的。」

  也就是說你確實設想過這種可能，然後在隱瞞著我的情況下，促成了看似「平等」的契約是吧。

  林克嘆了一口氣，他也很清楚，看似公平的契約，本來就是勾心鬥角之下的產物，綠裙少女要是沒有什麼瞞著他的，林克反而覺得更加奇怪。

  畢竟從一開始，他也沒多信任綠裙少女，契約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保命，獲取神性則是次要目的了。

  而且他也不是沒想過黑吃黑，等綠裙少女交割神性之後，嘗試把她拿下，徹底剝奪她身上的神性。

  眼下，只能說對方技高一籌。

  將林克的感慨看在眼裡，綠裙少女的臉上浮現了些許猶疑，最後銀牙一咬，下定決心朝林克問道：「之前的契約就作廢吧，接下來還需要你幫個忙。」

  林克默默轉過臉看向跟在綠裙少女身後整齊規整，散發著駭人氣息的軍團，然後隔著漫長的寂靜直視著綠裙少女的雙眸，就差直接在臉上寫著「你都帶著軍團來了，還用得著我？」

  綠裙少女抿抿嘴，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衡量我的，我是神性生物沒錯，腐朽女神巨人的身軀，同樣也是神器的造物。

  我本以為你們不會是她的對手，所以才準備用人海戰術消耗。

  不過祂現在都變成這種樣子了，我也不用那麼麻煩了。

  你手中是死神神器，恐怕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剩下的，可以被看作是自然死敵的神器。

  我會幫你控制住綠茵之種，給你充足安全的時間去毀滅它。」

  「綠茵之種，是巨人胸口那顆種子的名字嗎？」

  「沒錯，象徵著生命與救贖的自然神器，由女神親自種下的無限之種。

  按照我本來的計劃，等你將村子裡的人都消滅之後，綠茵之種內積壓了無數年的扭曲信仰就會徹底失控，從而導致這片空間被迫提前崩潰。

  屆時我就可以帶著你在空間崩潰前的最後一瞬趁機離開，而綠茵之種也會徹底沉沒在虛界領域，成為再也無法被找到的隱秘。」

  林克聽的牙酸，越發覺得綠裙少女給他挖的坑深得離譜。

  按照她的說法，到時候自己沒辦法完成契約，綠茵之種吸收了居民們的身體形成了腐朽的巨人，空間還未崩碎自己就不得不面對腐朽巨人的追殺。

  等自己和其他人都徹底涼涼，綠裙少女完全可以悠哉游哉地帶著她的死亡軍團把腐朽巨人一頓炮製。

  「你知道你對我的存心欺瞞有意見，可是就算我將一切發展都告訴你，你又能怎樣？

  神器的威力和變化，不是你我能夠預料的。

  我讓你知道了最好的結果，你也盡力做到了最好的實踐，甚至比我預料的更完美。

  本來除了你之外，其他的外來者有一個算一個都徹底沒救了。

  就算最後大祭司願意送他們離開，他們的餘生也將成為極端信仰的傳播工具，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喪失自己的理智。

  那將是比死亡更加絕望的折磨，也會給更多人帶來無法抗衡的恐怖。

  可是現在，你有一個機會，拯救他們所有人，拯救你自己。」

  綠裙少女越說越熱血，越說越激動。

  拯救世界，將和平安康帶到每一個人的身邊，將無限的自由賦予無限的生命，這是多麼讓人熱血澎拜的···」

  激昂的演講缺少掌聲就總是顯得缺憾，面對毫無反應的林克，綠裙少女嘴角抽搐著問道：

  「呃，你不激動嗎？

  這可是成為救世主的機會！」

  林克聽的努努嘴，無所謂地抬著肩膀，兩手攤開反問道：「所以呢？」

  「你還問所以呢？不是，救世主啊！拯救世界！」

  「然後呢？

  你不覺得當世界都需要某一個人來拯救的時候，這個世界還是毀滅算了更好嗎？

  放在幾年前，你要是和我說有救世主這種存在，我還會給你一點熱情的反饋。

  但是現在嘛，誰願意做這種白日夢就做去吧。

  我不需要當救世主，我珍惜的人也想要我成為救世主。

  我只需要保護好我珍惜的人，完全足夠。

  為了一群我都不認識的傢伙拼死努力，甚至還得獻出生命這種事情，我承認非常偉大。

  但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真的。」

  綠裙少女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明明他的語氣無比的平淡自然，可每一個字都好像帶著冰霜的巴掌，狠狠扇在綠裙少女的臉上。

  她就是那個做著拯救世界的白日夢的蠢貨，最後將自己陷入無盡詛咒孤獨的蠢貨。

  酸澀堵在綠裙少女的心頭，讓她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勉強無比。

  「那我們換個說法，幫我這個忙，我的神性，還有綠茵之種里剩下的神性，都歸你。」

  聽到神性，林克的眼睛就像穿過了綿軟烏雲的澄月，閃亮起來：「早說啊，怎麼做直說。」

  一想到自己剛才激情演講了半天都沒得到林克半個字的認可，反而被冷冰冰的回懟。

  現在一說出神性兩個字，這傢伙就像逮著肥兔子的鬣狗，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這種性格，放在自己還待在第一神殿的時候，別說鄙視了，給一個眼神都會讓自己覺得眼睛被污染了。

  可現在，綠裙少女卻恍惚中有些好奇。

  難道，這才是最真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姿態嗎？

  「現在不需要我和你簽訂契約了？」

  「你要簽也行，反正我是無所謂了。」林克聳聳肩，歪著嘴角翻了個白眼，被人框的感覺還是有些膈應，「熟人之間也不興這一套，我們怎麼說也算是共犯了。」

  當然，如果真的存在絕對保持「公正」的契約，林克還是非常願意保險一下的。

  他自己能夠設計的契約，總感覺對綠裙少女這樣的神性生物用處不大。

  而綠裙少女的契約，想想就來氣。

  「共犯？共犯，哈哈哈，共犯。」

  綠裙少女愣住了，隨後就開始念叨著林克口中的那兩個字，笑得前俯後仰，好半天才擦著眼角平靜下來。

  「那麼，接下來的每一字都聽好了，我的共犯朋友啊。」

  綠裙少女重新端正了神態，凜然不可侵犯的飄渺氣息再次縈繞在她的面孔上，恍若從人變成了神。

  「綠茵之種已經被污染了，污染祂的源頭是大祭司一行人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扭曲信仰，成為了讓大地悲痛的綠茵之瘤。

  我會幫你壓制住綠茵之種的力量，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到綠茵之種的要害，然後將暗光***。」

  「沒了？」

  「嗯，非要說什麼要注意的話，你的小心綠茵之種崩潰時釋放出的污染。

  你可能會看到很多別人的記憶和信仰，不過只要堅定你自己的信念，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我也會在一邊照看你的。畢竟，我們是共犯嘛。」

  「我的共犯小姐啊，我的意思是，我怎麼知道什麼地方是綠茵之種的要害啊？

  難道會有一個紅圈把要害的位置圈出來，然後在邊上標註一行小字『這裡是我的要害，輕拿輕放』嗎？」

  綠裙少女白了林克一眼，揮了揮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要害不是簡簡單單的某個部位，而是一種存在的依託。

  反正等你近距離看到綠茵之種的時候，有的是時間慢慢找，怕什麼。」

  林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最後只能搖了搖頭。

  綠裙少女接著說到：「等一切都結束，你就帶著我的神性快逃吧。要是你以後有機會。

  不不不，我真是昏了頭了，你一個死神的眷顧者，怎麼可能跑到自然女神的第一神殿去。

  算了算了，等你離開這裡，一個人好自為之吧。」

  「這麼說，你不走了？」

  「我都把神性給你了還走什麼。」綠裙少女雙手抱胸哼了一聲，然後下令道，「就這樣說好了，準備動手吧。」

  清脆的掌聲在綠裙少女的手中蕩漾，纖細紅唇微微開合，悠長灑脫的歌謠悄然飄揚。

  無數的草葉從被毀壞的一塌糊塗的地面中探出腦袋，然後懶散地伸著懶腰，慢悠悠地朝腐朽女神巨人的身軀上纏繞而去。

  似乎依稀能夠看見一雙溫柔的臂膀，帶著母性的柔和溫暖，輕輕地環繞住腐朽女神巨人的身軀。

  躁動遇見清泉一般的溫柔，慢慢地陷入了寧靜。

  稚嫩的草葉仿佛一層青翠欲滴的皮膚，覆蓋在那腐朽暴虐的肌肉上，居然將讓人不安的氣息完全隱去。

  林克似乎看見了一位恬靜祥和的女神徜徉在細雨朦朧的春景，嘴角掛著一抹淺笑注視著生機勃勃的原野。

  女神這兩個字，第一次讓林克感受到了超出人類片面認知的宏大與崇高。

  綠裙少女將腐朽女神安撫下來之後，本就清冷的面孔已然包裹在一層虛弱的嬌紅之後。

  她對著林克的方向伸出手指輕輕一點，蓬鬆的草葉就彼此交疊纏繞，化作柔軟草甸將林克托起：「看你發揮了，共犯先生。」

  林克朝她微微頷首，深吸一口氣，手持暗光輕輕從草甸上跳下，落在腐朽女神的胸口。

  綠茵之種和腐朽女神龐大身軀相比顯得尤為精緻小巧，但和林克的體型相對比，感覺要是那些花瓣能咬人的話，生吞了他應該問題不大。

  不過有了綠裙少女的安撫，此刻的綠茵之種已經變得平靜祥和，除了體型格外龐大之外，倒也沒有了之前猙獰的感覺。

  就在林克思考著怎麼下手的時候，聽見了綠裙少女的叮囑：

  「出手的機會不多，最多讓你嘗試兩次。

  好好想想你們死神信仰的路子，仔細找找，應該不會很難發現才對。」

  死神信仰的路子？我哪裡有什麼死神信仰的路子，要不是你提了一嘴，我都不太敢確定暗光是死神的神器碎片。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命定死途】的天賦能力可以和暗光相互呼應，是不是也意味著，【命定死途】也是死神信仰途徑的某種手段？

  想到就試，比過去隱隱純淨了幾分的灰黑霧氣籠罩住了林克的瞳孔，雙手融入陰影，腦海中不斷回想之前和暗光相互呼應的狀態。

  漸漸地，林克仿佛感覺到一股森寒的微風從世界的盡頭，時間的彼端吹起，悄然吹過他的面頰。

  心跳在不知不覺中歸於沉寂，生命仿佛被掉在一根細線上，下方就是萬丈深淵。

  命懸一線，生死之隔脆弱到連蚊蟲都能撞碎。

  色彩，從林克面前的世界中消散，黑白交錯的軌跡縈繞在綠茵之種上，仿佛記錄了祂一切的膠捲。

  這裡，就是要害。

  暗光極為緩慢，緩慢到連螞蟻都能看清被槍尖洞穿的空氣扭曲時的波紋。

  可暗光卻又極快，迅捷如光茫洞穿籠罩大地的夜色。

  咔嚓。

  暗光的槍尖從綠茵之種的斜上方穿過，完全沒有觸及到綠茵之種的任何一片花瓣和莖葉，可造成的效果，卻遠比那些更加恐怖。

  那是將存在都攪碎的，屬於神明的，屬於死神的，將一切引導至終結的力量。

  綠裙少女作為第三方的視角，在林克出槍的那一瞬間感覺到的氣息，讓她忍不住渾身一顫。

  「信仰既存，神明不死。

  死神對他的眷顧，居然豐厚到這種地步嗎？

  仗著這裡模糊了現實和虛界的界限，居然直接降臨死神之力協助。

  這個世界，真的是越來越混亂了。

  說起來，還得是因為那個傢伙···」

  林克現在已經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在暗光洞穿綠茵之種存在的時刻，無盡的時光繪卷從暗光洞穿的空洞中蜂擁而出。

  猝不及防被直接淹沒的林克，完全陷入到綠茵之種所記載的時光中。

  ······

  「羅里葛！快看那裡！是島嶼！好大的島嶼！還是無人島！羅里葛！」

  「聽見了，我聽見了，嘰嘰喳喳的，我們可是背負著清洗污濁重擔的人，平靜點。」

  在眾人的呼喊聲中，還是中年人姿態的羅里葛顯得相當平靜，悠遠冷靜的目光，仿佛永遠都不會為外物所困擾。

  可林克卻看著他幾乎要扣進船舷中的指甲，嘖了一聲。

  這種堪比第二張臉的演技，他也就在那個不要臉的弗爾西身上見過。

  但是怎麼說呢，在沒有人能夠認清他們內在也是個「人」的情況下，這種超凡脫俗的姿態確實很容易獲得威嚴和信任。

  不過，羅里葛的事暫且都先放到一邊，我怎麼又變成這種鬼姿態了啊。

  林克簡直都要無語泣蒼天了，他現在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這種似真似幻的景象，知道的秘密隨便拋一個出去都能讓大陸抖三抖。

  墮落之女復甦，日光會的叛徒，深淵神裔的謀劃···頭疼啊，現在居然又牽扯到一個自然女神的隱秘？！

  你們就不能老老實實地發點炫彩污染折磨一下我的精神，然後徹底放過我嗎？

  在林克漫長的碎碎念中，羅里葛他們的航船靠岸了。

  靠著自然女神的力量，他們通過大量的橡樹種子在島上建立了村落和道路，最後還建立起了一個小小的自然女神教堂。

  等到生活逐漸安定下來之後，這些傢伙不遠萬里逃離自然女神第一神殿，跟著羅里葛來到海洋深處的孤島建立村落的原因，才慢慢展開的一角。

  如果說食物和水對人類來說是生活的必需品，那麼信仰對神明來說，重要性只高不低。

  有了充足的信仰，神明會變得更加偉大，更加強盛，反過來，信仰衰落的神明，實力也會漸漸衰落。

  對於信徒來說，宣傳信仰最好的方式就是故事。

  你很難和一群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文盲普及什麼是自然信仰，但你只要告訴他，自然女神從世界上的第一株橡樹中誕生，塑造了除人類之外的一切生靈，偉大的形象就會自然而然豎立在他的心中。

  所以，尊名對於每一個教會而言，都是涉及到底蘊的珍貴財富。

  羅里葛叛教，原因就是出在尊名上。

  在很久以前，永恆信仰還遠沒有現在這樣繁盛，自然女神才是最巔峰的神明。

  無數的尊名閃爍著光輝，聚攏著無限的信徒，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可後來永恆信仰崛起，自然的榮光就成為了刺眼的罪過。

  永恆的教皇宣布聆聽到了神諭，自然女神最古老的尊名，橡樹之女，只是信徒們偽造的謊言，為了維護自然信仰的存粹，應當廢除。

  有人選擇默默接受，有人選擇離開。

  但羅里葛選了另一條路。

  永恆能欺壓自然，只是因為永恆的信仰強盛。

  而他，要讓自然的信仰重新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