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該派人出去找找了。」
自然女神禮堂中,斯達克微微耷拉著雙眼,搖晃著自己手中盛著酒業的木杯,向高台上的大祭司提醒道。
大祭司瞥了他一眼,只是淡然地搖搖頭:「瘋神的力量已經因為昨晚的突襲消耗不少,如果你們那位朋友安然無恙,現在的處於虛弱狀態的密林對他來說算不上威脅。
我們村子裡的居民奮戰一夜,現在也需要休息,恐怕沒有人手能幫你們去外面找同伴了。」
瑞內塔心急地從位置上竄起來,卻又被斯達克一手壓了回去。
他眯著眼睛盯著大祭司淡然自若的表情,良久之後輕笑道:「既然這樣就算了吧,我們自己的人本就不該讓大祭司替我們找。」
大祭司沒有回答,只是略微頷首。
整座禮堂中的氣氛頓時冷凝成冰,不一會兒,大祭司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了其他人身上傳來的不安氣息,徑直離開了禮堂。
瑞內塔衝著斯達克懇求道:「斯達克先生,林克他現在生死不知,我們得儘快找到他才是啊。密林中的詭異環境您也不是不知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當時帶走林克的那隻藤蔓異類,狀態有點奇怪?」
恩盧摸著下巴接過了斯達克的話頭:「確實有點,這些藤蔓異類的神智都相當簡單混亂,可當時一出現陽光,就迫不及待地將林克帶走。」
斯達克點點頭,將手中的木杯放下,用拇指摩挲著邊緣,意味深長地說道:
「和我交手的那兩位情況也差不多,出現陽光的時候,就像是被另一個意志掌控了一樣,反應速度直接提升了一個級別,這才纏住了我,讓我想要救下林克卻有心無力。」
「要我說,林克來的那麼晚,而且都沒有村子裡的人引路,鬼知道他偷偷默默見了什麼東西。」
眾人目光瞬間跟著聲響聚集到了斯達克側後方的少年身上。
阿波羅一臉陰損,直面眾人鄙夷的眼神,冷笑道:「一個個真把林克當成什麼救世主了?
你們也不動動自己的豬腦子想想,林克他身上有多少疑點?!
憑什麼他自發就能找到村子?我們都是從密道里來的,想要從異化的植物中找到這座村子,有多難你們不清楚嗎?
就算林克他真的是運氣好找到了這裡,那他身上的污染呢?種子呢?藤蔓呢?
什麼都沒有!
你們聽清楚了,是什麼都沒有!
見了鬼的,還不明白嗎?那傢伙跟我們就不是一邊的!」
誅心之言,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斯達克未嘗對林克沒有懷疑,他之前信任林克,一方面是因為雙方在外界就認識,他也聽說過這個少年,情感上總比接受村子裡的樹甲居民更容易接受。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確實從大祭司的身上感覺到了淡淡的違和感,雖然他幾次觀察都沒有發現特別明顯的馬腳,可曜日階級的直覺總不可能欺騙他自己。
正是因為這份違和感,在林克點出他的精神被大祭司設法影響了之後,立刻就對林克升起了相當高的信任。
可阿波羅這麼一說,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
精神被影響的人不會覺得自己精神被影響了,同樣也不可能去點出別人被影響的事實。
不過,污染方面的事,好像也不止有林克一個例外啊···
瑞內塔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恩盧。
他不知道該怎麼幫林克辯駁,特別是在林克不在現場的情況下。
特別是現在戈列托家族的主要戰力十有八九已經全軍覆沒,他的話語權更是少了幾分。
恩盧就算失去了他的叔叔,就憑他自己的背景,也能穩穩地碾死他。
縱使內心緊張,瑞內塔還是斟酌了一下語氣,幾乎懇求著對恩盧說到:
「恩盧,當時你和林克是一起來的,具體情況沒人比你清楚了。」
恩盧有些意外地看了瑞內塔一眼,在他叔叔口中,戈列托家族最大的特點就是卑賤。
最卑賤的人不是被命運踩在最底層的人,而是像戈列托家族這樣,踩著比他們更地下的人的腦袋,用脊梁骨去夠別人腳底板的人。
只能說戈列托家族的表面功夫做的確實不錯,很多噁心糟糕的事情不會光天化日的亮出來,按的很死,表面上也就算得上光鮮亮麗,可實際接觸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衡量。
他本來以為這位瑞內塔家族的大少爺也是個這樣的傢伙,現在看來,倒是勉強說得上還行。
恩盧略微晃晃頭,緩緩道:
「污染確實深種肉身難以擺脫,可我身上有替身靈偶,算是死裡逃生,這才擺脫了污染。
至於林克,我其實也只是和他在村子不遠的地方見的面,當時他身上就已經沒有污染了。
不過既然他能夠在這個年紀有這種水準的實力,有點手段不也很正常。」
替身靈偶就能擺脫,看來等級相當高啊。
給一個銀月階級的小孩備上這種層次的底牌,怕不是十二世家的後輩。
斯達克皺皺眉,他常年混跡在傭兵協會,地位雖然說不上頂層,可靠著一身潛力,勉勉強強也算是小有名氣,接觸到的永恆教會自然和營業出來的形象差別不小。
至少圈養墮落之女信徒定期收割功勞的事跡,他就聽過不少。
十二世家的名頭,對他來說同樣算得上威名赫赫。
雖然不是什麼好名氣就是了。
有恩盧打包票,雖然眾人心裡的梗有沒有去除很難說,至少面上又恢復了信任林克的姿態。
瑞內塔更是有些激動地沖恩盧點著頭,弄得那小子都有點不自在了。
話說回來,林克身上有沒有什麼問題都是小事,現在大祭司還在呢。
而自己等人根本沒辦法擺脫精神干擾,再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被對方炮製了都說不清楚。
斯達克嘆了口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
林克的實力也許不是最突出的,可就算自己現在戰力全無,也得想辦法把林克找回來。
能夠針對大祭司的人,就他一個啊。
······
綠草如茵,生機勃勃,如果不是它們卑微的彎著身子,仿佛在對林克朝拜,也許還算得上宜人。
距離林克吞噬第一縷神性開始,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
除了一開始為了引動綠裙少女心中的惡念,試探她底線時故作慘狀外,林克表面上一直都是相當平靜地吸收著神性,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的前進。
只有林克自己知道這種刮骨之痛何其折磨。
這簡直超越了他能夠想像的一切詞彙,連渴求麻木都成為了一種奢求。
神性被緩慢吞噬熔煉的過程中,不斷對他的靈魂進行升華,強而有力的保障了他意識清晰。
可每一縷神性的吸納都要他用肉身一點點去研磨,去過濾。
而且隨著神性中的自然力量在他身軀中越來越多,排出的速度漸漸跟不上了之後,疼痛幾乎在以每分鐘翻倍的方式增長。
清醒和瘋狂,從未如此親密地出現在他的思維中。
時間在痛苦面前失去了意義,什麼力量什麼未來什麼命運,林克恨不得獻出自己的一切,換來一剎那的痛快。
可本心卻鍥而不捨地堅持著對神性的吸納。
簡直就是,自我折磨。
終於,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之後,林克睜開了眼。
當綠裙少女的視線和林克相碰,恍若隔世的慶幸讓她心頭不由地一陣痛快。
讓你貪心神性,讓你跟我討價還價,活該受罪。
「之前說好的屠村一事,今晚動手吧。」
綠裙少女冷哼一身轉過身,悄然消隱在密林之中,只是隱隱約約地傳來她的回覆:
「我會在傍晚時分來找你,希望到時我見到的不會是一堆碎肉。」
林克此刻真是連埋怨發怒的心神都沒了,只是默默朝著密林深處瞧了一眼,然後強打精神在周圍清理出一片空地,最後用冰霜凝聚出一座封閉的冰屋後,開始了休息。
本以為靠著身體對神性的抗性,吸收神性的過程應該會比當初吸收修格斯的神性更加輕鬆。
可現在馬後炮的一想,怎麼可能輕鬆?
墮落之女的神性都不知道在海底沉寂了多少年,中間還經歷了修格斯做中介,幫他淡去了不少神性中墮落之女的力量。
可從綠裙少女身上獲得的神性,可以說就算比不了從自然女神身上的原裝貨色,卻也保持著相當高的活性。
這簡直就是吃了個彩椒就覺得自己行了,結果下一把就生吞了小米辣。
連林克自己都有點自我嫌棄的意味了。
不過,事情發展道這個地步,哪裡有時間讓他細細斟酌其中風險,至少眼下結局是好的,還算是順利的吸收了一縷神性,至於第二縷,還是等他睡上一陣再說吧。
實在是,太疼了。
林克閉上雙眼,臉頰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了抽。
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對疼痛升起了怯意。
說是休息,其實林克現在的狀態遠比吸收神性之前更好。
得益於神性的催化,他的靈魂徹底活躍起來,朝著升華的方向穩穩地邁出了一步,這給林克帶來的可是全方位的提升。
光是最明顯的,微觀世界的掌控力度直接拔高了一個小台階,命定死途的能力也更加鋒銳了幾分。
而肉身雖然在神性力量下被摧殘許久,但恢復力擺在那裡,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主要是精神壓力太大了,要是再不休息一下,林克感覺自己都快要變成瘋神了。
說起來,那個綠裙少女的力量,感覺有點像是····
林克思緒都還沒舒展開,強烈的困意就直接席捲了他的腦海,將他徹底拖進了混沌的荒原。
長眠。
等林克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密林中已經被樹冠垂落的陰霾籠罩的七七八八。
估計再過上個兩小時就得進入深夜了。
因為神性沒辦法收進空間行囊,林克乾脆一咬牙,將第二縷神性也吞了下去。
這一次吸收的過程快了大約半成,只可惜該怎麼疼還是怎麼疼,一點沒有抗性提升了的樣子。
等他這次吸收完,天邊只剩下慘澹的一縷夕光,林克感慨地感受著自己腦海中融匯交織的三縷神性,雖然疼痛感還時不時會在他的身體中引起幻痛,可心頭的喜悅是怎麼也掩蓋不了的。
他當時的預計還要超出了,吸收了三縷神性之後,他的靈魂就進入了某種奇妙的狀態,仿佛一呼一吸中都在和整個世界一起脈動。
許久都未曾感覺到進步的神秘之力門檻,這時卻自發的穩穩向前。
那些他曾經根本就想不通的,關於死之絕寒的領悟,此刻卻仿佛有人在自己耳畔悄悄透題一樣,理解輕鬆暢快,都讓他忍不住高呼一聲。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啊,」綠裙少女突然出現在林克的身邊,在這座密林中,只要她想,那裡都是她的身體,「實力提升如此之多,也是時候完成我們的約定了。」
少女抬手,細長纖指不斷揮動,古老的咒文帶著讓眾生通明的力量印入林克眼中。
「以五縷神性為交換讓我幫你殺了大祭司他們,這我能夠理解,畢竟早就已經談好了。
可你這後面的內容,算是什麼意思?
我區區凡人,有資格和你『互不相犯』?」
綠裙少女側過臉,上下掃視一番,然後冷嘲到:「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眼裡的貪婪嗎?
要不是我實力還能勝你兩分,恐怕現在都被你吃干抹淨了吧。」
林克不置可否,默默在契約上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記。
綠裙少女哼了一聲,同樣在契約上留下了印記,作為契約約束的手段,如果有人違背了契約的內容,將會直接被剝奪一部分的「位格」。
這種懲罰手段在林克看來簡直神奇非常,不過綠裙少女顯然也沒有和他解釋的意思,只是翹著下巴朝村落的方向點了點。
「還不急著動手,我倒是很好奇另外一件事。」
「說吧。」聽得出來,這傢伙握緊了契約,心情相當不錯。
「既然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殺了大祭司他們,你又為什麼要引導我進入村落?這不是多此一舉?」
「不,你弄錯了一件事。」
綠裙少女盯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讓你進入村落,只是個求個證明罷了。」
「證明?」
「瞞著我也沒有意義吧,畢竟要不是因為你靠近,那件東西根本就不會突然甦醒,鑄造出這片空間。」
我瞞著你?我瞞著你什麼了?
你一副很懂的樣子,又是懂了什麼?
林克真的很想直接開口問,他有種預感,如果能從綠裙少女的口中得知自己瞞著她的那件事,會給自己省去不少麻煩。
「既然你不願意坦白就算了吧,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能夠看見我的人,又怎麼可能是普通人。
但是終究還是想要親眼見到那東西的反應才安心啊。
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最後來幫我脫離苦海的,居然是你。」
所以你在這段消失的時間裡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林克心裡簡直堪稱百抓撓心,可他又擔心如果暴露出自己「不知道瞞著對方什麼」的真相,事情又將多生變化。
最後只好沉著臉點點頭:「不說這個了,倒是大祭司他們,具體是屬於什麼類型的存在,你說清楚也方便我動手。」
「一群被自己的理想囚禁的怨魂罷了。」
綠裙少女擺擺手,嫌棄無比的樣子,似乎提起大祭司一行都會讓她相當噁心,還側過臉去乾嘔了兩聲。
只是,在林克沒有注意到的方向,綠裙少女眼神中的悲哀,何其真切。
「我們作為信徒,女神收到了侮辱就得用生命來證明虔誠,否則就是背叛,你們不懂嗎!」
「放下女神的尊嚴,我寧願去死!憑什麼我們要給永恆讓步!女神是最古之神啊!」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神諭,為什麼我第一次聆聽到的神諭,會是這種東西啊···」
「偽神!你就是偽神!自然女神豈是這種卑躬屈膝的樣子!偽神!偽神!」
「異教徒,我是異教徒?我是異教徒。我是異教徒!
好,好!我是異教徒,我就是異教徒!
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是自然女神的信徒,我一個人證明,橡樹之女的榮譽!」
「逃,我得逃!老師,對不起,對不起···」
「快長大吧,快長大吧。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所有人都相擁在橡樹之女懷中的那一天。
求你了,快長大吧!」
「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永恆,永恆算是什麼東西!!
我等崇高的橡樹之女,啊!」
「不會是這樣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啊!
這根本就不是福音,這怎麼可能會是福音···」
「瘋了,我瘋了。我的信仰,污染了自然···我的信仰,污染了自然!!
哈哈哈,我的信仰,居然污染了自然!!
哈哈哈。
哈,哈,啊啊啊啊啊!!!」
「靠你了,無論如何,靠你了。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都絕對不能讓這東西去到外面的世界!
求你!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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