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

  站在鋼鐵貨輪之下，站在鍊金抓手的陰影里，老伊卡一次又一次的嘆息。

  像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臟都給吐出來一樣的深深嘆息。

  這些從海上而來，像是從來都不會斷絕的貨船，養大了他的父親，養大了他，還養大了他的兒子。

  可現在，嗷嗷待哺的孫兒卻餓的像是只老鼠崽子，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永遠的睡過去。

  因為他失業了，兒子也失業了。

  這些本以為永遠都干不完的活計，突然而然地就不需要他們了。

  「爸，那邊喊我們了。」

  老伊卡呆呆地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那個自從成家以後就再也沒有發過脾氣的兒子，此刻卻像是奴隸主手下被虐待的野獸，遊走在失控的邊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但他覺得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別去。」

  「我不可能不去，這關係到我們能不能活下去！」

  兒子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牙齦都咬出了血，絲絲腥紅在潔淨的牙齒上纏繞，就像是當初茹毛飲血，只有獸性的先祖。

  是啊，關係到能不能活下去，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老伊卡心裡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究竟是因為什麼而走到這個地步。

  一家子兩個男人，卻養不活一個孩子。

  他想過重新找一份活計，可是沒有人要他們。

  整個希卡城的碼頭工人都失業了，憑空多出來的這些人沒那麼容易重新找到一份能夠餬口的工作。

  他想過靠打魚果腹，可是那隆隆作響的鍊金機械每日都在往海里排出灰黑的污水。

  聽說已經不止一個因為吃了魚腹痛而死的了。

  他想去遠海打魚，可他們這種普通人家根本沒有出遠海的資格。

  各種各樣的怪物連通體鋼鐵的貨輪都能撕碎，更別提一條小船。

  但真的已經到了非要尋死覓活不可的地步了嗎？

  這麼大的一個希卡城，真的就連一些碼頭工人都養不活嗎？

  老伊卡總感覺自己的腦袋裡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

  一個哭訴著雷肯市長滅絕人性的安排，將他們一家人都給逼到了絕境，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爆發。

  而另一個卻唉聲嘆氣的想著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爸，你不去就不去吧。」

  看出老伊卡臉上的優柔寡斷，兒子的拳頭緩緩握緊：「反正真要是鬧起來，也不缺你一個老人家。」

  「混帳東西！」老伊卡紅著眼睛，一巴掌直接對準了兒子的腦袋，「我不去有什麼用？你要是出了事，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兒子頓時啞了聲，只是垂著頭不說話。

  老伊卡也有些後悔，可伸出去的手又感覺不太合適了。

  最後像是走到了絕境的人，放棄般嘆了口氣：「走吧，走吧。」

  說完，向著兒子一開始指著的方向走去。

  兒子揉著腦袋抬起頭，頭頂是遮天蔽日的鍊金抓手。

  它輕輕鬆鬆的將幾十個人都搬不動的貨物從貨輪上取下，最後平穩的放在地上。

  這種怪物一般的巨力，非人的效率。

  也許真的可以像雷肯說的那樣，將希卡城變得更加繁華。

  「但那個繁華的希卡城，註定沒有我們這些人活下去的地方。」

  兒子痛罵一聲，跟著老伊卡的步子向著人群走去。

  可是，嘈雜的機械聲中，兒子的怒罵是那麼的不值一提，甚至都沒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聽見···

  「現在你們都看到了！雷肯根本就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潮濕無比的倉庫中，一個漲紅了臉的男人踩在十幾個堆疊的箱子上，咆哮著發泄自己對雷肯的不滿。

  這已經是第十二個，還是第十三個？

  老伊卡感覺自從走進這個倉庫後，腦子就有些朦朧的感覺。

  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總是吃不上飯。

  那個時候他很喜歡蹲在太陽底下，幻想自己是一顆樹，只要曬著太陽就能夠填飽肚子。

  只不過現在，這裡除了腐敗惡臭的水汽，就是一對對布滿血絲的眼睛。

  耳朵里全是咆哮聲，全是對雷肯他全家的「親切」問候，其餘的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了。

  人群像是暴風雨前夕的海洋，充滿著暗流涌動，充滿著壓抑的憤怒。

  兒子在哪裡，他已經很久沒有注意過了。

  從進來的第一刻，他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這個暴怒的團體中茫然的一份子。

  他想要出去，可是涌動的人流卻不住的將他往前擠，往他不願意的方向攢動。

  直到，腳尖踢上了一個破敗的木箱子。

  咆哮者低下頭看著他，然後用手指著他的臉。

  怒吼聲就在耳邊，咆哮者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過的嘴裡噴出口水，灑落在老伊卡的臉上。

  髒的不行。

  「你們看看，這樣一位老人，足夠做我們這裡九成人的父親輩，可是他卻依舊來到了這個地方！為了明天生活的希望！

  現在是他！明天就是我們任何一個的父親！後天就是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孩子！

  沒有妥協！沒有餘地！」

  那人一把將老伊卡拉上木箱的頂端。

  倉皇無措的自己就像是被人從海浪中撈起的游魚，不知所措。

  「說些什麼吧！」

  老伊卡好像聽見有人在沖自己喊。

  「說些什麼吧！」

  老伊卡的耳里全是咆哮的聲音。整個庫房都像要被這些怒吼聲掀翻。

  該說什麼？罵雷肯市長嗎？

  可是這些天罵了太多遍，自己好像已經厭倦了罵他。

  那該說什麼？

  老伊卡突然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來氣，無數的迷茫懟在他的胸口，讓他的肺像是僵化的石頭，再也不能吸上一口氣。

  快要憋死了！快要死了！

  老伊卡的腦子都被逐步逼近的絕望清空。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毀了那些東西，把我們的生活搶回來。」

  就像是在幽深的谷底發現了一根垂落的繩子，老伊卡毫不猶豫的就將這句話複述了一邊：

  「毀了那些東西！把我們的生活搶回來！」

  人群沉默了，然後又爆發出無窮的激情。

  似乎所有的憤怒都找到了宣洩的方向，所有的苦難都有了歸咎的來處。

  毀了它們！！！

  【作者題外話】：今天只有兩更，壓力太大了。又是考試又是卡文，劇情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地方，第一卷的真正黑手也算是初步完成了。

  讓我整理一下吧，爭取寫的好一些。

  最好能有些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