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決戰之夜

  夜色已深，樓煩王城內一片殺氣。

  作為樓煩王一族的王城，城內居住的全是墨蘇棄的嫡系親信。眼下大戰在即，這些墨蘇棄的親信們都自感在戰後不會得到趙人的寬恕，於是眼下磨刀霍霍，要與趙人拼命。

  各個大大小小的帳篷里，樓煩武士面無表情地反覆打磨著錚亮的彎刀，還有人正在與妻兒作別。

  整個王城，瀰漫著濃濃的悲壯氣氛。

  城外的北方盟約聯軍足有數萬之眾，即便樓煩王族拼死作戰，也多半難以取勝。無論男女老少，大多數王族人都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王城內反常地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做最後的打算。除了部分決心殉死的武士之外，也有不少樓煩人默默收拾好了所有糧食，裹在身上，決心衝出聯軍的包圍。

  但無論他們的算盤如何，都做好了與趙人拼命的準備。

  王帳之內，墨蘇棄臉上的刀痕已經結疤，和他的那道舊傷疊加在一起，更顯得這張臉恐怖無比。

  墨蘇棄再次鼓舞了麾下眾將的士氣，便將眾人遣散，此時帳內只有墨野還留在原地。

  墨蘇棄看著墨野踟躕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墨野。」

  「義父……」

  「明日之戰，我軍勝算幾何？」

  墨野沉默了，即便他從最樂觀的角度來分析，樓煩王族也實難是王城外聯軍的對手。時隔一月，攻守之勢已經轉變，趙國小公子如今獲得了草原上大多數部族的支持，大軍合圍王城，可謂兵強馬壯。

  反觀樓煩王一族，不但兵少將寡，就連僅有的萬餘騎兵也因為連日奔波而疲憊不堪——雖然眼下他們戰意高昂，但戰力的差距也是客觀事實。

  墨野艱難地道：「勝算……微乎其微。」

  墨蘇棄笑了笑，雖然笑容溫和，但他臉上交錯的兩道傷疤扭曲在一起，仍然顯得十分可怖：「若想突圍而出，勝算又有幾何？」

  想起那位手段果決、心思莫測的趙三公子，墨野再次搖頭：「趙景裕既然將我軍引回王城，便是存了斬草除根的念頭。以那位三公子的手段，想必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堵住我軍的生路。」

  墨蘇棄點了點頭，並不言語。大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只有爐子裡的木柴還在劈里啪啦地閃爍著火苗。

  火光閃動之下，漆黑的影子在帳篷四壁上微微搖曳。

  許久之後，墨蘇棄終於開口，聲音卻變得威嚴低沉：「墨蘇棄身為狼神王，背負我族騰飛之重擔，有心南下中原一展宏圖，卻因實力不濟，以致大敗……自感愧於各部族的推舉。」

  聽著明顯像是遺言的話語，墨野大驚：「義父……」

  墨蘇棄擺了擺手，打斷了墨野的話。他看向墨野，沉聲道：「本王膝下無子，等本王魂靈去侍奉狼神之時，墨野，你就是下一任狼神王。」

  墨野悲從中來：「義父正值壯年，春秋鼎盛，何必行此不吉之語？」

  墨蘇棄大笑兩聲：「此戰一旦戰敗，無論是趙人還是各部族都不會放過我，唯有我死了，才會平息他們對我族的怨恨，我族才有機會苟延血脈。」

  墨蘇棄頓了頓，接著道：「明日大戰，若我族不能突圍而出，本王必定戰死於陣前……屆時你即位為王，不要繼續與趙人拼鬥，老老實實投降，爭取加入趙人制定的北方盟約，或許還能讓那位小公子放過我族。」

  「義父……孩兒知道了。」墨野看著眼前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梟雄眼下如此低沉，不由得默默垂淚。

  墨蘇棄：「彼時爾等將我屍身用荊棘捆綁，獻於趙景裕面前供其泄憤，我族或可得以倖免。」

  ……

  墨蘇棄交代遺言的時候，聯軍大營里的中軍幕府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趙景裕一襲白衣，外罩熊皮大襖，端坐在大帳正中。高栩手挎佩劍，侍立在後，下首十幾名趙國將軍則頂盔貫甲，威風凜凜。

  除了這些趙人之外，帳中還有不少樓煩的首領、將軍，一個個也都老老實實地站在下面，等待趙景裕發號施令。

  眼下的聯軍，趙人只有三千人，樓煩人足有三萬餘人，是趙人的十倍有餘，但這些樓煩人卻不敢造次，全都唯趙景裕馬首是瞻——只有趙景裕手裡的糧食，才能讓這些瀕臨絕境的樓煩部族渡過漫漫寒冬。

  趙景裕目光掃向眾人，每個樓煩人都不敢與這位殺伐果斷的小公子對視，紛紛低垂下頭，表示出對趙國這個北方盟約盟主國的恭敬。

  趙三公子沉聲道：「諸位，墨蘇棄王族被困王城，城內物資短缺，而外援斷絕，越是拖下去便越是士氣低迷——如果墨蘇棄不肯束手待斃，那麼便會儘早與我軍決戰。」

  眾人一齊拱手：「願聞將軍（盟主）號令。」

  趙景裕：「眼下王城內燈火通明，對於木柴短缺防守方來說，這一浪費行為十分反常——這說明墨蘇棄很有可能已經下了決戰的命令。據我分析，墨蘇棄很有可能在明日便與我軍決戰。」

  「此戰之要點，在於全殲墨蘇棄王族，不可遺漏——明日之戰，趙軍主力與各族武士鎮守中軍、兩翼騎兵作為掩護，隨時掩殺，支援中軍；外圍布置游騎，剿殺漏網之魚。」

  眾人打起精神，再次一齊拱手：「謹遵將令。」

  也有的樓煩部族首領不分場合地猛拍馬屁：「盟主妙算，實在英明！明日一戰，我等必定教墨蘇棄插翅難飛。」

  帳中眾人士氣高漲，尤其是那些樓煩部族的人，一個個喜氣洋洋，仿佛墨蘇棄已經是階下囚徒。

  趙景裕卻並不敢大意——墨蘇棄畢竟是草原上的戰神，有『顯聖的狼神』這樣的美譽。眼下那廝手裡還有萬餘精銳騎兵，再加上樓煩人素來有舉族皆兵的傳統，困獸猶鬥之下，絕不是一個可以輕視的對手。

  沉吟片刻，趙三公子緩緩道：「今夜三軍戒備，不要掉以輕心。高栩，點出三千騎兵，今夜全副武裝，隨時聽我號令行事。」

  高栩一怔——就算要加強戒備，提防墨蘇棄趁夜突圍，多派些崗哨便是，也用不上三千騎兵枕戈待旦吧？

  再說，聯軍大軍包圍王城，意圖打一場斬草除根的殲滅戰。就算墨蘇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聯軍大營戒備森嚴——根本不可能做出趁夜偷襲這樣徒勞的蠢事。

  見帳中眾人疑惑，趙景裕微微一笑，目光掃向了王城方向，眼睛微微眯起，沉聲說道：「諸將勿要猶疑——說不定，今晚這三千騎兵能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