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老屋。
暑早逐涼,魏識起了個大早,趁著天蒙蒙亮去後山取山溪水,順帶打了只野雉。
回來時日頭已經半升,融融暖光在地上投下斑駁暗影。
遠遠瞧見,自家的院子裡一藍衫女子玉頸微垂,挽著袖子研磨藥粉,她做事極為認真,眉眼不抬,從容和緩。
曬乾的當歸、棗樹皮在女郎一下下地研磨中變為碾粉。
人走到近前,沈之瑜略略抬頭看了眼,魏識從那寡淡的眼神之中看出責怪的意味,不由淡聲解釋。
\"已經無礙了,沈姑娘不用擔心。\"
沈之瑜不再看他,而是專心地將好不容易製成的藥粉一點點裝入她隨身攜帶的小瓷瓶之中。
京畿未經旱災,山林蔥綠,單是在這後山,她便發現了許多尋常的草藥。
不由暗嘆,若是陳郡有這些藥材,也不至成了屍疫橫行的死城。
可惜沒有如果,她輕嘆一聲,塞上了瓷瓶的木塞,又看了眼魏識。
沈之瑜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像會說話,魏識明白這是要他坐下的意思,擱下裝著水的木桶和手裡的野雉,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
她拆開他灰布條包紮的傷口,兩隻手腕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只是拎了桶水回來,傷口崩裂隱隱滲出血來。
沈之瑜責怪地看他一眼,這一錢當歸、三錢棗樹皮混而研製的藥粉止血極快,結成的痂能經水,少了一味汗三七,藥效減了些,縱然如此也是極好的。
她將人精心調養兩日,一個沒看住,傷口便裂了,不由蹙起眉看了眼魏識。
這一眼讓魏識有些心虧,訕訕笑著。
傷口被布條纏著,他拎水時又未覺有異,這才沒當回事,未曾想傷口竟是裂開了。
面前的女郎微微俯身,將桌上剩餘的藥粉細細灑在他裂開的傷口上,又重新取了清洗乾淨的布條給他包紮,極淡的混雜草藥味道的冷香傳至鼻尖。
沈之瑜白淨的面龐被初晨的陽光照著,顯出淺短的絨毛,淡粉色的唇瓣抿著,神情專注。
魏識想起了自己剛睜開眼時,她也是這般模樣。
若是沒有她,自己也許已經死在了山里,他只覺自己昏過去很久,醒來時便見一個姑娘守在自己跟前,眼底青黑一片。
沈之瑜整整守了他兩日,山裏白日還好,入夜時不時有野獸嚎叫之聲。
她很害怕,卻不能僅憑一人之力,將一個身形魁梧的大男人挪移到安全的地方,只有在原處守著。
那兩日,她白日要尋食,晚上要守夜,還得照看著男人的傷情,屬實夠嗆。
可一看到他脖子上掛著的玉,就沒了脾氣,只覺得天意弄人。
將他的傷口重新包紮好,魏識便要起身卻被沈之瑜按住了手,對上那雙一瞬不瞬的盯著的眼眸。
魏識又坐下,有些疑惑,他這兩日好了些,這才想著上山打些野物做吃食,他家沒有田地案,米糧全靠買。
屋子經過難民一番剽掠,早已不剩什麼,這兩日兩人將就著吃了些藤葉清湯。
沈之瑜緩緩將墜在裡衣里的玉,從頸間取了下來
汲庸堂後院的屋子裡。
伯顏紆澤昏倒在地上,姜姒見他身上時冷時熱,額頭上發著虛汗,不由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扶著人走到了落腳的地方,還沒坐著喘口氣,又昏了。
可她不懂醫理如何給他救治,見銀瞳沒了動靜,心裡有些惴惴不由伸手去探鼻息。
\"石頭,你說他會不會死啊?\"
如今的姜姒已經全然沒有的高門小姐的樣子,宦者的烏紗帽子早已不見蹤影,烏鬢凌亂,鼻尖沁著汗,身上淋了雨又曬乾的紅袍沾著灰塵泥污。
跟石頭一起扶著伯顏紆澤走了許久才到了這汲庸堂,剛到地方伯顏紆澤便直挺挺地躺下,沒了他使力。
石頭和姜姒兩個如何扶得住人,咚得一聲直叫姜姒心驚。
\"姐姐,我瞧著他像是活不長。\"
石頭面上通紅,後背被汗浸濕一大片,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姜姒探著鼻息微弱的樣子,也覺他怕是要死了,可這樣自己豈不是白費力氣?累死累活將人弄到汲庸堂,還沒討利,人就蹬了腿?
蹲在伯顏紆澤身前,扒開他的眼皮,又掐了掐人中,下一瞬被他拂開,姜姒跌坐在地上。
伯顏紆澤並未完全失去意識,只是脫力倒在地上時摔了個結實,一時緩不過勁兒來。
聽著他二人論道死活,卻也不能開口吱聲。
這小姑娘又是扒開眼皮又是掐人中的,撥弄羔羊一般直叫他冒火,這才撐著一口氣將人拂開。
可他身形高大,骨架重一胳膊甩過去打得姜姒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
小姑娘眼睫上都掛著汗珠,鬢邊的髮絲被汗水浸濕,軟軟地貼在額上,小臉紅撲撲地不知是氣的還是熱的。
她抬手擦了擦汗,氣若遊絲道:\"你沒死啊?你可不能死,你還答應許我三個條件呢!\"
伯顏紆澤無力地閉上眼睛,半晌才道:\"水\"
姜姒見他滿身是傷,天又熱沒敷藥包紮早已起了膿腫,瞧著像是一口氣吊著。
她不敢耽擱:\"石頭,你在這裡看著他,姐姐去尋些水來。\"
石頭癱倒在地上喘著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老頭給的水囊早已飲盡,這一路上未見川流池水,日頭又毒辣,他們俱是渴得不行,銀瞳受了重傷,這些水大都給他喝了。
姜姒和石頭沒喝著多少。
汲庸堂院門大開,門窗皆被砸爛,前院學堂的桌椅損毀了不少,地上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像是荒廢許久的樣子。
姜姒腿發軟,腳上一陣鑽心的疼,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由想起真人說的話。
還真是四體不勤,誒
她倚靠著門窗輕喘,好在汲庸堂倚山臨水,院前不遠處有一條小溪,緩了過來,她忍著痛和想昏過去的念頭,一步步往溪邊走。
腿實在軟得厲害,她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掙扎半天都不能起身。
眼淚刷得落了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顫著手將掉落在地上的錢袋子和一團皺巴巴的紙重新塞進腰封。
一遍落淚,一遍想著綏寧姐姐說的真對!
有錢也不頂事兒,莫要橫死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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