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飲一日。

刑天的北極海之行絕對算不上多麼美好，心中亦有苦澀，留一腔情字遺恨，醞一心駭然殺機，一路走到現在，箇中滋味已經無法言，當烈酒入喉后，乾脆直接放開了性子。

他有饕餮之腹，飲千杯而不醉，然而刑天想求一醉，甚至乾脆直接閉塞了自己的身體機能，到最後在喝倒周圍的所有人之後，他也直挺挺的倒下了。

這一醉，醉的已經是不知生死。

也是頭一次，刑天在休息時間沒有打坐修鍊，姑且算是偷懶一回，被徐開先的兩名警衛員扶回船艙后就直接睡了。

迷迷糊糊中，刑天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反正當月上中天的時候酒才終於醒了幾分，人自然也就轉醒了。

「呃……」

當刑天翻身坐起的時候，頓覺一陣口渴，這其實也就喝完白酒以後最常見的狀態了，當下狠狠甩了甩腦袋，見床頭柜上竟有一杯放好的白開水后，頓時爬起過去抄著杯子就「咕咚咕咚」兩口將杯子里的水喝了個底朝天。

此刻，外面可能恰是三更時分，正是天空中的月亮最為明亮的時候，讓天地間處於一片灰濛濛的狀態，有一絲冷光射入船艙內，在這半黑半白的環境中，刑天在喝完水后才發現，那床頭柜上竟然還有一張紙！

「夜半三，甲板等你。來之前記得喝掉晾好的水，要不然你會難受。」

紙上，只有這一句話。

刑天看完之後，眼神頓時複雜了起來，他怎能認不出那清新雋永的字跡是駱影的？

就這般，刑天一個人在床上傻獃獃的坐了將近半個時的時間，黑暗中才終於傳來一聲他冷幽幽的輕嘆：「終究還是來了么？

嘿，生來遭天棄，又因為命運不得不作出喪盡天良的事情，到如今被世遺卻也是報應了！

也罷，既然你想要答案，那我就給你答案。」

頭一次，刑天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怨氣。

一直以來，刑天都是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在在一路往前走著，不算是渾渾噩噩，只是覺得自己所愛的人能幸福就是自己最大的快樂，至於自己怎樣，他還真的沒有想過，覺得能掙扎著活著就不錯了。

直到，遇上駱影。

刑天的心態終於開始變了，就像是「女為悅己者容」一樣，他也總是在竭力的遮醜，不想將自己那蒼白而血腥累累的一生暴露在駱影面前，生怕會被駱影厭煩。

然而，最終命運還是抖露出了一切。

也就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是真的到了他失去自己所愛的人的時候，他的心裡才終於冒出這個念頭——為什麼那個人是我？

這個問題，十四年前他問過李林，李林沒有給他答案。

十四年後，他又問自己，同樣沒有得到答案，只知道，假如時光逆流，這個大哥……他還當！

於是，在深深呼出幾口氣后，刑天隨手披了件衣裳就走出了船艙。

……

如今艦隊雖然已經在返航途中了，但畢竟深入北極海太遠，一個白天的時間還不足以開出去，此刻應該正處于格陵蘭海附近，仍受北極海的極地氣候影響。

當刑天走出來的時候，有冷風在呼嘯，天空中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飄起了大雪，如鵝毛般，被冷風夾雜著和海平線呈七十度角向下傾倒，讓天地間看起來有些朦朧。

甲板上仍舊有執勤的士兵在風雪中巡邏，因為有了今天下午的接觸，他們基本上已經熟悉了刑天這個年紀輕輕卻能和華國的尖大佬徐開先、肖振虎把酒言歡的男人，因此倒是並沒有按照規矩查問刑天，刑天這一路走的可以是順順噹噹，轉眼功夫就到了船尾。

這裡只有一條狹長的通道，當刑天踩著有些濕滑的夾板拐了好幾彎找到這裡的時候，終於見到了駱影。

因為是在軍中，所以駱影也穿了一身男性的軍服，滿頭青絲隨意紮成了馬尾，站在護欄前眺望遠海，在風中青絲揚起，身上的大衣也隨之獵獵作響，就算是刑天到來以後都不曾回頭，只是雙手插在衣兜輕輕道：「你頹廢了，刑天。

你知不知道當我去船艙看你的時候，你睡的簡直就像條死豬一樣，幾乎是什麼都不知道？

假如我是你的敵人，那個時候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割斷你的喉嚨！

你犯了一個戰士最不應該犯的錯誤！」

刑天一愣，完全沒想到駱影會和自己用這種方式對話，竟然能將割斷喉嚨的那麼的風輕雲淡！

瞬間，刑天有些恍惚。

「很驚訝是不是？」

駱影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刑天一眼，不動聲色的聳了聳肩，道：「就像你的，我也成為了一個武道修鍊者，那麼我就應該嘗試著用你們的東西來考慮問題，不對么？」

完，駱影扭過了臉，面朝大海，輕聲道：「最起碼，這是我的選擇。」

看似惆悵，其實終究在話的時候有所保留了，也只有在垂頭的時候，駱影才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我修武，不為無敵於世間，只想常伴在你左右。

刑天愕然，嘴唇微動，過了片刻才終於嘆息一聲，問道：「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嗯……」

駱影輕輕閉上了眼，話如夢囈：「我似乎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中有一個女人告訴我，從今天開始，不管我的血脈傳承於哪個種族，但既然被北極光選中，那麼從今以後我就是一個叫做聖女族的種族的族長了，我也成為了九凰天經的傳承者，將接受身體的改造和能力的最初覺醒。

一切……真的好像一場夢啊！

我沒想到，就是這一轉眼的功夫，我的所有夢想就全部都實現了。」

「實現了么？」

刑天苦澀一笑，並未什麼，武道無盡，多少人傑叩首問長生，最後不是死在了爭奪中，就是老化於歲月里了，駱影的修鍊之路只不過才是剛剛開始，以後是吉是凶，真的無法預測，如果修武就是她的夢想的話，那這個夢究竟是美夢還是噩夢，在結束前永遠無法預測，現在夢想實現尚早。

不過很顯然駱影卻是沒想那麼多，冷風中的她嘴角輕輕挑起一抹弧度，似乎是在微笑，總之蘊含了太多的東西，讓人有些看不懂了，或者女人心海底針，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猜透，良久后才道：「你的，等危機過後，會給我個交代，我一直在等著。」

「交代么？」

刑天垂頭苦笑。

然後，他緩緩轉過了身，冷月下，在甲板上灑出一道欣長的背影，背對駱影，沉默良久后，聲音才從風中傳來：「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想、也不願意再讓它重現在這個世界上，那是對所有人的傷害。

所以，你想聽故事的細節的話，恐怕會讓你失望了，永遠的將過去葬進歲月，這是我的意志，無可更改！

過去的那些事，要我，其實一言以蔽之——忠誠、責任、信仰、奉獻！

唯獨，沒有背叛！」

「不管如何，就這樣吧……」

到這裡，刑天緩緩轉過了身，一輩子都沒彎過腰的他竟然對著駱影來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輕聲道：「謝謝你，姐，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謝謝你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給了我一個住的地方，給了我一口飯吃，也謝謝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本來，我是願意一直都留在你身邊的，可惜，事與願違……

你要的解釋我無法給你，我這樣的人留在你身邊怕是你又得寢食難安了。

所以，我只能離開，好在你現在也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了，也確實不需要了。

再見，姐，願你我還能有再相見的一天，此去后，無論我在哪裡，只需要你一聲召喚，刑天生死必往！」

「這，就是我的交代！」

完，刑天一咬牙，轉身就走！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雖然他也不想就這樣結束他所珍惜的這一切，可是，與其將所有東西都抖出來傷害所有人，那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全部承受。

所以，刑天走的很坦然，就像十四年前一樣，他不後悔今日的抉擇。

「你站住！」

誰知，一直都沉默著的駱影竟然直接開口叫住了他，然後，在刑天看不到其面色的角度上，駱影如此道：「你和我的合同期限似乎不止就這兩天吧？就這麼走了，你想毀約嗎？」

「我……」

刑天張嘴：「可是我沒有選擇……」

「你給我閉嘴！」

駱影頭一次強硬的打斷了刑天的話，一字一頓道：「我需要的答案沒有那麼複雜，我只需要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就行了，雖然從你一心求死上我就已經有所猜測，但總需要向你求證，要不然我會亂想，我亂想的時候不喜歡和人話的，就像咱們在回來的時候那樣。

如今，既然你沒有背叛，那麼就證明我沒有看錯你，這就夠了！

真的，我只需要知道，你刑天你就是良心餵了狗坑死天下人，也絕對不傷害你身邊一人這一就夠了！

原諒姐的猶豫吧，沒辦法，誰讓我是個在感情投資上一直都非常謹慎的人呢？

至於你的過去，你想讓它埋進歲月，那就埋進歲月里吧，我只需要知道你負了天下不負我就行了。」

語落，駱影整個人化作一道黑影，「嗖」一下就從原地消失了，很顯然，她已經開始嘗試著掌握自己的力量了。

這算什麼？

刑天有些傻眼，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靜靜咀嚼著駱影的每一句話，細細猜測著這個女人的內心世界。

這一站，就是整整一個晚上。

一直等夜盡天明的時候，刑天才終於回過了神，迎著朝陽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用一種很肯定的語氣自語道：「負了天下不負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