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北市高山野外度假村。

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天色很暗，僅有幾處的燈光在閃爍，整個區域都是安靜的。

車子停靠在那邊花地的路邊，燈熄滅了。

車裡也很安靜。

俞庭宣坐在車裡，看著黑暗裡那片早就變了樣的花地，內心此起彼伏，更多的是禁不住的黯然神傷。

身後坐著的女人已經很虛弱，看起來無比的痛苦，蠟黃的臉上滲出來汗珠，硬撐得那麼辛苦。

俞庭宣迴轉頭看了一眼林成雲，張了張嘴開口道：「我勸你還是回醫院吧，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是不好，很不好看。」

「都要死的人了，要什麼好看？」林成雲笑了笑，更加的虛弱，連聲音都聽得出來沒有力氣了。

她望著俞庭宣笑了笑，目光轉向車窗外：「阿宣，我想要下去，你能扶我下去嗎？」

俞庭宣眉頭緊蹙了下，看林成雲的情況真是經不起折騰了，可她偏要折騰。

他猶豫了下，再度開口道：「你現在沒有體力根本就沒辦法下來行走，你要下來，也是增添痛苦。」

「不下來走，我心裡很難受，我就想要看一看這片地，我想死了以後把骨灰撒在這裡，可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幫我實現這個願望。」林成雲說著也是自嘲的笑著，大概沒有人幫她吧。

俞庭宣眼眸一緊，深深的凝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去理解這個女人的心情，只覺得她有這樣的要求讓人非常的意外。

「你現在還是顧中壢的妻子，你死後也只能埋在顧中壢的身邊。」

「我不會埋在顧中壢身邊，我寧可灑了骨灰，也不會埋在顧中壢的身邊。」林成雲一聽到這個，似乎格外的抗拒：「我和他根本就是個錯誤。」

俞庭宣眉頭皺了皺，心情很是複雜。

「既然是錯誤，當初那麼義無反顧，那麼著急嫁了做什麼呢？」

林成雲看著他，輕輕地反問：「你說著急什麼呢？」

俞庭宣被她這樣輕聲漫語的話說的一愣。

但很快林成雲就笑了笑，繼續道：「不管怎樣，當初是著急了，是啊，我也問我自己，當初那麼著急嫁了幹什麼？非要跟一個有婚姻道男人在一起幹什麼？他有前妻，還要嫁給他，給人家道孩子當后媽，舔著臉對人家的孩子好，對自己的孩子苛刻，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俞庭宣擰了擰眉心，道：「犯賤！」

林成雲笑了，並不生氣：「阿宣，我還做了一件更犯賤的事情，你想不想聽聽？」

俞庭宣靜靜的望著林成雲，眼底很是沉鬱：「別廢話，直接說。」

「阿宣，我跟另外一個男人又生了一個兒子，我這一生不虧，有你，有顧中壢，還有他，我這一生真的很值得了，三個男人。」

聞言，俞庭宣眼底閃過憤怒，胸腔里都在起伏不定，怒氣從心底溢出來。

然而，他覺得，更多的是一股子酸酸楚楚的滋味，很難受，他被刺激到了。

俞庭宣輕哼了一聲道：「你可真是犯賤到家了，三個男人，你還好意思說出來。」

「人都要死了，為什麼不敢說？」林成雲輕輕地笑了笑，不以為然。「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你怕被禁錮在醫院裡！」俞庭宣快速的開口，有賭氣的成分。

林成雲一怔，忽然笑了笑，道：「是啊，我現在怕失去自由，我時間不多了，我總是要走走看看的。」

「有三個男人值得了，為什麼還要感嘆從一而終，感嘆的時候難道不是去羨慕那些從一而終的男女嗎？」俞庭宣忽然忍不住的開口再度指責。

林成雲一怔，聳聳肩，道：「是啊，難道你不羨慕嗎？你心裡不會去想那些從一而終的男人和女人嗎？他們相扶到老，攜手並進的一生是多麼的讓人敬佩，你也沒有做到，不是嗎？」

俞庭宣張了張嘴，自嘲的笑了笑，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他被林成雲給問到了，無從回答。

「你看你都沒有話說了，可見你也是贊同我的觀點的。」林成雲又是笑了笑，那麼得意。

俞庭宣很是惱怒，擰了眉頭，沉聲道：「別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看你這樣子，我知道你後悔離開我了。」

「是啊，我很後悔。」林成雲看著俞庭宣的眼睛，很是大方的承認：「阿宣，我很後悔離開你了。」

俞庭宣眼眸緊縮，劇烈的跳動著，一抹激動從眼底衝出來，他緊緊地盯著林成雲。

那雙眼睛，太過於熾熱，太過於專註。

林成雲被他盯著，微微垂眸，不再去看俞庭宣的眼睛。

「可後悔有什麼用？時光一去不復返，我再有懊悔，也只能往前走。」

「你竟然承認你後悔了。」俞庭宣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怎麼可以？」

「像你一樣嗎？」林成雲輕笑：「不敢承認你也後悔了？」

俞庭宣不說話了。

林成雲抬起眼睛，對上他的眼睛。

兩個人四目相對，不必言說，其實都明白，各自都後悔了。

「阿宣，你扶我下來吧。我真的想要再走一走這一片土地。」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這個要求對於一個癌症患者來說可能有點難，俞庭宣現在對林成雲這個樣子說不出來的心疼。

到底很多年前他深愛的是這個女人，這些年來也一直不甘心。

曾經那些年，他心裡對這個女人的愛，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往日種種，都在腦海中浮現，那些美好的時光是多麼的充滿了青春的色彩。

無論是苦澀的，疼痛的，都讓他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惋惜和遺憾。

可現在還剩下了什麼，剩下了一個處在彌留之際蒼老的不成樣子的女人和一個人在中年總是午夜徘徊迷茫的老男人。

他們這一生所圖是什麼？

自己又真的快樂嗎？

俞庭宣還是下了車子，他打開後面的車門，看著癱坐在後面椅背上的女人伸出了手。

林成雲看他伸過來手，她把手搭在了俞庭宣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