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瞬間的安靜,突然,江氏呵呵笑了幾聲,輕蔑地看著傅明華,語帶譏笑,「傅明華,難為你讀這麼多年的書,你的書都讀狗肚子里了,降妻為妾?把先奸后娶的女人當正經妻子待,把正妻做妾,似你這等不仁不義之人,我與你做夫妻,玷污了我,做你的正妻我都不稀罕,還說什麼妾,你也配,我一個好人家的女兒,怎麼就嫁給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你休書拿來,我即刻就走。」
傅明華被江氏罵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羞惱成怒,高聲叫道:「來人,取筆墨紙硯,不識好歹的賤人,今日我就休了你。」
「你要休了誰呀?」
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自門口傳來,眾人望過去,傅老太太由丫鬟扶著走進門來,傅明華這廂正耍威風,一看,氣勢頓時弱了,叫了聲,「祖母。」
杜氏和寧氏忙扶著老太太上座,傅老太太看看眾人,「都在這裡,吵吵鬧鬧究竟何事?」
寧氏就把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傅明華仗著祖母平常疼愛,大聲道;「祖母,孫子要休了江氏,江氏不賢,不敬夫君,悍妒,犯了七出之條。」
傅老太太看著江氏,嘆息一聲,「大孫媳婦,不是我說你,你做法太莽撞了,明華他做得出格,你應該好言相勸,你擰著他來,夫妻一個東來一個西,能說到一塊去?自古夫為妻綱,明華他是你丈夫,人前不給他留臉面,他能不生氣?能對你好?女子要性情柔順,方能留住丈夫的心。」
江氏不敢駁老太太的話,只能幹聽著,傅老太太朝傅明華道;「你媳婦做事欠考慮,給那個什麼玉秀喝了避子湯,不過一個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遇上那善妒的大婦,發賣小妾,頂多人說她吃醋拈酸,沒的為了一個妾休了正妻的,你上有祖母父親,你隨便把媳婦休了,你可曾問過長輩們答不答應?你要還是傅家的子孫,趁早跟你媳婦和好,以後好好過日子。」
傅書言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在孫媳婦和孫子之間,老太太偏袒孫子,維護孫子家主地位,在孫媳婦和妾之間,老太太傾向正妻,老太太真分清裡外,老太太這樣一個明白人,也有私心,護短。
傅老太太說完,杜氏道;「還是老太太明白,這樣一說,對錯就都清楚了。」
江氏不發一言,待老太太說完,上前去跪倒,「孫媳自請下堂。」
眾人倒都愣住了,不解地看著江氏,古時候,婦女被婆家休棄,對娘家是一大恥辱,娘家多半是不能容身的。
杜氏道;「這孩子八成是氣糊塗了,快收回剛才的話。」
寧氏朝江氏的丫鬟道;「快扶你奶奶回房去,等氣消了,小夫妻心平氣和地談談。」
江氏的丫鬟要扶她起來,江氏不起,執拗地跪著,「老太太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傅明華趁機朝眾人道;「祖母,嬸娘,妹妹們都在,看見了,她自己作鬧要去,我就成全她。」
呂嬙看眼傅老太太的,傅老太太有些生氣,呂嬙趕緊扯著江氏的袖子,小聲道;「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千萬別意氣用事,氣頭上,以後後悔就晚了。」
江氏打定了主意,朝傅老太太道;「我夫妻緣分已盡,求老太太答應。」
傅書華對江氏沒有一點留戀,看向江氏的眼神厭惡,傅書言心說,大堂兄對江氏已沒有一點夫妻情分,江氏勉強留下,沒有幸福可言,不能為世人的眼光,憋屈一世。
上前對傅老太太道;「既然大哥和大嫂不願意在一起,不如好聚好散,大嫂到咱們家后,孝敬翁姑,念在曾是一家人的份上,為兩家面子好看,不如和離,留個地步。」
傅明華怨憤江氏,不給他留面子,他要休了她,她不但沒有哭哭啼啼求他,還強硬地求去,下了傅明華的面子,傅書華鬧得灰頭土臉,不等傅老太太說話,大聲道;「七妹妹,你女孩家別跟著摻和,休妻,不能和離。」
傅老太太也不滿意,從前看這個大孫媳婦懂事,現在一副倔脾氣,給她個台階她不下,不識好歹,和離,便不怎麼樂意。
這裡傅老太太正猶豫,傅大老爺傅祥走進來,「七丫頭說得對,一個鍋里吃過飯,別做得太絕了,和離,彼此留個地步,以後各走各路。」
傅明華聽父親說話,平素最是懼怕父親,嘟嘟囔囔的不滿意,不敢不依,當下,請來同族的人,做個證人,寫了和離書,夫妻各執一份。
夫妻已然了斷了,江氏回房,今日天晚了,暫且安置,次日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就走了。
傅書言約了呂嬙去大房看江氏,江氏看見二人過來,拉著二人坐下,親熱地命丫鬟端出瓜果,讓二人吃,傅書言看江氏神態輕鬆,彷彿解脫了。
江氏的兩個陪嫁丫鬟和兩房家人媳婦捆紮嫁妝,江氏嫁妝豐厚,古代女子的嫁妝和離全部帶走,夫家的財產分文不取。
陪嫁里不少瓷器,江氏看丫鬟毛手馬腳,道;「笨手笨腳,看打了傢伙。」
呂嬙妯娌相處很好,江氏突然要走,自是捨不得,道;「你家裡面兄嫂不錯,合得來就在娘家住著,不行的話考慮擇個夫婿再蘸。」
江氏不以為然,「娘家好,就住著,不好,我也不必非要嫁人不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後半輩子不想侍候男人了,跟你們說句掏心窩的話,你們也好放心,我的嫁妝別說一輩子,兩輩子都夠我過得舒舒服服,當初我母親怕我在婆家受委屈,把家產分了一些給我,不瞞你們說,京城現還有我的兩處鋪面,租賃出去,一年收租錢,金銀首飾不算,光是現銀,就夠我吃香喝辣,再也不用琢磨看別人臉色。」
傅書言和呂嬙聽說,放下心,在古代嫁妝對女人是個保障,一旦被夫家遺棄,嫁妝豐厚,吃穿不愁。
呂嬙看江氏東西多,道:「多住一日,大後日再走,東西慢慢規制。」
江氏拿到和離書,便一日不肯多住,道;「早一日上路,早到家一日。」江氏回娘家心切,江家就江氏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哥哥,人口簡單。
這時,江氏的陪房男僕雇船回來,道;「船隻已經定下了,明早啟程。」
傅書言不由暗自埋怨傅明華,夫妻一場,江氏走時,這些雇車雇船的事,該傅明華打理出頭,傅明華人影不見,夫妻分開,不留一點念想,傅書言想想,自己若是江氏也會選擇和離這條路,傅明華這種人薄情寡義,自私自利,早離開早好。
次日一早,二太太寧氏派人把江氏的嫁妝用幾輛馬車拉去運河口岸,先裝上船,江氏雇的大船,光是嫁妝裝了大半條船,二老爺傅哲派家下十幾個人護送江氏。
江氏穿戴整齊,先去老太太屋裡,給老太太叩頭,傅老太太嘆了口氣,「我們娘們沒有做祖孫的緣分,你在傅家讓你受委屈了,回去來個信,我也好放心。」
江氏流淚告辭,又挨個辭行,先去拜別大老爺,跪在大老爺傅瑞門外,磕了三個頭,又去二房給二老爺和二太太叩頭,二太太寧氏抹著眼淚,囑咐路上小心。
江氏又到三房給三老爺和三太太叩頭,杜氏拉著她的手,擦擦眼睛,道:「孩子,你的命也苦,回到父母身邊,真正疼你的還是爹娘。」
江氏一向跟呂嬙要好,妯娌合得來,呂嬙萬般不舍,兩人說了半天悄悄話。
然後江氏去傅書言屋裡,對著傅書言拜了幾拜,「謝七姑娘幫我說話,和離我娘家也挽回幾分面子。」
傅書言趕緊扶起她,道;「姑嫂一回,我盼著嫂子好。」
最後,江氏到四房告別,梅氏一直病著,江氏怕見面徒增傷感,在梅氏門口站了站,就去八姑娘房中,八姑娘依依不捨,「嫂子回去后,經常來信,別忘了我們。」
江氏到此刻心堵得很難受,傅明華不好,但傅家的人都是和氣的,上至太婆婆、婆婆,下到小姑小叔,待她極好。
江氏勉強說了幾句,怕再說下去,自己忍不住哭了,匆匆告辭,帶著丫鬟僕婦往前院上車。
走到前院,看見三奶奶呂嬙和傅書言等在哪裡,傅書言道;「我們送大嫂到碼頭。」
傅明軒牽著馬,過來,道;「大嫂,我奉父親之命送大嫂回娘家。」
江氏萬分感動,傅家人想得周到,和離並沒鬧得老死不相往來,道:「小叔,你衙門有公務,莫因為我耽擱了。」
傅書軒道;「碰巧我去南邊辦公務,順路送大嫂回去。」
江氏剛要上車,就見一乘小轎從大門外抬進來,在江氏跟前落轎,大姑娘傅書韞匆忙從轎子里下來,叫了聲,「大嫂。」
江氏上前,姑嫂倆挽住手,相對落淚,傅書韞拿著綉帕擦著眼淚,哽咽,「大房通共剩下這幾個人,連大嫂都要走了,我每次回娘家,徒增傷心。」
江氏拉著小姑,「妹妹,我也捨不得你們,以後二妹妹找到了,去信告訴我一聲,我也好安心。」說著,眼淚流下來。
傅書韞擦乾了淚,道;「大嫂,我這陣子沒回娘家,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我替我哥給你賠不是,事情已然這樣了,大嫂好好保重,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
姑嫂說了一會話,看時候不早,江氏上車,回頭最後看一眼,看見地上闔府主子下人都趕來相送,送行人當中,唯沒有傅明華,一時之間,控制不住淚如雨下。
呂嬙和傅書言上車,傅府大門打開,車子駛出大門,沿著官道,朝運河碼頭飛奔。
京杭大運河碼頭,熙熙攘攘,岸邊泊著不少船隻,國事太平,來往的官船商船,擠滿碼頭,傅書言和呂嬙站在岸邊跟江氏告別,路途遙遠,不知何時能見面,姑嫂幾個依依惜別,傅書言和呂嬙站在岸上看著江氏上船。
江氏上船后,轉過身,最後望一眼岸上姑嫂二人,傅書言剛一揮手,手停在半空中,岸邊有一艘官船,一個高大挺拔年輕男子的背影朝官船走去,一群官員和侍衛簇擁著,人群中甚是搶眼。
不知為何那人臨要上船之際,突然回身,朝岸上望了一眼,晨曦中,岸邊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裡面穿著一身素白蘇綉羽紗衣裳,外罩翠錦雲紋聯珠斗篷,如初春嫩柳,素裝凈顏,卻瀲灧奪目,高璟身形定住,折回身,朝岸邊走去。
太陽初升,縷縷霞光照在一身雪白袍雍容矜貴的男子身上,他的面容被鍍上一層光暈,端的是丰神俊朗。
這時,呂嬙走去跟丈夫傅明軒說話,留下傅書言一個人站在原地。
高璟走近,薄唇微微上揚,淡淡笑容令傅書言看著扎眼,「不想跟我做交易了嗎?」聲調拖長的尾音,促狹隱隱地帶著一絲暗昧。
傅書言柔白尖巧下顎微微翹起,粉瑩瑩俏顏慢慢的向他眼前靠近,雙目射出數道琉璃光,神情鬼祟,耳語般地道:「永遠都不想。」
高璟怔忡,片刻哂笑,「我看姑娘對上次的交易似乎很滿意。」
近在咫尺的臉,不可一世的清傲,少女眼珠骨碌轉了幾圈,「多久的事,我早忘了。」說完,施施然轉身走了。
高璟站在原地,眼底騰起一團墨色。
江氏走了,傅明華在傅老太太跟前打了不少飢荒,要把玉秀娶為繼室,傅老太太道:「先不說玉秀是什麼身份,配不配做我傅家的媳婦,她就是清白人家出身,先奸后娶,不能做正妻,更何況不能生養,抬了妾,也算你對得起她。」
傅老太太言下之意,女人不能生養,別說做妻,就是做妾也不夠資格,傅老太太怕孫子不死心,又道;「等這事消停消停,我讓你嬸子給你張羅婚事,我們這樣的人家,婚事要門當戶對,告訴那個玉秀,把好好的孫媳婦都給鬧跑了,她要是再敢鬧下去,可別怪老身心狠,留著她也無用。」
傅明華看祖母把話說死,明知道不行,拿話搪塞了玉秀幾句,把玉秀收做妾室,那玉秀鬧了半天,空折騰一場,等新奶奶進門,若遇見個厲害的,不定受什麼磋磨,沒有子嗣,年老色衰,男人也不待見,下場可想而知。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慶國公府的大公子寵妾滅妻京城傳開了,哪裡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他,官媒提了幾戶人家的姑娘,都是早過了及妍之年的老姑娘,曾經挑三揀四,高不成低,把婚事耽擱了,對方一聽進士出身,翰林院供職,倒都滿意,待一聽是慶國公府的大公子,和離了前頭的娘子,都找各種理由推了親事。
傅明華暗自懊惱,玉秀偏生不識趣,整日嘮嘮叨叨,埋怨他在國公府腰桿不硬氣,庶吉士,俸祿微薄,日子長了,傅明華厭煩,跟一群自命不凡的酸文假醋的文人混風月場所,甚少回府。
時已入四月,春深,街頭巷尾人們都換上夾袍,英親王高恪回府,跟王妃說起理親王一家三五日後動身去封地,理親王高譽不甘心去西南荒僻之地,一拖再拖,稱病延遲動身,實在拖不過去,也只好收拾收拾,準備帶著家眷動身去西南封地。
傅書琴聽說,表情平靜,她已懷孕六個月,小腹微微隆起,傅書言看姐姐跟高沅那段已經徹底翻篇了。
晚間,傅書琴夫妻敘話,傅書琴靠在高恪懷裡,柔聲道;「我明日進宮給貴太妃請安,王爺忙就不用陪我去了,言妹妹上學,我同言妹妹一道走。」
傅書琴每月進宮一兩次,去給貴太妃請安,每次都是高恪陪著她去,這陣子高恪忙,抽不出時間陪她去。
高恪輕輕攬著嬌妻,「你身子不方便,不用去了,母妃能體諒。」
傅書琴細聲細氣地道;「言妹妹說了,我平常需要適當運動,你放心吧!」
高恪低頭碰到她秀髮,一時把持不住,溫柔疼愛她一番。
早膳,傅書言陪姐姐吃,高恪已經早走了。
傅書言早晨上學,正好姊妹倆同路,傅書言到學堂,跟姐姐分手,約好散學后,在宮門口等姐姐一道回王府。
傅書言因上次被高璟奚落琴技差,往心裡去了,待上古琴課時,更加用心,每日回府後,都要練一個時辰。
修寧公主摸著傅書言手指尖硬繭,不解地道;「傅書言,憑你的家世,不需要這麼刻苦,門門課都爭優,別的還可,沒事彈琴也就是個消遣,又何必這麼辛苦自己?」
傅書言不能說被高璟刺激著了,道:「我這個人做事一根筋,不會繞彎,我知道我這樣不好,太較真,可是沒辦法,就這個脾氣,改不了。」
修寧公主道;「傅書言看你性格隨和,其實你挺執著的,女孩這樣要吃苦頭的。」
傅書言心想,也許吧!
散學后,傅書言和知兒在宮門等姐姐傅書琴,日頭已過中天,朝西偏斜,傅書言站在太陽地里,周身溫暖,這時,從乾清宮裡走出一人,大步朝宮門口走來。
傅書言老遠就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沿著甬道朝她站的宮門方向走來,那個男人走路像帶著一股勁風,看走路姿勢腰背筆直,像是武將,傅書言考慮避過一旁,朝那個人臉上掃了一眼,膚色微黑,劍眉星眸,突然,她怔住了。
前世的記憶排山倒海地襲來,正朝她走來的年輕英俊的將軍,正是她重生后,一直想尋找的救命恩人,平西候景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