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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第332章(2) 螞蚱字體大小: A+
     
      第333章 螞蚱

      薛白被暫拘在京兆府,卻覺得在此間比在家中還方便,分派手下人做事還可讓他們扮成吏員來來去去。就是伙食差了些,另外,他有些想念顏嫣與青嵐了。

      高力士做這般安排,因還差了最後一步才能為他脫罪。

      這日,薛白一覺睡醒,聞著枕上殘留的一縷香氣,發現屋子裡又只剩他獨自一人。

      他遂在想,若是楊國忠能來看望自己,便可說明自己已完全沒事了。畢竟聖人心意如何,楊國忠是最敏銳的,如今可以算是朝中的風向標,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

      「篤篤篤。」

      正想著,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小聲道:「薛郎,京尹來看望你了。」

      風向標來了,薛白遂更從容了一些。

      「勞京尹稍待,容我略作拾掇。」

      「你我兄弟,何必見外?」

      隨著一陣哈哈大笑,楊國忠已推門而入。

      門是有人從屋裡出去後關上的,當時薛白還在沉睡,沒有栓上。

      「聽說你在查辦一樁大案,因此暫時待在這京兆府。」

      薛白道:「我查到壽王與汝陽王交構,妄稱圖讖,吳懷實有毒殺汝陽王之嫌。彈劾的奏摺都寫好了,壽王先到御前告了我一狀。」

      「竟是如此,放心,我必與伱同仇敵愾,還你一個公道。」

      這次涉及到宮闈舊事,薛白沒有罪名,楊國忠遂假裝不知,否則他若知道,當然會為兄弟出頭。

      兩人寒暄著,都覺得對方頗有進益,楊國忠心說薛白在右相府果然學到不少陷害人的辦法;薛白感慨楊國忠越來越圓滑了。

      之後,終於說到了正題。

      「眼下情形,你我兄弟真該同心協力才是。」楊國忠唏噓道:「我聽聞,貴妃負氣出宮了,此事嚴重嗎?」

      「誰家夫妻沒有磕磕絆絆?小事。」

      「可我聽說,有人檢舉我們楊家跋扈,聖人不滿,才讓貴妃出宮的?」

      薛白隨口道:「那楊家也該好好收斂一些了。」

      「豈是與你說收斂的事?」楊國忠道:「我來,是與你商議如何讓貴妃回宮。」

      「阿兄有何高見?」薛白不答反問。

      「勸貴妃向聖人服個軟,如何?」楊國忠是真的在認真思忖,皺頭微蹙,沉吟道:「我與韓國夫人商議過,皆認為貴妃該給聖人一個台階下。」

      薛白遂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不以為然的笑。

      「你笑什麼?」楊國忠大為不滿。

      「阿兄以為聖人為何寵愛貴妃?」

      「自然是因為她美貌無雙,又擅歌舞音律,可為聖人知己。」

      「是。」薛白道:「美貌是極重要,此為前提,可宮中色藝雙絕者不乏其人,聖人為何最寵貴妃?」

      「為何?」

      「恰是因貴妃悍妒,且不把聖人當一回事。」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楊國忠搖搖頭,道:「就是你這性子,才讓人說楊家跋扈,連累了貴妃。」

      薛白道:「我記得與阿兄初相識時,阿兄在捧的是一位南曲名妓,名叫什麼來著?」

      「王憐憐。」楊國忠道:「惜香小築的頭牌。」

      「阿兄後來與她如何了?」

      「自是拿下了。」楊國忠不由得意,面露微笑,道:「她再有名,終究不過是一南曲歌妓,後來我官任御史中丞了,她還不是得侍奉著我。」

      「再後來呢?阿兄可納了她?」

      「沒有,真得手了,也就索然無味了。」

      楊國忠嘆息一聲,忽然頗為感慨,喃喃道:「我初到長安時,對風流場羨慕得很,真走到這一步了,其實不過如此。」

      這話大概也就是說說,真讓他舍了如今的名利,他大概也是不肯的。

      薛白問道:「是王憐憐不正眼看你時,你在意她;還是她對你曲意奉迎時,你更在意她?」

      「那當然是……」楊國忠說到一半,愣了愣,臉上浮起一個十分孟浪的笑容,道:「你可知,她越對我不屑一顧,我越是連她的腳趾都想吮一吮,那時的心情如何說?血往腦子裡涌啊,夜裡我都常夢到她,可在她眼裡,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恩客,連入幕的資格都沒有。當時我就想,我一定得出人頭地,讓她高看一眼。但等我真吮了,我又覺得,她這身份,如何配得上我……」

      說到這些話題,他的話匣子被打開,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最後一拍大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聖人與我一樣,越得不到的,越是心心念念。」

      「倒不全是。」薛白擺擺手,道:「我是說人貴在自重。貴妃除了才貌,更重要的是不會違心奉迎,才更彰顯她的珍貴。」

      「別說沒用的,我懂。聖人在等貴妃服軟,可貴妃越不服軟,聖人越念叨著這件事。」楊國忠道,「道理雖如此,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薛白更沉得住氣,但看楊國忠如此焦急,遂道:「若要給聖人台階下,也不該是由貴妃服軟,楊家亦不好出面,當由旁人來說和。」

      「好。」楊國忠想了想,道:「此事可交由我來辦。」

      ~~

      離開京兆府,楊國忠打算安排人到宮中勸聖人接回貴妃。

      此人身份須足夠高,能夠接近聖人,還不能與楊家關係太近,以免讓聖人猜疑。思來想去,楊國忠想到一個人選,遂往十王宅而去。

      「去棣王府。」

      棣王是聖人的第四子,名為李琰。

      李琰性子軟弱,平時里甚少參與國事,與楊國忠私交又頗為親近,倒是個出面的適合人選。

      待楊國忠一說來意,李琰知是一個討好貴妃的機會,當即便應下來,道:「正好我也該給聖人請安了,那我今日便入宮一趟。」

      「我與貴妃必不會忘了棣王的恩義。」楊國忠道:「我已與宮中宦官、內侍少監張韜光打過招呼,他亦為幫腔。」

      「國舅放心。」

      李琰遂到興慶宮求見……

      今日,李隆基正在後宮的閣樓上,邊賞著歌舞,邊看著《枕中錄》的故事。

      看著看著,他暗忖這書上所言諸多美人見也見不到,楊太真才是真的國色天香,不由心煩意亂,他遂放下書來,問道:「太真可有遞話進宮,說她知錯了?」

      「聖人,怪老奴今日還未去打探。」袁思藝忙應道,「老奴這就去……」

      李隆基不悅,他堂堂天子,以往便處處忍讓著楊太真,這次分明是她錯了,竟還不肯先低頭,那便在宮外待著吧。

      另外,他懷疑是否自己老了才不足以讓楊太真在意?否則她如何會想不到自己在等她服軟。

      心裡總是忍不住掛念著此事,連故事也看得不爽快。

      正此時,宦官張韜光匆匆趕來,稟道:「聖人,棣王來給聖人問安了。」

      「不見。」李隆基不耐煩地一擺手,之後想到一事,道:「朕聽他的家令說,他把王妃打發到了別室,提醒他一句,再敢寵妾滅妻,等著挨罰吧。」

      「想必棣王也是知道錯了,借著請安時來向聖人認錯。」張韜光道:「難得棣王有一片孝心。」

      「招他來,朕親自罵他。」

      「遵旨。」

      因張韜光這一句話,李琰終於得了一個本不會有的覲見機會。

      被引著到了御花園中的閣樓前,在廊下褪了鞋履,登樓,李琰行禮道:「孩兒給父皇請安。」

      「你還有臉?」

      李隆基心情不好,正好撒在李琰身上,手中書卷一砸,道:「當年,朕親自為你主婚,為你娶了太常卿之女,你卻將王妃遷置它處,終日與姬妾廝混,有堂堂親王的樣子嗎?!」

      「孩兒知錯。」

      李琰連忙輕輕給了自己一個小巴掌,先認了錯。

      他的王妃無法生育,他諸多子女皆妾室所生,前幾日,因王妃管教了他的一名寵妾,他一怒之下便將她趕了出去。今日既被聖人罵了,他當即承諾將妻子接回家中。

      一旁,張韜光見此情形,自然而然接了一句。

      「棣王妃亦是有錯處,婦道人家,終究是智識不遠,便是楊貴妃亦是如此。」

      李隆基聞言,愀然不樂。

      張韜光偷瞧著聖人神色,連忙補充道:「貴妃雖有忤聖情,然久承恩顧。聖人既使棣王召回王妃,何惜宮中一席之地?」

      高力士恰從門外進來,聽得這話,再一看聖人臉色,即知貴妃很快就要回宮了。

      而他袖子裡藏著的則是壽王妄稱圖讖、指斥乘輿的證據,待遞上去,很多事也就能了結了。

      這幾日聖人雖沒說壽王什麼,但心裡最忌諱的就是圖讖。薛白可謂是出了一個狠招,必要置壽王於死地。

      「高將軍來得正好。」

      李隆基道:「朕食慾不佳,把這些珍果送去給太真……」

      話到一半,他的目光忽被閣樓下另外幾個交頭接耳的小宦官吸引了。

      「把他們召來,問問在說什麼。」

      殿中幾個大宦官還在準備繼續給貴妃美言,聞言皆感詫異,連忙派張韜光下樓去問出了何事。

      「都不要命了?敢在御前失儀。」

      「將軍,他看到了奇怪之物。」

      「何物?」

      「在……棣王的鞋裡。」

      張韜光於是趨步過去,看向廊下那一雙錦雲履,他看到有一張紙片從鞋墊里漏了出來,上面有複雜的花紋,還有字跡。

      他抬頭看了看閣樓,竟發現聖人已起身到欄邊,正負手看著這裡,只好過去,捏著那紙片,將它從鞋裡拉出來。

      「這……」

      那是一封符咒。

      終日說圖讖,圖讖終於出現了。

      ~~

      「這符是何意?是鎮宅、驅邪,還是護身符?」

      「回聖人,此符只怕是……咒死之符。攜帶此符,可咒靠近它之人……」

      御榻上的聖人一聽,臉色倏然大變,身子不由自主向後一仰,目光死死盯著玄靜真人手裡的符咒,含威待發。

      李琰不敢相信這是從自己的鞋裡找到的,嚇得連忙跪倒在地。

      「父皇息怒,孩兒真不知是怎麼回事啊!是有人要害孩兒!」

      他心想著,此事分明不是自己所為,也許解釋清楚了就會沒事。然而,任他如何磕頭哭訴,聖人始終一言不發。

      只有一股殺氣愈來愈濃,氣氛肅殺。

      李琰驚懼交加,終於亂了分寸,喊道:「阿爺,我是你的兒子啊!」

      「拿下,幽禁。」李隆基忽然勃然大怒,喝道:「嚴查此事!」

      他最提防的就是他的兒子。

      世上真正有可能傷害到他的,只有他的兒子。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怒氣,而是長久以來的恐懼、警惕所累積起來的厭惡,終於在這一刻完全爆發出來。

      他的兒子,暗地裡在以圖讖咒他死!

      「聖人息怒,聖人息怒。」

      高力士最能感受到李隆基的怒氣有多深,心中甚是不安,連忙命人將李琰押入鷹狗坊看管起來。

      下一刻,卻聽李隆基又問了一句。

      「朕讓你查李琩妄稱圖讖的證據,你查到了沒有?」

      高力士聽了,背上寒毛直豎。

      聖人不是問真相如何,而是先篤定了那就是真相,只問他要一個確認,在聖人心裡,壽王一定是心懷不滿。

      「老奴……」

      高力士想將袖子裡的供狀拿出來,但腦子裡還有所顧慮。

      李隆基已叱道:「還不去查?」

      ~~

      壽王府的家令已經被帶走審訊了。

      李琩一開始認為是他隨手除掉了對方,還感到自由了一些,漸漸卻隱隱不安起來。

      因有宮中來人找他問話了兩次,問的是他為寧王守孝時是否有妄稱圖讖之舉……他知道,李隆基年紀越大,越是忌憚圖讖,終於預感到大禍臨頭了。

      忽然,遠處響起了喧鬧聲。

      李琩連忙登上家中最高的閣樓去觀望,卻見妻子韋氏也在。

      「出什麼事了?」

      「奴家遣人打聽了,棣王進宮時鞋裡藏了符讖,魅厭聖躬。」

      「什麼?他如何了?」

      「人還被幽閉在宮中,內侍省正在查案,查得很兇……」

      李琩聽得膽顫心驚。

      他知曉李琰比自己要受寵得多,若是連李琰都會因一封符讖獲罪,自己若被薛白構陷了,只怕真要性命不保。

      「你……你再使人去打聽,家令不在,你門路多,幫我打聽打聽我該……我四兄他該怎麼辦才好。」

      「十八郎,你怎麼了?」

      「沒事,你快打聽。」

      韋氏是能幹的,何況兩家住得近,此事動靜也大,當天傍晚便打聽到了結果。

      「查清楚了,棣王的兩個孺人爭寵,看棣王妃失寵,都想要王妃之位,其中一人在棣王鞋子裡放了符咒,想要害死另一人,以得到棣王的獨寵。」

      「我便說,棣王妃遷置別室,家中無主母管家,早晚要鬧出亂子。」韋氏唏噓不已。

      李琩道:「既然查清楚了,四兄應該沒事吧?」

      「誤會一場,想必棣王很快就能被放出宮。」

      「是啊。」

      是夜,李琩一夜未眠,始終睜著眼等著消息,希望能看到李琰回到十王宅。他擔心的並不是李琰,而是擔心自己。

      他自知已成了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

      一夜過去,接著一整個白天過去,聖人卻還沒有下旨放還李琰,哪怕事情真相已經查清楚了。

      到最後,李琩忽然聽到了哭聲。

      哭聲憂切,包圍著他的府邸幽幽作響,讓人心中發寒。

      「怎麼回事?」

      韋氏只好又使人去打聽,等那消息回來,卻是連她也吃了一驚。

      「棣王……嚇死了。」

      「什麼?」李琩一顆心猛地跳了一下,感到一陣發虛。

      「棣王酒色過度,身體本就虛弱,被關進鷹狗坊後,據說是說著『要步三庶人後塵』,嚇得病發,已經薨了。」

      「他是聖人的兒子啊。」李琩喃喃道:「他是聖人的兒子。」

      這已是聖人殺掉的第四個兒子了。

      他知道下一個有可能就是他,應該說,馬上就是他了。

      是夜,韋氏感嘆了幾句,早早歇下,睡到迷迷糊糊,卻感到有人在推自己,她睜開眼,卻見是李琩跪在榻前。

      「十八郎,怎麼了?」

      「救我。」

      李琩才開口,已然哽咽,道:「救救我吧,我求你了。」

      「妾身……」

      「京兆韋氏,去天尺五。我知道你族中勢力甚大。太子妃、瑤王妃、棣王妃都是你族中姐妹,聖人都赦免了她們……今次我若出事,聖人一定也會赦免你,但,救救我!」

      李隆基確實對嫁給宗室的韋姓女算是寬容,韋堅犯了那麼大的罪,李亨之妻只是落髮為尼;三庶人案中,唯鄂王妃一人倖免;這次的咒符案,聖人則讓棣王妃歸還本宗。

      「你是京兆韋氏,你能幫我一把的。」李琩痛哭不已,道:「看著我們恩愛一場的份上,幫幫我吧……」

      ~~

      虢國夫人府。

      堂屋中,楊玉環正在與楊玉瑤下五子棋。

      李隆基很好奇她到底在做什麼,竟不知他在等她服軟。但其實她每天也沒有太忙,今日是睡到午時才醒來醒來後就在考慮午膳吃什麼。

      就只是躺在那考慮,她就花了小半個時辰。總之,每日過得慢悠悠的,卻也總有的玩,倒懶得去猜聖人的心思。

      「這府門內外都有人監視著,阿姐到底是何處得來的消息?」

      「不告訴你。」

      「不說便罷。」楊玉環道:「薛白也是的,出了事,我竟是等到他都沒事了才知曉。」

      楊玉瑤笑道:「他如今有能耐了,不必你操心。還能反過來幫你一把,助你早些回宮。」

      「阿姐這是想趕我了,直說,我到八姐那去住……」

      這正說,張雲容過來,面露愁容,低聲道:「娘子,有人求見。」

      「是薛白?」楊玉環問道。

      她心想,眼下薛白出了事剛解決,該是想過來叮囑些什麼。

      他做事素來有分寸張雲容大可不必這般憂心忡忡。

      「不是薛郎,是……是壽王。」

      「他來做什麼?」楊玉環當即變了臉色,道:「要害死我不成?」

      楊玉瑤當即起身,道:「不將他攆走,為何還來通傳?豈可能見他。」

      「壽王是喬裝來的,他說有十萬火急之事,若是娘子不肯見他,他便張揚出去,大家一起死。」張雲容道:「奴婢真是千方百計想請走他,可他……」

      楊玉瑤當即冷了臉,道:「我去打發。」

      「我得去。」楊玉環道,「他既能來,必是關乎性命,不求到我幫忙絕不會罷休,要見就速見吧。」

      「你……」

      兩個院子之間的牆上有個花窗。

      李琩站在窗前,透過那雕花木欄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黑色斗襏的身影趨步趕來,到了窗子那邊,摘下斗襏,顯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來。

      他不由心中一慟。

      「玉環,你一點都沒變。」

      「廢話少敘,說你要做什麼。」

      「救我。」李琩道,「你可知你義弟薛白構陷我妄稱圖讖?他馬上要害死我了,只有你能救我。」

      「好,我救你,你先走。」

      楊玉環當即應下,轉身便要走。

      「慢著。」李琩道:「休當我不知你是在敷衍我,你再敢走一步,我便喊人了。」

      楊玉環遂停下腳下,卻沒有再回頭,道:「我答應你了,你還要如何?」

      「別敷衍我,我要你真心救我。我告訴你,你若不救我,我有的是辦法帶著你一起死,我們生不能同衾,死卻可同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我真心救你,我會讓義弟停手,若見到聖人,也會替你求情,你走吧。」

      「你能不能認真待我?!」李琩忽然發了火,喝道:「給我轉過頭來,好好聽我說話!」

      楊玉環沒有轉頭。

      李琩見她這態度,愈發生氣,帶著又憤怒又討好的語氣道:「你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我堂堂皇子,因為你,淪落到萬世恥笑的地步我卻從來都沒怪過你!」

      這些話說出來,他感到鬱結的心氣疏緩了許多。

      今夜過來,即使不能保住性命,他也想把這些堆在心裡數年的怨氣發泄出來。

      「我為什麼會被懷疑『妄稱圖讖、指斥乘輿』?因為我給寧王守孝啊,我為何給寧王守孝?我為了你……」

      「你從來就不是為了我。」楊玉環終於開口了,道:「當時我已經出家一年了,你所做所為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阻止我被冊封,你為的是你的面子。」

      李琩搖頭,道:「這麼想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背棄我了是嗎?你對得起我嗎?!」

      「是誰背棄了誰,你心裡清楚。說這些無用,你只須說要我如何救你。」

      「好,你給我一個信物,近來聖人賜於你之物。」

      「為何?」

      「確保你真的會救我。」

      「我沒有。」楊玉環道,「我這次出宮,什麼都沒帶。」

      「果然,我就知道你是虛情假意,你慣會如此,你就是一條養不熟的蛇。」

      「我沒有帶任何信物,要麼你相信我會救你,馬上離開,你還有一條活路。」楊玉環道:「我現在要走了,要麼你就喊,讓人撞破我們相見,你必死,但大可看看我能不能活。」

      說罷,她抬腳就走。

      「別這樣!」李琩再次哀求,道:「你聽我說,我真是為了你。你站在我的處境想想,我不可憐嗎?我生來遇到這樣一個父親……」

      說著,他急道:「我是聽說你與薛白私通,才受人指使去得罪他的,你真的得幫我。」

      「什麼?」

      楊玉環終於是停了腳步。

      「吳懷實與我說,薛白是李瑛那個死掉的兒子。讓我去向聖人作證,因為此事涉及到李璡,你知道嗎?李璡已經死了,李琰也死了,下一個就是我……」

      李琩說得很亂,但楊玉環還是聽懂了。

      「你不該再說這些,忘了它們,息事寧人才是你的活路,快走吧。」

      「信物。」

      李琩眼看楊玉環不肯給信物,反而再次邁步離開,愈發焦急。

      「你別走,你再敢走一步,我必牽連你……再不回頭,我喊人來,你洗不清的……回來,否則我到御前必揭發你的醜事……」

      「回來!你個不知廉恥的賤婦,你侍父侍子,亂天理人倫,甚至與你私通的還是李瑛之子,是聖人之孫,你個娼婦!賤人……」

      罵聲不絕,但等楊玉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李琩還是住了嘴。

      他思來想去,現在就玉石俱焚,倒不如暫時相信楊玉環,畢竟她說過會幫忙。於是,他決定還是偷偷離開,以免罪加一等。

      雖然他明知道妄稱圖讖已經是他能犯的最大罪名了,再罪加一等處罰也是一樣。

      他依舊是由一個宮娥引著,悄悄從後側門離開。

      走進小巷,李琩鬆了一口氣。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壽王?」

      ~~

      京兆府,楊國忠敲了敲薛白的屋門,入內。

      「阿白,出事了。」

      「何事?」

      楊國忠沒有馬上回答,猶豫了一會才道:「你讓我指使旁人去勸聖人接回貴妃,對吧?」

      「嗯。」薛白隨口應了。

      他只安排楊國忠做這麼一樁小事,很簡單的。

      又過了片刻,他感到氣氛不對,轉過頭,緩緩問道:「怎麼?出錯了?」

      「是啊。」楊國忠無奈地吁了口氣,道:「你能信嗎?我請了棣王去當說客,可誰能想到,他鞋裡竟然藏了圖讖,咒死的符,這真是……」

      「然後呢?」

      「然後,棣王被關進鷹狗坊,就是你上次住的那裡,嚇死了。事情若只到此,也就罷了,可此事還嚇到了壽王,你猜壽王嚇得做了什麼?」

      薛白道:「我不敢猜。」

      楊國忠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猜中了,壽王連夜去找貴妃求情,且還被禁衛拿下了。」

      薛白許久未語。

      他在辦一樁天大的難事,要冒充皇孫,且須騙過高力士這種老狐狸,此事險象環生他終究還活著;而他只讓楊國忠找個人去宮裡遞一句話,就遞這一句話,卻是出了這一連串的問題。

      好消息是李琩肯定是完了,這一局他贏了李琩。

      但壞消息也很糟糕,目前為止,楊玉環確實就是他最大的靠山,這座山似乎要倒了……

      「怎麼辦?」楊國忠問道。

      「我得去見貴妃一趟。」

      「此時去,豈不是火上添油?」

      薛白其實已不太想與楊國忠多說什麼,以免又壞了事。

      可惜,眼下他想做些什麼,還離不開這位身兼數十職的重臣。且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楊貴妃若出了事,他們這些楊黨都得完蛋。

      「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個義弟當然得去,且還得大張旗鼓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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