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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第一百七十章 引見字體大小: A+
     
    南曲,惜香小築。

    申時日鋪,兩個婢女正在布置前堂。

    “他真是那般說的”

    “嗯,整整運來了三車紅綃,說一定要把娘子辦了,又說今夜有事,明夜再來,真當自己是長安一人物了。”

    芍兒聽了,捂嘴笑道:“假母說了本也不是不行,還不是見這鄉下人好哄,多吊著他一陣。”

    “可娘子嫌他含過右相的痰,真不願呢。”

    “也是,娘子往來的不是緋袍高官,便是才子名士,一個不學無術的兵曹參軍能奈她何實在不行,搬出左相來”

    正說到這裡,有敲門聲響起。

    芍兒連忙過去開門,卻見門外站著一位俊俏小郎子,衣著雖平常,眉眼裡那氣度卻不一般。

    她不由笑問道:“郎君可是來吃酒的”

    “我想見見此間主人,不知可否”

    芍兒吃吃笑起來,道:“郎君是生客吧若是散客在前堂與我家娘子行酒令、聽她彈琴,一巡酒三千錢;若是要單獨請娘子坐陪、彈琴,一巡酒生客兩萬錢、熟客萬錢。”

    “行酒令麽”

    “郎君若有詩才,能得我家娘子垂青,為你單獨彈上一曲也無妨呢。”芍兒鼓勵道。

    那小郎子略作沉吟,透過院門看了一眼放在院子裡的那三車紅綃,末了,掏出一個碎銀遞過去。

    這其實已是他最後的一點錢財。

    芍兒見只有這點銀子,略有些失望,笑道:“郎君這邊請。”

    夜漸深。

    長安雖有宵禁,平康坊的三曲以內卻是不查的,徹夜燈火通明,笙歌不停。

    惜香小築的第一副蠟燭燃盡,再往後每喝一巡酒,酒錢便是雙倍了。

    若想留宿,少說也得再喝三巡酒,還得另付贈資,贈資多少卻又全看王憐憐心意,因此來此往往是一夜花費數萬錢,而不能一親芳澤。

    幾個聽琴的酒客起身離開,自往三曲別處留宿,畢竟燈下看妓總是差不多。

    日後與旁人提及平康坊,也能評價幾句,讓人知道自己也是聽過名妓彈琴的人物,與朝中紅袍品位相當。

    三千錢提高了自身的意境,值得。

    卻有一人於夜色中策馬而來,正是楊釗。

    他臉色不太好,也無心思與假母調笑,語態疲倦道:“一樁破案,害老子到此時都沒合眼。端些酒來,讓王憐憐陪我喝一盅,今夜我便在這院裡歇了。”

    假母揮著手帕笑道:“郎君好辛苦,長安城正有郎君這般英雄在,我等百姓才安心呢。”

    楊釗哈哈大笑,轉眼卻罵道:“休與你阿爺放屁”

    假母也不惱,安排了兩個婢女先帶楊釗去燙腳解乏,自去備酒席。

    堂中複又點上熏香,小爐上架著美酒溫著,一個個燭台點起,罩上紗籠。

    楊釗先在前院燙過腳,再到中堂坐下,隻覺一身舒爽。

    忽聽得簾子後面一聲琵琶,他笑了笑,道:“我聽不懂這些吱吱呀呀的,來,陪我喝酒說話。”

    王憐憐於是緩步而出,跪坐在楊釗對面,笑道:“奴家為郎君斟酒。”

    “我一直便想問,你用的什麽香這般好聞”楊釗飲了一杯酒,道:“我那婆娘也熏香,味道比你的俗多了,俗太多了。”

    “奴家自己配的香料,木樨配上稍許龍腦。”王憐憐斟著酒,輕聲應道:“左相也喜奴家這配的香料,前日還遣人來要了一些。”

    楊釗不由挑眉而笑,喜道:“如此看來,

    我與陳公品味相當了,但為何我方才在門外也聞到香” “奴家這屋子乃是以沉香木所建,自是有些香氣,郎君如今愈發敏銳了。”

    “長安就是長安”楊釗又飲一杯,嘖著嘴讚歎不已,其後顧盼自雄,道:“我在長安待久了,自覺貴氣了許多,你以為呢”

    “郎君是國舅,本就是天生的貴胄。”王憐憐今日懶得教他那些奢華之物,隨口敷衍了一句,卻是問道:“奴家觀郎君今夜似有些不快,可是出了何事”

    楊釗罵聲連連,道:“讓一個豎子戲耍了,害我在青門酒肆乾等許久。”

    王憐憐聽了,臉上反而掛起淺淺的笑意,道:“奴家為郎君引見一位人物如何此人談吐非凡,必於郎君有大用。”

    楊釗來了興趣,問道:“是何人物”

    王憐憐纖手輕抬,在一旁侍酒的芍兒起身,卷起了堂中的簾子。

    楊釗才發現簾後坐著一人,不由著惱。須臾又想到,能讓王憐憐看中的人物必定身份不凡,遂頗為期待起來,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

    簾子緩緩卷起,後堂並未點燭火,因此坐在那的少年人半張臉隱在黑暗中。隻可見他穿著一身普通的夾襖襴袍,靜坐不動,有著常人沒有的沉穩之感。

    楊釗朗笑,叉手行禮,道:“楊某最喜交朋友,不知閣下尊名你我暢飲一番如何”

    “薛白。”

    “薛”

    楊釗還在思考對方最可能是薛氏哪一房,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才意識到眼前就是自己要緝捕的縱火元凶。

    此時王憐憐已起身,與芍兒退到一旁,抱起琵琶撥起弦來。

    琵琶聲宛轉流暢,如庭院中傳來的鳥鳴,想要為兩人留出一個有曲樂點綴的談話氛圍。

    楊釗目光瞥向她,想到的卻是自己在這裡花了數萬錢,連摸都沒摸到一下,今夜竟是連一個逃犯都能登堂入室。

    他心中一股邪火驀地竄了上來,倏地起身,要喊人將薛白拿下,其後卻又猶豫了起來,叱道:“好賊子某正在搜捕你”

    薛白笑了笑。

    他睜眼以來,所見這大唐鼎盛得就像一鍋沸水、如火如荼,人人如癡如醉、追名逐利。誰都想往上爬,要名利、富貴、權勢,要胡姬壓酒、要新羅婢暖床。

    舉世奢靡、舉世顛狂。

    於是官場上個個捧高踩低、蠅營狗苟,楊釗就是其中之典型,在其心裡,交遊廣闊的名妓遠比世上公道地位高得多。

    若無王憐憐引見,只怕楊釗見到他,會像狗見到骨頭,而有王憐憐引見,狗才會抬頭看看,猶豫眼前是骨頭還是人。

    三千貫讓楊釗高看一眼,值得。

    “想必國舅已看過在下的信了”

    “哈。”

    楊釗得這稱呼,忍不住先笑出聲,喝道:“你戲耍於我,害我在青門等了許久”

    “正因為國舅未率部到青門拿我,我才特意趕來相見。”

    “耍了我一次,還想要我信你我不如拿了你立功”

    “杜五郎還躲著,我若回不去,他就只能亡命天涯了。”薛白道:“重要的是,國舅拿不到他,到了右相面前還是要吃掛落。”??

    “那你還真是為我考慮”

    “並非太子命我燒柳勣書房,那不過是我見機行事。”

    薛白這兩天已反覆將這場權爭中的前因後果琢磨透,語氣愈發篤定,又道:“即便拿到我,也成為不了廢太子的關鍵證據。”

    楊釗道:“我可不管這些。”

    “右相要廢太子,我能做到,國舅該送我見他,立樁大功。”薛白語氣坦誠道:“我不說主動來投,隻說被國舅搜到。”

    “哦”楊釗眉毛一挑,奇道:“如你說所,你們本可以直接去相府求見,為何偏送我這一樁功勞”

    “若為了保命,這長安城裡不乏有能保我與杜家者,如楊貴妃,如高將軍,如三位夫人。”薛白道:“但能共富貴者,唯國舅而已。”

    楊釗驚疑不定,其後大笑以掩飾失態,道:“哈哈,我何德何能,能讓你高看一眼”

    薛白微微歎息,道:“我有平步青雲之志,一度將寶押在東宮身上,可惜他不識好歹,下令活埋於我。那縱觀長安城,也只有國舅能再給我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了。”

    “活埋可你還活著”

    “自是爬出來了。”

    “真的”

    薛白稍稍笑了笑。

    楊釗素來傲下媚上,見他始終鎮定從容,心中不由信了幾分,問道:“如何共富貴”

    相見至此,他臉色已是幾度變化,此時眼神又有了期待之色。

    薛白接了酒杯,卻不肯飲,緩緩道:“當朝無皇后,后宮品秩最高者便是貴妃。廢了太子,隻待貴妃誕下皇子,豈非國舅之大富貴”

    楊釗眼中精光一綻。

    薛白這句話,卻是他入長安以來還不敢想的,讓人不由腦子一熱。

    “好”

    他不由喝了聲好,舉杯笑道:“你我一見如故,當浮一大白”

    薛白與他碰了一杯,稍抿了一口,眼神愈發平靜。

    他就是聽了韋堅案之後就預感到太子未必可靠,才向杜妗打聽楊國忠,看是否能借其勢力,只是他初來乍到不了解情況,還是決定相信她這個太子身邊人。當然,他自己也還沒適合這大唐權場的規則。

    接下來,他按自己的判斷做,那反而很簡單了。

    既然太子李亨要活埋他,他就踩著李亨從這個坑裡爬出來。

    琵琶聲如流水潺潺。

    直到座中相談甚歡的兩個男子起身離開,王憐憐才停下了輕撚慢攏的手指,看著窗外的月色輕歎了一聲。

    她獨坐了一會,假母過來不滿地問道:“你為何要幫那小郎子”

    “他送我首詩,我為他引見一人,皆舉手之勞而已。”

    “那詩卻不好拿出去傳唱,又有何用”假母搖頭不已,嫌棄道:“沒頭沒腦的,也不知從誰家的長詩裡截的。”

    王憐憐沉默半晌,自語歎道:“可它寫進我心裡了啊。”

    “咦你莫不是謊話說多了,真當自己是太原王氏千金不成不想些實際的,也開始說什麽心啊肺啊。告訴你一句,還是趁早多攢些錢財要緊。”

    “錢財賺的豈少了”王憐憐得意地笑了笑,指了指院子裡原本載著財物的三輛空車,吟道:“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說到錢財,假母轉怒為喜,拍掌笑道:“說來,楊參軍運來紅綃,真就只聽你彈了一曲我得再去點點。”

    芍兒收拾了東西出來,正見假母扭著肥胖的腰肢轉過長廊,笑語道:“娘子今夜得了紅綃、得了好詩,還打發了唾壺,好高興吧”

    “有甚好高興的又老了一日。”

    王憐憐自嘲地搖了搖頭,繼續吟詩。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咦”

    芍兒大奇,問道:“怎還有後面四句芍兒以為只有前面四句。”

    “我央他繼續念的。”王憐憐低聲道:“這詩憐我,世人捧我貶我,唯它憐我。”

    “那,薛小郎子到底是大才子還是大騙子啊”

    “才子也罷,騙子也罷,他能與那些大人物攪動風雲,總歸不是尋常人。他若此番不死,必有大作為此番若他不死,我卻隻想聽他整首詩。”

    王憐憐說過,不再理會這些俗事,低頭,自撥動琵琶弦。

    雪夜,幽靜的庭院中,複有絲竹聲起。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這一曲,獨坐的歌妓卻是為她自己彈的,嘴唇輕輕張合,先是無聲,後才漸漸有了歌曲,可惜只有殘篇。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麽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 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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