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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154.第151章 造相字體大小: A+
     
      第151章 造相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

      帷幔中,楊玉瑤歇過了勁,方顧得上說些正事。

      「你方才似乎說,讓阿兄拜相?」

      「有可能。」薛白道:「我出宮時,聖人剛召了阿兄覲見,我猜或許會先加銜一個『同平章政事』。」

      「都喚『阿兄』倒顯得我們真像姐弟。」楊玉瑤愈覺有意趣,問道:「你如何猜的?」

      「本可借蕭炅、元捴一案繼續查稅賦,整頓吏治,可聖人懶政,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了。死一兩個人,比柳勣案牽扯者都少,只能算鬧著玩,唯一的作用不過是讓李林甫、李亨失去一些信任。懶政意味著怕麻煩,聖人不願意廢太子、罷右相,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拔擢第三方來平衡局勢了。」

      薛白剛開口時稍有些抨擊之意,說到後來意興珊,最後道:「以我目前的能量,再怎麼興風作浪,放在大層面上都波瀾不驚。」

      杖殺一個戶曹、罷一個京兆尹,看起來很厲害,但他更希望看到的是這大唐吏治的改變,乃至於稅制的變革。

      不過他本就知道此事絕無可能,當朝的皇帝、宰相,到死都不會碰那臃腫糜爛的癥結,也就是在歌舞昇平的盛世,玩一些好大喜功、爭權奪勢的遊戲罷了。

      「第三方,那就是我們了?」

      楊玉瑤卻不覺得有什麼不滿足的,貼近了薛白,笑語道:「還真是好弟弟,一身的厲害本事,將我與楊家推到頂呢。」

      「楊家還沒到頂。」

      「那還能要什麼?儲位?可惜玉環不爭氣,連個兒子也沒有。否則定讓你這舅舅當個周公。」

      「此事不急,慢慢來。」薛白道:「爭儲之事,我與伱透個底,你與阿兄說一聲。」

      「嗯,你說。」

      「這把火勢必燒到東宮,但聖人眼下不想折騰儲位,盯著李亨沒多大意思,關鍵在於——王忠嗣。」

      「怎會扯到他?」

      「所有的案子,說白了都只是一個『由頭』,供聖人挑臣子錯處以平衡局勢的由頭。所以我們鬧來鬧去,結果永遠一團漿糊,歸根結底是聖人希望如此。李亨是『國本』,李林甫是『能臣』,安祿山是『忠臣』,我是個樂子,大家每天陪聖人鬧著玩,都不會輕易被除掉,真正處於危險的,始終只有一個人,王忠嗣。明白了嗎?再繼續對付東宮,並不會讓李亨被廢,聖人忌憚的從來不是李亨本人,而是臣民對儲君的期待,首當其衝就是王忠嗣,今天我對付哥奴,消除了聖人對他的殺意,明天我對付李亨,這殺意又漲。」

      薛白已經說得很直白了,甚至有些太過直白。

      這一大段話,楊玉瑤卻懶得細聽,乾脆美目一閉,把頭往他肩上一靠,撒起嬌來。

      「你就說,我們如何做?」

      「拉攏王忠嗣。」

      「好。」楊玉瑤道:「讓阿兄拿錢砸死他?」

      「倒也不是如此。」薛白道:「眼下聖人不信任東宮與宰相,最信任的反而是阿兄。」

      「阿兄才能是強了些,但對聖人肯定是忠心的。」

      「對,得讓聖人覺得……阿兄是因為性格好,不希望王忠嗣被李亨牽連,因此才親近王忠嗣,勸王忠嗣遠離東宮。」

      「如此就能拉攏一方大將?對方不願呢?」

      「怎麼說呢。」薛白沉吟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強權者從貧家搶妻,妻子再不願,此事也由不得她。」

      楊玉瑤聽得好笑,問道:「我楊家比東宮還強權?」

      「在這天寶年間,聖眷就是最大的強權……」

      薛白為何要提醒張汀嫁禍安祿山?若非如此,右相府只會全力對付東宮,而不至於為洗清胡兒的嫌疑來查他。

      他之所以受這一遭,為的是保王忠嗣。不過要保的不是那位太子義兄,而是一個忠心社稷,與楊黨交好的王忠嗣。

      害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獲得好處才是目的。

      借一樁案子,敲山震虎,為竹紙的問世鋪平道路,讓那些敢打它主意的人想想元捴的下場;再踩著李林甫,把楊黨往上推一步;轉頭趁李亨引火燒身之際,拉攏王忠嗣。

      若說薛白此前的謀劃是為了自身,積累名望、人脈以謀前途,這次則是為了他的派系勢力。

      竹紙普及將是一大不輸於李林甫「節流」的政績,而從李亨手中分走一部分邊鎮將領的支持更是派系實力的基礎。

      試行鹽稅只能讓楊黨形成,如今才算是打通了楊黨崛起的路,薛黨則會在楊黨的羽翼之下慢慢壯大。

      這才是薛白隱藏在陰謀下的計劃,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在右相門下的棋子,他在幕後操縱楊黨,累積自己的實力。

      ~~

      偃月堂中,李林甫站在窗前思量了很久,開口道:「我們必須拉攏薛白了。」

      桌案上放著一張白藤紙,是剛剛送來的消息,寫著薛白去了虢國夫人府,此事竟讓李林甫感到有些嫉妒。

      李岫跪在地上,神色鬱郁,道:「阿爺,此事只怕……很難了。」

      「確是難。」李林甫說著,走到門邊,親自推門,向侍女吩咐道:「去玉真觀,把十七娘帶回來。」

      「阿爺是想結親?」

      李岫一聽就明白了,可這樁舊事重提,他只覺苦澀。

      當初正是他力主把十七娘嫁給薛白,從招贅婿到親手為薛白安排身世,誠意不可謂不足。可結果,李林甫以「仇敵之子」為由徹底毀了這樁婚事。

      現在後悔了,形勢卻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阿爺,十七娘已出家修道,薛白投靠楊家,聖眷正隆,只怕未必願意吧?」

      「你以為我情願接納這條毒蛇?」李林甫叱罵著反問一句,怒道:「楊銛不過一蠢材,馬上都要拜相了。他有多大能耐?不過是一桿旗,是誰將他插上去的?!」

      嫉妒的本性,以及對相位的在意,使他有些發狂。

      他太嫉妒楊銛了,甚至常常忘了薛白是薛鏽之子,這也得益於薛白從來沒表現出仇恨。

      因此,李林甫更深的感受就是,一個右相府的人才、准女婿被楊家搶去了。

      除又除不掉,他已親自出手試過兩次,第一次構陷不成,第二次竟是以真相狀告也不成功。那,除了派刺客,就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薛白才是楊黨的關鍵,眼下必須拉攏此子。」

      李岫道:「孩兒明白。」

      說著明白,他卻心想,阿爺當右相太久了,凡事只管如何最有利,卻太容易忽略旁人的意願。

      不過,真被逼急了,李林甫的態度還是有所改變的,在說過右相府的利益之後,他捻須嘆了一口氣,竟真從薛白的角度作了考慮。

      「老夫知他不願,故求聖人賜婚,不惜承認出於私怨才構陷薛白,願嫁女以表冰釋前嫌,在御前演一出將相和。本以為聖人會給宰相這個面子,沒想到,聖人竟還要考慮……你說,一個白身的婚事,有何好考慮的?」

      李岫疑惑道:「是薛白聖眷正濃?還是楊家想給他說親?」

      「都有可能。」李林甫沉吟道:「但最壞的形勢卻是東宮也要嫁女給他。」

      「這?」李岫驚訝道:「他這般吃香?」

      「故而說你是蠢材,當初不將婚事辦妥!如今還不知事態嚴重?」

      「孩兒……知錯。」

      「此事你辦,拿出誠意來,右相府願認這個女婿。」

      李岫有一肚苦水要倒,但李林甫已如此表態,他唯有照辦。

      連阿爺都能容人,世間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

      右相府中,對兄弟姐妹最熱情的就是李十一娘,此事顯然離不開她出手幫忙。

      果然,李岫招她來一說,她馬上就來勁了。

      「我說對了吧?當時我勸阿爺別管仇怨,就讓十七嫁給薛白,不就是玩玩嘛,可惜阿爺不聽我的,十七也放不開……」

      李岫坐在那不停揉著額頭,好不容易等李十一娘說完了,方才道:「十七娘有些不願,你勸勸她。」

      「為何不願?已不喜歡了?」

      「說是,好不容易修道築基,不願因凡塵俗事亂了心境。但我看得出,她對薛白有情。想必是女兒家臉皮薄,覺得回頭求嫁丟臉,又擔心此事不成,女兒家的心事,我不好多勸。」

      「她就是抹不開臉。」李十一娘道:「若聽我的,早把薛白緊緊箍住了。」

      李岫皺了皺眉,有些想責罵這妹妹幾句,不可太粗俗了,偏是沒有根據。

      「咳咳,一天到晚要人聽你的,你來宰執天下可好?」

      「如今阿爺宰執天下,往後阿爺致仕了,阿兄、郎君接著拜相。」李十一娘掩口而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李岫懶得與她多說,道:「我先邀他到府上赴宴吧?」

      「到虢國夫人府邀嗎?」李十一娘只覺好笑,「阿兄與十七就是太正派了,做不成事。」

      ~~

      屋中擺著銅爐,爐上鑄著狻猊提鈕,裡面的薰香已冷透了。

      李十一娘才走進屋中便笑道:「你怎麼不薰香?阿爺可送了你許多紫藤香,這香又名『降真香』,最適合你們修道之人。」

      她才學或許不高,對這些名貴之物卻是信手拈來,一聞便知屋中薰香品種。

      轉過屏風,卻見案上擺著六個匣子,打開一看,裡面分明還有滿滿的紫藤香。

      「咦,怎不點?」

      「紫藤性溫無毒,理氣止血,行瘀定痛,治心室絞痛。」李騰空道,「如此貴重藥材,可留著治病。」

      「誰感激你不成?笨。」李十一娘搖頭取笑道,「可知阿爺喚你回來何事?」

      李騰空不答,目光看向窗外的雲。

      「噫,你看你裝得這仙風道骨的模樣,若真不願,為何還待在家裡?」李十一娘在她身旁坐下,輕聲道:「人活於世,當坦誠於你心中所願。」

      「阿爺說,願與他和解。」李騰空道:「我是為此,才留下。」

      「那你可知該如何和解?」

      「真心誠意。」

      「傻女子。」李十一娘只覺好笑,道:「你可知此時他在楊三姨的府中做什麼?」

      「我……」

      「你只怕是不知,給你看看。」

      李騰空聽她說得神秘,不由好奇她如何讓自己看到薛白,

      抬眼看去,見李十一娘拿出一個書卷,得意洋洋地攤開來。

      「呀。」

      那讓人面紅耳赤的圖畫入眼,李騰空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

      「快拿開。」

      「羞什麼?這畫功多細膩啊。」

      李十一娘見李騰空真不願意看,方才收了畫卷,道:「我聽聞,阿爺在楊黨手中吃了虧,壞就壞在你當時沒能籠住薛白。」

      「我?」

      「若非你這般拘謹,薛白如何能入了楊三姨的道?」

      說著,李十一娘故意壞李騰空的道心,直盯得李騰空臉頰有些泛紅了,知她聽懂了,才繼續道:「總之,此番你便聽我的,將他吸納過來。」

      「別說了,我是清修之人。」

      「好個清修之人。」李十一娘多的是辦法勸她,不懷好意地笑道:「你若不願,我可就代勞了。」

      ~~

      一日之後,薛白睡醒,只見明珠守在榻邊,躬身萬福。

      「薛郎醒了,國舅正在堂上等候。」

      明珠不會稱楊釗為「國舅」,顯然指的是楊銛。

      薛白遂道:「竟還勞阿兄等候,怎不叫醒我?」

      「是國舅交代,不可吵到了薛郎歇息。」

      這般體貼關懷的話語,不管是否發自真心,已足夠表明一些態度。

      薛白起身到了堂上,只見楊銛一身紫袍官服未換,坐在那百無聊賴地等候著,臉上卻還帶著喜色。

      「我竟讓阿兄久等了,恕罪恕罪。」薛白上前,不等楊銛回話,當即道:「想必該喚一聲『楊相國』了?」

      「哈哈哈。」

      楊銛還在伸手準備扶住薛白,聽得最後一句話已是眉開眼笑。

      「阿白莫要打趣為兄了,聖人給我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實我也不知是何官職。才出了宮,第一個便來找你。」

      他當然得來,薛白雖不是能解釋朝廷官銜含義的幕客,卻是一手將他推上相位的貴人。

      簡單來說,中書、門下二省位於宮內,楊銛得此官銜,有了參與商議朝政機要的資格,算是進入了宰執之列。暫時雖未取代陳希烈、李林甫,卻可干涉他們。

      兩人熱絡寒暄,執手坐下。

      「哥奴執掌國務十餘載,一旦撤換,聖人也得大動干戈,必是懶得動。今日用阿兄,乃是在氣頭上,想起該栽培阿兄,以備往後有變故。這『栽培』二字的含義,七個字『少惹麻煩多辦事』。」

      楊銛聽著有些疑惑,問道:「阿兄有一事不明,我看阿白你就常惹麻煩?」

      「不,我從不給聖人添堵,只給哥奴、李亨惹麻煩而已。阿兄若細想就會發現,每次我只做一件事,在他們要對付我時,給聖人獻寶。旁人沒有這麼多寶,自然就死了。」

      「原來如此!」

      楊銛沒聽懂,知自己有幾斤幾兩,當即便問往後行事的大方略。

      薛白其實已讓楊玉瑤轉達了,楊銛卻還要親自聆聽他說細節。這種通過幾次事件產生的敬佩,卻不是旁人能輕易有的。

      末了,薛白道:「總而言之,阿兄只管將我說的兩樁事辦好,則高枕無憂。」

      「可我還有擔憂。」楊銛便是為此而來的,道:「我驟得高位,必惹得哥奴眼紅。等再拉攏了王忠嗣,東宮也不高興,倘若他們對付我,如何是好?」

      「無妨,我來應對。」

      「那我在政事堂如何與哥奴相處?」

      「隨意即可。」薛白道:「我們已今非昔比,他們的態度也得變了。」

      ~~

      這般在虢國夫人府又盤桓了兩日,薛白才回到長壽坊薛宅。

      如今雖說聖人要賜他一個宅邸,其實還在物色,想必還得大興土木修整一段時日,畢竟聖人很是大方。

      「郎君可算回來了。」

      薛庚伯如今也習慣了薛白動不動就被關到哪裡幾天,不像以前那麼擔心。且不知從何時起,連這位薛家管事也下意識地稱他為「郎君」而非「六郎」了。

      「家中有兩封拜貼,請郎君過目。對方都很殷勤,希望明日能上門來邀郎君赴宴。」

      薛白接過一看,是李岫、張去逸分別邀請他赴宴。

      右相府、東宮過去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權場上的人物哪有什麼堅持?一旦發現不是他的對手,竟是爭著向他服軟,搶著與他親近了。

      因為討好薛白已成了與討好楊貴妃、高將軍一樣對上進大有裨益之事。

      當今,誰又敢活埋、構陷高力士?

      這就是薛白說的「今非昔比」,形勢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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