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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149.第146章 詐字體大小: A+
     
      第146章 詐

      京兆府獄。

      入夜,杜五郎躺在茅草堆里,嘴裡絮絮叨叨道:「這個京兆尹很喜歡捉我啊,我都第三次來這裡了。」

      「也許是你真犯了唐律?」

      「哎,你真的要徒兩年?」杜五郎翻了個身,拿茅草丟薛白,道:「我以為你會有應對。」

      薛白笑了笑。

      他是來避風頭的,因擔心東宮與雜胡互相咬不死對方,會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來。

      同時,也試探一下蕭炅。

      如果只是毆打官員的小事,蕭炅定然不會得罪他這個貴妃義弟,息事寧人便是;可這次既然這麼判了,那肯定是猜到那大案子也是他做的了。

      這就猜到了,樹欲靜而風不止。

      除了他們倆,牢房裡還關了當日在書鋪里打人者……甚至還有達奚盈盈。

      他們全都以為薛白有辦法,絕不會淪落到坐牢,甚至於到了此時此刻,許多人還抱著這種想法。

      「虢國夫人會救我們出去吧?」達奚盈盈問道。

      「頂多也就一兩天吧。」杜五郎頗為樂觀。

      話音未落,只見長廊那邊亮起火把,一個青袍官員帶著獄卒走到了牢門前。

      示意打開牢門,將薛白帶到另一間牢房單獨談話。

      「伱我該好好談談。」

      薛白道:「我的案子很簡單,我毆打了元捴,不知官長還有何事不明白?」

      「我是京兆府法曹,盧杞,想就一些別的案子問你幾句話。」

      「你是吉溫的繼任者?」

      聽得這句問話,盧杞愣了愣,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與吉溫不同,我非酷吏,乃治國之才。」

      「原來如此。」

      盧杞壓低聲音,道:「其實許多人都猜到了,城郊驛館那些回紇人,以及裴冕,都是你使人殺的。」

      「是因為我腦門上寫了『我是兇手』,否則為何會這般猜?」

      「你腦門上沒有寫,你看著也不像兇手。」盧杞道:「但朝中諸公哪個不是絕頂聰明,只從利弊就能推斷。」

      「辦案最怕這樣。」

      「這不是你我此時該討論的事。」

      「好。」薛白道:「從利弊推斷,此案直指東宮,當為哥奴所為。所以,也只有哥奴會推斷是我所為,你所謂的『許多人』無非是哥奴門下。」

      盧杞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把公案變成私怨,同樣的招數次次用就沒用了。我實話與你說,京尹之所以敢押你下獄,不怕虢國夫人、貴妃找麻煩,便是因為有了切實的證據。」

      「是嗎?」

      「我們已知道你派遣的殺手是誰,想聽嗎?」盧杞湊得更近了些,輕聲道:「殺手只有兩人,一個身高六尺一寸,涼州口音;一個身高六尺四寸,臉上有疤,嘴唇有凹痕,看著隨時都在咧嘴獰笑。」

      牢房中的火光晃動了一下。

      盧杞說罷,凝視著薛白的臉色。

      遺憾的是薛白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你不必與我裝,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盧杞嘆道:「你將他們的奴籍寄在虢國夫人府,並不難查。此事遠沒有你認為的那般天衣無縫。」

      薛白道:「那你可去告訴哥奴,查得水落石出,立一樁大功。」

      「你還是不信我。」盧杞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嘆息一聲,道:「我說了,你已經瞞不住了,京尹拿你下獄的同時,已在搜查豐味樓,你藏不住他們的。」

      「哦。」

      「事到如今,只有我還能幫你。」盧杞道:「你若有消息想傳給虢國夫人,我可以幫你。」

      「為何幫我?」

      「想聽實話?我想與楊家結個善緣。」

      薛白道:「你認為我該傳什麼消息?」

      「能救你的消息。」

      「好。」薛白也壓低了聲音,道:「那你替我轉答,裴冕是我殺的……」

      盧杞眯起眼睛,沒想到事情成功得如此輕易。

      他本以為要花些時間,替薛白多傳幾次消息才能逐步贏得信任。

      然而,薛白忽然話鋒一轉。

      「還有一句,盧杞不是吉溫的繼任者,而是裴冕的繼任者。」

      盧杞一愣,臉色僵硬。

      薛白見狀,微微一笑,低聲問道:「李亨告訴了你多少?他說那些老卒不是王忠嗣派的?還是讓你把罪證都清理乾淨?」

      「你……」

      「李亨為何能這麼信任你?」薛白又問道:「想必是你爭取的?捏住了李亨的把柄,替他遮掩,得到了他的信任?」

      盧杞不自覺地把身子仰了仰,隱在黑暗當中。

      之後,他笑了起來,道:「我詐到你了,果然是你做的。」

      「是。」薛白道:「裴冕死了,所以你也要小心。」

      盧杞被氣笑了,問道:「你以為你能瞞到什麼時候?我已查出來了。」

      「同理,你也別被哥奴發現了,他沒有很大度。」

      盧杞笑著起身,搖了搖頭,覺得薛白不可救藥,轉身走掉了。

      他確實查清了整個案子,不難,東宮告訴他了。

      但代價也大,他自己也置身到了黨爭最洶湧的漩渦之中。

      他忽然有些後悔,太急功近利地爭到京兆府法曹這個肥缺,對他的整個前程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關鍵是,計劃中的替罪羊忽然變成了狼……

      牢門外依舊昏暗,盧杞的身影逐漸消失。

      薛白被帶回原來的牢房,低頭思忖著。

      他方才是猜的,因蕭炅斷案時那猶猶豫豫的樣子就不像是拿到了他的罪證。

      而盧杞方才所言那些老涼、姜亥的信息,都在兵籍冊上、在隴右老卒所言中,東宮最了解這些情況。

      那麼,今夜盧杞過來套話,就意味著東宮漸漸沒有信心對付安祿山,想要儘快了結這個案子,又一次反水了。

      果然是不可靠。

      怎麼辦呢?

      不辦。

      城郊殺人案根本與自己無關,為何要因為盧杞幾句試探就給出反應?一旦開始想怎麼辦,那就是中計了。

      任他們流言蜚語,他都只管自己要做的事。

      ~~

      在京兆府獄睡了一夜。

      天剛亮,楊玉瑤竟是來了。

      「薛白!」

      「三姐。」

      薛白起身,目光落在楊玉瑤那一身華貴而潔白的男式錦袍上,心想她果然稱得上「雄狐」,很有義氣。

      楊玉瑤才趕到柵欄邊,首先就看到了達奚盈盈,不由柳眉一蹙,怒道:「京兆府如何回事?男女關在同一個牢房?」

      達奚盈盈以前打著虢國夫人的名義捉美少年玩樂,真被當面逮到了反而不敢應話,低頭不語。

      杜五郎只好小聲嘀咕,解圍道:「那是想著很快就救出去了。」

      楊玉瑤在柵欄處拉著薛白的手,道:「此事竟然比我預想中難些,一個個狗官往日恭順,此番卻個個說案情太過簡明。」

      「能理解。」薛白道:「此案確是我太明目張胆了,若要解決,三姐逼迫各衙署無用,當從元捴下手。」

      「如何救你?」

      「元捴有罪。」薛白道:「我之所以毆他,因他仗勢盤剝商賈。據我所知,元捴得知朝廷內幕消息,提前強購走了長安一帶的藤料,他再強奪紙商產業,交在他妹夫手中經營……」

      「懂了。」楊玉瑤道:「我已逼刑部重審此案,再以這些罪名威脅元捴,讓他改口,救你出來。」

      「不急救我出去,關鍵在對付元捴。」

      「嗯?他算什麼東西,值得你這般在意?」

      「不過消停了幾個月,我們與哥奴在造紙一事上有了衝突,他又想欺我,那我便把話放在這裡,這次定要折掉他一個女婿,讓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楊玉瑤道:「可你在這牢里……」

      「我若不發狠,下次還要再進牢里。」薛白壓低了些聲音,又道:「此事並非表面上這般簡單,你附耳來,我與你說。」

      「好。」

      「我馬上要造出廉價而質優的竹紙,當今紙貴,此工藝牽扯巨利,哥奴正是為此才對付我,此時萬萬不能服軟,否則旁人眼看有利可圖,而我易欺,必群起而攻之。」

      楊玉瑤聽了,方明白他的深意,點頭應下,明眸一轉,瞥了他一眼,又道:「你呀,始終是這不肯服軟的性子……我很喜歡。」

      「三姐莫鬧,在牢里。」

      兩人又低聲說了一會,楊玉瑤這才四下又打量了這牢房,柔聲道:「等著,姐姐救你出來,到時可是要叫『好姐姐』的。」

      ~~

      盧杞負手站在長廊處,遠遠望著虢國夫人的馬車走遠。

      有獄卒上前,低聲稟道:「法曹,小人沒聽清,只知薛白附在虢國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知道了,去吧。」

      盧杞苦笑著,心想難怪薛白不會輕易中計,原來是認定了虢國夫人會救他。

      方才便有可能是在交代轉移隴右老兵之事,那盯著虢國夫人府或許會有所收穫。

      不多時,有小吏趕來,稟道:「法曹,京尹喚你過去。」

      盧杞一聽便知是為何,嘆息了一聲。

      蕭炅根本無心公務,站在台階上,聽著遠處的動靜發呆,直到盧杞過來。

      「京尹。」

      「子良,你說能拿到薛白的罪證,本府方下令將他落獄,眼下被他討好的權貴可已開始威逼京兆府了,虢國夫人親自到京兆府獄來探視牢犯了啊。」

      盧杞不慌,應道:「回稟京尹,下官正是利用此事,找到了關鍵線索!」

      他略略沉吟,道:「方才,下官特別向虢國夫人隨從下人打探,得知數月前,薛白曾安頓了兩名驍悍之徒在虢國夫人府中,樣貌身形便不一般……」

      盧杞仔細把東宮告訴他的那隴右老卒的樣貌說了,讓京兆府拿人。

      人一旦拿到,自然會由他這個法曹先審。

      總算是有了進展,蕭炅神色卻愈發凝重。

      是日,他親自到了右相府一趟。

      ……

      「如此說來,依舊不能證明胡兒是無辜的?」

      「想必已快了。」蕭炅道:「真兇狡猾,能查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李林甫道:「你太慢了,本相已命人查出那回紇人骨屋骨身份不一般,曾是回紇可汗骨力裴羅帳下親兵,曾與王忠嗣一起攻打突厥,關係匪淺。」

      「右相神人,如此正可證明王忠嗣派回紇人進京,再行滅口,豈非已可坐實東宮之罪?」

      「你可知聖人為何還在疑慮?」李林甫叱道:「因胡兒麾下殺人,讓聖人以為又是我等構陷。」

      蕭炅心想,其實歸根結底還不是聖人懶得廢太子。

      但若不弄清真相,不僅是胡兒丟了聖眷的問題,聖人還要疑是右相指使的。

      必須查出個結果……

      一邊是來自右相府的催促,一邊是來自虢國夫人府的逼迫,蕭炅每將薛白多關一天,他都覺得比坐牢還要煎熬。

      在等的,便是盧杞找到關鍵的罪證。

      然而,才到薛白入獄的第三天,蕭炅得到的卻是一個讓他詫異的消息。

      「什麼?」

      「有紙商到御史台狀告了元戶曹,御史裴大夫命人來押元戶曹到御史台。」

      蕭炅道:「御史台一向是王中丞理事,何時輪到裴寬作主?」

      「王中丞近來在京郊忙和糴之事。」

      蕭炅不由皺了眉,連忙招過元捴,問道:「御史台要查你,京兆戶曹帳目可都平了?」

      元捴面露驚訝,第一反應竟是反問道:「怎可能?誰敢查我?」

      蕭炅一聽便知不好,心中不安起來。

      還未來得及交代元捴,當即又有小吏趕來,稟道:「京尹,刑部來人了,稱要覆審薛白毆打元戶曹一案,小人不知如何回復,是否引來相見?」

      元捴倒不傻,驚道:「查我也是因薛白之事?我可息事寧人,各退一步……」

      蕭炅心中煩躁,不待他說完,竟是拂袖出了公房,親自趕去找盧杞。

      「子良!」

      「見過京尹。」

      「可有眉目了?」蕭炅急切,道:「本府這京尹的位置可不好坐。」

      「敢問京尹,可是出了何事?」

      「還能是何事?你與元捴親近,他若栽了,你也休得好過!」

      盧杞眼看蕭炅失態,連忙抬手應道:「已有新的進展,下官命人盯著虢國夫人府,有人見到身形可疑者藏進了豐味樓。」

      「可確定?本府派人去搜?」

      「還請京尹再待一兩日,確認清楚。」

      「務必儘快,不可耽誤了右相大事。」

      「喏,一定盡力。」

      盧杞鄭重起禮,送走了蕭炅。

      但他一起身,卻是立即離開京兆府。

      城郊驛館殺人案他查不下去了,因為他太貪心,既要右相府給的眼前,又想要東宮給的以後,已經不可能踏踏實實去查了。

      盧杞趕回家中,直奔書房。

      推開門,身披紅色官袍的盧奕正在翻書。

      「阿爺!」

      盧杞大呼一聲,直接拜倒。

      「孩兒初入官場,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自負,犯了大錯,求阿爺救命!」

      盧奕回過頭,皺眉問道:「出了何事?」

      「京兆法曹位置不好坐,孩兒恐步了吉溫後塵,求阿爺為孩兒謀個外調的機會……」

      盧杞沒詐成薛白,卻被薛白詐住了。

      他才不是裴冕,也不想當裴冕,沒必要為右相或東宮賣命,預感到事情不妙,已決定趁還沒得罪人,儘快抽身離去。

      畢竟是宰相之後,犯了錯不要緊,多得是重新來過的機會。

      不像那個宰相女婿元捴,馬上要被推到風雨之中了……

      抱歉,又一天比一天晚了~~不過今天也有8800多字~~現在更新量確實到了快吃不消的時候了,接下來可能要減少一些了,大家有心理準備~有辦法的話我也想多寫,畢竟這個月還想爭月票榜~~求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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