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騎士團主殿深處，推開副團長辦公室，泥土芬芳和森林水汽撲面而來！

一門之隔，一座龐大的原始森林赫然映入眼帘。

貝西墨半神宛如初生嬰兒蜷縮在半空中，在蒸騰水汽的籠罩下，宛如森林之子，風之從神。

許久，他從空中緩緩飄落，宛如天地精靈。

「貝西墨大人，阿瑟斯還在大廳中等待。」

灰衣神甫滿臉狂熱之色。

「這個阿瑟斯倒也不是蠢貨！現在知道彌補了？哼，晚了，讓他滾吧！」

貝西墨半神隨口吩咐，懶得關注阿瑟斯，他舒展赤倮之軀，渾身上下充滿了初生之純凈。

「是！」

灰衣神甫恭敬頷首，靜靜退了出去。

加冕之日，愈發逼近。

貝西墨已經放棄窺探未來。

阿瑟斯的推辭，激怒了祂，也提醒了祂。

祂為了天使之位已經籌劃太久，無論是什麼結果，都不會改變祂踏出那一步的決心。

既然如何，為何還要占卜？

一次次查漏補缺，還不如一鼓作氣。

在王子加冕之時，就是祂扭曲眾生規則最強之日，那一刻的錨點，足夠他登上天使之位。

他無比肯定這一點！

……

……

「主教大人，副團長大人不見客，請回吧！」

灰衣神甫之言，令久久杵立的寧修遠臉色黯然。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

寧修遠撫胸，轉身離去。

那孤零零的背影，

看起來宛如後知後覺，竭力彌補的孤臣孽子。

引來一片看客的唏噓不已與幸災樂禍。

……

……

接下來的日子，寧修遠身邊終於安靜了下來。

再無半神拜訪，亦無神甫踏足。

寧修遠除了晨禱之外，終日宅在府邸，翻閱黎明聖典，看起來比苦修士還是苦修士。

時間如水，潺潺而逝。

七月一日，彈指即到。

天剛拂曉，寧修遠便一身正式紅衣神袍，在傑羅姆的安排下，乘上四輪攆架，隨同同僚車隊，浩浩蕩蕩駛往阿貝。

今日阿貝，顯然比往日更加熱鬧。

沿途行人來來往往。

進了城，喧囂之聲，沸反盈天。

城中心主幹道樹木、燈桿上，掛滿了彩燈彩旗，乃至王冠拱門。

賣報的報童、兜售的小販、攬客的商人、等待大赦的罪人家屬……形形色色，涌滿大街。

近半個月來，盧克王子打破千年舊例加冕為王的消息，早已通過教會傳遍王國。

消息一出，可謂舉國嘩然！

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場王室鬥爭？

實際上，它影響的是方方面面。

大到王室貴族的繼承權；

小到窮苦人家的分家糾紛。

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在這個生產資料還十分匱乏的時代，嫡長子繼承製將生產資料集於一人，乃是保證血脈傳承的低成本方法。

現在王室開了先例，對於哈靈頓來說，影響才剛剛開始。

未來社會將如何變革，無人可以預料。

不過，現在無人在意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阿貝大教堂。

尊貴的盧克王子，將在這裏在偉大的黎明之神注視下，接受神之代言人的加冕，登基為王！

當寧修遠馬車抵達這裏時，廣場上已經擠滿了人群。

新王登基，大赦天下。

幾乎一年無假的工人們，終於可以從繁重的勞動中解脫一天，享受片刻休憩。

他們身穿最好的衣服，簇擁在廣場上，準備見證歷史，享受愛國狂歡，亦或者為了不被時代拋下。

當一輛輛教會馬車駛過時，人群爆發興奮的歡呼聲。

歡呼着他們親手供養起來的信仰！

馬車中，寧修遠微微側首，看向歡呼的人群，面色平靜，眸光感慨。

在信徒夾道歡迎中，四輪馬車穩穩停在大教堂門前。

寧修遠抬腳下車。

他的出現，不可避免的令朝聖信徒中出現驚嘆之聲。

他的膚色、發色、瞳色太特殊了。

弗朗西斯或許已經習以為常，但對於阿貝來說，依舊極具衝擊力。

在眾人驚嘆交頭接耳聲中，寧修遠踏入大教堂。

此時，這座可以容納近萬人的大教堂里，依舊人滿為患。

虔誠信徒、門閥權貴、教會成員……在祈禱席上構成一扇涇渭分明的三色環。

在牧師的引導下，寧修遠隨同眾多主教，在祈禱席最前排坐了下來。

寧修遠掃了一眼，發現拜倫牧首沒來，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孤獨。

周圍的熙熙攘攘，恍如來自另一個世界，與他無關！

在孤獨的等待中，祈禱席逐漸熱鬧起來。

寧修遠終於看到了勉強算是熟人的熟人——奈德哈半神。

不過，祂的位置更靠近佈道台。

「隆——」

上午九時，阿貝大教堂大門轟然關閉。

聖騎士團副團長——貝西墨大人，走上佈道台，開始宣讀信仰。

從「偉大的黎明之神將哈靈頓王國子民從受苦受難的泥潭地獄中救贖；」到「在黎明之神聖光照耀下，哈靈頓王國延續千年的光輝歷史」，最後到「盧克王子在黎明之神的感化下，將加冕為王的正確性」。

一番慷慨陳詞之言，引來無數狂信徒的高呼吶喊。

「我主虔誠的羔羊啊，歡迎我們未來的國王盧克陛下到來！」

在貝西墨副團長的高呼聲中，關閉的殿門再次緩緩打開。

門外，在王室衛隊的護衛下，騎着重型挽馬的盧克王子，身着盛裝，穿過人群，在大教堂門前翻身下馬。

在侍女的引領下，龍行虎步邁入阿貝大教堂。

這一刻，祈禱席上無論上至牧首，下至平民，皆齊齊站起，歡迎他們的未來國王。

寧修遠亦隨着眾人，起身矚目。

看着臉上抑制不住喜悅的盧克王子，只是心中難免生出幾分荒謬之感。

初入超凡之路時，他就曾奇怪一件事情。

既然超凡者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統治階級，為何還要留下王室權貴？

即便是培養代言人，也無需如此麻煩。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羔羊，始終是羔羊。

思緒紛雜中，盧克王子走至前排，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這是哈靈頓王室專用聖油。

據說，配方可追溯至斯圖亞特王朝，其中每一味香料都珍貴之極，無人可仿。

嗅着異香，寧修遠腦海中不免冒出范倫汀娜的身影。

這位痴迷權勢的野心家，此時定然蜷縮在角落中，默默品嘗著蝕骨撓心的失敗和痛苦。

「咦——」

輕微的騷動聲打斷了寧修遠遊離的思緒。

他抬眼看去，只見一群侍者低首高舉王冠托盤而來，在貝西墨身旁停下腳步。

這一幕，令不少做過功課之人見證者驚呆了。

加冕儀式，不應該是由教宗大人主持嗎？

但這點騷動，並未引起波瀾。

因為神職成員沉默；

貴族官吏以教會馬首是瞻；

至於虔誠信徒？

這幾乎是他們此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見證加冕儀式，激動都來不及，哪裏還會質疑？

「我的孩子，告訴我，你是誰？」

貝西墨半神開了口，壓過教堂里些許質疑。

「我是麥倫·哈靈頓的子孫，日月的兄弟，黎明之神的眷者，特里維康、迪恩、哈靈頓等王國的統治者，未嘗敗績的超凡騎士，黎明信仰的堅定守護者，我主親選的篤信者，哈靈頓的希望和慰藉——盧克·哈靈頓！」

「我的孩子，你是否永遠信仰偉大的黎明之神？永生永世永葆忠貞，無論生死？」

「是的。」

「你是否願意守護你的公民，為了他們的信仰、尊嚴、正統而戰！」

「願意！」

「哈靈頓的高貴血脈，曾在瑟維斯與先知光輝下戴上荊棘王冠的先王子嗣，如今汝亦將沐浴聖光，蒙恩信仰。汝主黎明之神將萬民交予汝手，汝亦將成為萬民毋庸置疑的國王！」

貝西墨朗聲宣佈。

盧克王子激動的抿緊嘴唇，匍匐跪下。

在萬眾矚目中，貝西墨接過黃金王冠，戴在盧克王子頭頂。

偌大的大廳中，一片安靜。

無數人見證著這改變歷史的一刻！

同一時間，這個消息在教會恐怖的傳播力下，亦傳遍哈靈頓，乃至哈靈頓實際控制區。

那徜徉在人心中的震顫，徘徊在歷史中的慣性扭曲，在這一刻匯聚成驚濤駭浪，湧向哈靈頓都城——阿貝。

恍如倒掛的銀河，灌入貝西墨體內。

這一刻，阿貝大教堂祈禱席前排的高級神職成員，皆滿臉複雜的看向貝西墨。

他們亦將見證歷史。

驀然，貝西墨睜開眼睛，星眸流轉間，落在側邊祈禱席前排阿瑟斯身上。

「阿瑟斯主教，你曾言，可窺未來，現在可敢窺我未來？」

聲落，無數道目光匯聚而來。

那是一張張錯愕面龐！

莫說信徒權貴，便是神職成員，亦一臉驚疑不定。

「當然。」

寧修遠沒想到，竟然被貝西墨當眾點名。

心中陡升三分惱火。

如果他沒猜錯，貝西墨這是逼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不答應也得答案。

「好！」

讚許聲中，一名侍女，早有準備的捧著一份信紙和鵝毛筆，悄無聲息走到阿瑟斯面前。

在眾人一臉茫然中，貝西墨笑道：

「感謝你曾經的拒絕，讓我於羞愧中重拾信仰，我將抱着原罪之軀，以虔誠之心，恭迎主的聖光！主亦必將眷顧着祂的虔誠羔羊。」

「寫下你的預言吧，阿瑟斯！」

這一番話，令大教堂一片死寂，除了少數人，無人能聽懂貝西墨所言深意。

不過，祂讓阿瑟斯寫下預言，眾人倒是聽懂了。

在眾人驚疑不定中，寧修遠撫胸致禮，捏起鵝毛筆，在信紙上刷刷刷寫下一行文字。

「這……」

預言尚過半，教堂里驟然傳來一片喧嘩之聲。

只見貝西墨半神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憑空懸浮而起。

無盡的光影在他周圍扭曲，那是惡魂的咆哮，亡者的哭喪，神靈的囈語，大地的低噥！

——他竟然在這一刻，以不可知方式服下高位特性，晉陞天使！

寧修遠抬頭看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將最後一個字補完。

真是好算計啊！

無論他預言何種結果？

祂成功，則萬事大吉！

祂失敗，他寧修遠都將背負教會同僚異樣眼光，甚至質疑。

因為他若預言成功，貝西墨卻晉陞失敗，他的個人能力，無疑將遭到質疑和嗤之以鼻。

若他預言失敗，貝西墨失敗，他亦將飽受討伐。

因為他本能提醒貝西墨半神，卻選擇拒絕，這才導致貝西墨半神冒險晉陞。

思緒流轉間，寧修遠丟下鵝毛筆。

抬眼看向懸浮於空的貝西墨半神。

他不知道，這是貝西墨半神晉陞前的背水一戰，故意以此激勵自己？

還是惡意戲弄，乃至另類超凡儀式。

但他知道，貝西墨完全將他的個人利益拋擲於外，已然該死。

「天使！媽媽，我看到了天使！」

「我的主啊，這是禰的神啟嗎？」

「神跡！神跡啊！」

祈禱席陡然沸騰起來！

懸浮於空的貝西墨身邊，突然冒出了兩名背插潔白小翅膀的小天使。

它們嬉笑着，環繞着，光潔翅膀上灑下點點星光，將貝西墨點綴得如同神降人間。

悠揚的音樂，從它們體內傳來，灑遍大教堂！

撫慰著信徒驚駭之心，令他們平靜、安詳、歡喜。

「……天使！」

寧修遠旁邊傳來因為震撼而失聲沙啞的低呼。

或者說，所有神職成員皆震撼住了。

有人失聲驚呼；

亦有人震驚失語。

——因為這一幕意味着貝西墨半神成功晉陞天使位格！

——這是黎明之神送下的祝福！

在無數神職成員羨慕、敬畏、狂熱的目光中，貝西墨緩緩從台上落了下來。

雙腳沾地的那一刻，兩隻光着屁股小天使嬉笑着，盤旋著，遁入虛空，消失不見。

貝西墨緩緩睜開眼睛，目之所及，如臨幽冥地獄。

在祈禱席上，那哪裏是虔誠愚蠢的信徒？

那分明是一頭頭貪婪扭曲的惡畜，磨牙吮血，血貫雙眸，虎視眈眈的看着祂。

在那祈禱席下，藏着無數剝皮鬼物，正歪著腦袋，竊笑譏口的打量著，議論著，似乎在討論該如何吃了祂。

但相較於這些魑魅魍魎，那從無盡虛空中傳來的呢喃，卻令他近乎崩潰。

他閉上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氣，再度睜開。

地獄畫卷消失不見，入眼的是狂熱信徒，艷羨目光，敬畏眼神！

「我看到了神！」

貝西墨環顧四周，開口道。

嘩——

安靜的祈禱席，頓時一片沸騰，無數信徒愈發狂熱起來。

許久，才安靜下來，眾人再次眼巴巴看向貝西墨。

「神說，我將祝福每一位虔誠羔羊。」

聲落，祈禱席再度沸騰起來。

「嗚嗚……」

「主啊，我的主啊，感謝禰的祝福！」

無數信徒又哭又笑起來，有人高呼讚美之詞，有人虔誠祈禱贖罪，有人高呼主之榮光。

在一片沸騰中，貝西墨半神轉身向後台走去。

這一刻，祂似乎忘了阿瑟斯的占卜。

也不得不忘！

晉陞天使位格的祂，力量已然可以觸及宇宙深處，祂看到了無數不該看到的畫面，亦聽到無數不該聽到的呢喃。

有的充斥惡意；

有的無心傳出。

宇宙的本質，更是令祂瀕臨崩潰。

祂必須得儘快穩定下來。

……

貝西墨走了，這場盛大儀式也隨即謝幕。

有人卻記得阿瑟斯的占卜。

「阿瑟斯主教，不知你的占卜結果是什麼？」

一名紅衣主教笑着問道。

他的話，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不等寧修遠有所動作，信紙已經飄出托盤，飛向一位半神牧首。

在信紙飄起的剎那間，占卜箴言，隨即曝光而去，亦令逐漸平息下來的黎明教會，一片嘩然。

——神登天使，俾使崩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