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過河的故事誰都知道，能淹死小松鼠的河水卻只到大象的腳踝，向不同的人士進行諮詢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親自下水試一試。

其實傅平安還挺想當個警察的，制服威武，主持正義，也能給家裡足夠的安全感，但他也明白這只是源自少年時期的想法，基層公安的辛勞程度遠超想象，而且面對的危險很多，和平時期，警察比軍人的犧牲人數更多，那時候帶給家人的就不是安全感，而是擔憂了。

家宴歸來，還有一天春節假期，傅平安去找高中時的死黨沈凱，他的QQ丟了，手機卡還沒辦，只能採用最原始的辦法，像上學時候那樣，騎著電動車來到沈凱家樓下喊一嗓子。

沈凱的書房裡露出一顆腦袋，看到是傅平安，招手喊道：「上來！」

傅平安是提著一袋水果登門的，在他的認知中，自己是大人了，和中學生不一樣了，到別人家拜訪空著手不合適，沈凱倒是沒這個覺悟，隨手接過水果，拎到書房裡剝了個香蕉就吃。

沈凱父母都不在家，兩人探討起傅平安的工作問題，聽說老同學複員就能進國家機關，沈凱的眼睛都亮了。

「進什麼單位不重要，重要的是編製！」沈凱說道，「我爸給我講過，編製不同，能影響到人的一輩子，最好的肯定是公務員了，其次是參公事業編，就是參照公務員待遇的事業編，再次才是全額事業編，那種自收自支的事業編根本不用考慮。」

沈凱說起來頭頭是道，口沫橫飛，他強烈建議傅平安去市政府上班，只要是公務員編製，哪怕端茶遞水都行，「公務員行使的行政執法權，掌握的社會資源比事業單位強多了，還有車補，房補，餐補，手機費也有補貼，找個清閑點的單位，業餘時間用來學習，考的更好的單位去，副處級退休，完美。」

傅平安頻頻點頭，突然沈凱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你在部隊提幹了么？」

「沒，提幹了那就不叫複員了，叫轉業。」傅平安說。

沈凱憂心忡忡起來：「那就不一樣了，根據政策，只有軍官文職和幹了十幾年的士官才給轉業分配工作，不過你是立功的，可能另有政策，這你要好好把握了。」

傅平安說：「總之這條路走到底，最光明的前途已經定型了，就是副處級退休。」

沈凱說：「你好想什麼呢？你又不是正牌大學畢業考進去的公務員，能混到副處退休已經很好了，興許一輩子就是個副科呢，我爸都快退休了，還是副科。」

傅平安問：「那你呢，胖凱，你畢業后準備幹嘛？」

沈凱說：「廢話，我當然考公務員。」

傅平安說：「你不是學體育的么？」

沈凱說：「是體育管理，我正想著轉專業呢，反正第一選擇是考公務員，不行就考事業編，我家裡人都是吃公家飯的，我不能例外。」

傅平安想到同在淮門師大的孔確和李根，問起這兩個人的近況，沈凱說孔確現在是學生會副主席，風雲人物，可不得了。李根混的也不錯，女朋友一個接一個。

「簡直是個禽獸！」沈凱說的憤慨，胖臉上青春痘飽滿綻放，「走，去網吧，我請客。」

在網吧里，傅平安重新申請了一個QQ號，沈凱把他拉進班級群，算是重新和同學們建立了聯繫，同學們都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各有各的新歡，各有各的事業，QQ群冷清的如同公墓

傅平安找出沐蘭的QQ號碼，發送了好友申請，這時沈凱遇到一個大學同學，向傅平安介紹說這是我一個寢室的哥們，以前一中的。

「那你認識谷清華么？」傅平安立刻想起六號樓的燈光。

「知道這個人，但不一個班，沒說過話。」那人說，「當年的高考狀元嘛，後來上了北大，聽說大二的時候就去加州大學做交換生了。」

「加州大學？」傅平安只聽說過哈佛耶魯，劍橋牛津，沒聽過加州大學的名頭，這個大學很好么？

那人看出傅平安的疑惑，鄙夷道：「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世界大學學術排名第二的大學，僅次於哈佛，比麻省理工，牛津、斯坦福的排名都高，一直沒下過前四。」

傅平安愣了一會兒，問沈凱：「你說谷清華留學回來，會考公務員么？」

沈凱說：「人家考什麼公務員啊，真是……」

傅平安心中升騰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他也想像谷清華那樣去見識世界的大，體驗別樣的人生，而不是固步自封在淮門市的一個機關單位里，為了副處級的終極目標消磨一生。

沒想到就業還是求學的疑惑，竟然是萬里之外的谷清華幫他做出的選擇。

……

大年初八，各單位開始上班，傅平安拿著複員材料去了民政局，本來人家第一天上班要打掃衛生，各種會議，不樂意接待辦事人員的，但傅平安例外，畢竟整個淮門都沒出過一級英模加榮譽稱號獲得者。

一位科長親自接待傅平安，一條龍幫他辦理各種手續，對於英模的工作安置，上級也早就做了安排，並不是想象中那樣任何單位隨便挑，還是有些條條框框需要遵守的。

科長向傅平安解釋：「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是士官，但是年限又不夠，最大的障礙是非幹部身份，不能直接轉公務員，但是你又是立功人員，符合照顧條件，局裡特地開過會研究過的，給你安排的是參公事業編，單位是咱們的市行政執法局，具體崗位到局裡再說，不過得提前說明一下，應該是工勤崗，比如開車之類。」

傅平安笑了笑，行政執法局就是以前的城管局，乾的還是那些活兒，他對這個工作沒啥成見，有些活兒總要有人乾的，至於什麼參公事業編，他根本不在乎。

「我想自主擇業。」傅平安說。

「這個可要慎重考慮。」科長勸他，「年輕人不要只看眼前，一輩子的事，長著呢，再說你還有殘疾在身，何苦呢。」

傅平安說：「我才二十一歲，很多事情還沒體驗過，等我想找個穩定工作時，再考不就行了。」

科長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說：「你知道現在編製有多難搞么，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我建議你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傅平安搖搖頭：「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

科長比他還猶豫，說我請示一下領導吧，轉身出去，過了十分鐘才回來，說領導尊重你的選擇，我個人也佩服你的決定，不愧是拿過榮譽稱號的英雄，部隊出來的好漢。

「其實我就是轉業幹部。」科長感慨道，「如果我像你這麼年輕，也想去闖一闖。」

自主擇業的好處是又能多一筆安置費，加上正常的退伍費和立功人員額外的獎勵，傅平安一次性可以拿到十萬元人民幣。

卡里多了十萬塊，傅平安有種「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富豪錯覺，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網吧聯繫債主。

打開QQ，提示信息里顯示沐蘭通過了他的好友驗證，趕緊留言：「沐蘭，銀行賬號密碼來一個。」

……

近江街頭，沐蘭正在分發傳單，遇到人就問英語培訓了解一下，大多數人接了就隨手往垃圾桶里丟，有人乾脆就搖頭拒接，匆匆而過，遇到少數出於禮貌顯露出哪怕一絲興趣的，沐蘭就跟著人家走老遠，非要留個手機號，半天下來，傳單發出去一大摞，手機號沒要到幾個。

中午，沐蘭回公司開會，業務經理又把她訓了一頓，到了飯點大家都去吃飯了，沐蘭拿了自己的杯子去飲水機處先喝了三大杯水，又灌了滿滿一杯，這才出門，坐公交車去醫院。

醫院永遠是最忙碌的地方，即使春節期間也不例外，住院大樓的電梯人滿為患，沐蘭索性爬樓梯上去，她快步上台階，肚子里的水咣咣晃悠發出蕩漾的水聲，可能是覺得有趣，沐蘭一蹦一跳，聽著水聲不亦樂乎，就這樣爬到十三樓骨科病房。

沐蘭的媽媽骨折住院了，娘倆在近江相依為命過了兩年半了，女兒勤工儉學，媽媽找了份打掃衛生的工作，春節前從樓上摔下來把腿摔骨折了，用人單位給了一部分醫藥費后就玩失蹤，沐蘭白天打工，晚上照顧媽媽，頂著房租學費和醫療費三座大山，卻從來沒哭喪過臉。

媽媽躺在病床上，床頭柜上擺著骨頭湯，她說蘭蘭你吃了么，這還有半桶骨頭湯你喝了吧。

「我吃過了，肯德基全家桶，吃撐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沐蘭拿著媽媽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

「女孩子家家的，矜持一點。」媽媽嗔怪道。

「人家一直很淑女的好吧。」沐蘭說，瞅了瞅鄰床的大媽，大媽正笑嘻嘻看著她：「閨女，多大了，找婆家了么？」

「大媽，我還上大學呢，不急著找老婆婆，您抱孫子了么，孫子英語成績咋樣，英語輔導班了解一下，全外教的。」沐蘭拿出一張宣傳單遞過去。

「給你爸聯繫上了么？」媽媽嘆了口氣。

「沒有，這個老不死的，不能指望，24K純渣男。」沐蘭咬牙切齒，忽然手機響了。

是傅平安發來的QQ信息，問自己索要銀行賬號和密碼，沐蘭樂了，這小子還真有良心，記得欠賬呢，她拿出自己的銀行卡，把賬號發過去，留言說密碼你猜。

過了老半天傅平安也沒回復，手機簡訊來了一個，是銀行系統自動發送，您的賬戶於2011年2月10日13:08收到人民幣50000，（付方傅平安，賬號尾號XXXX）

沐蘭狂喜，哈哈大笑，媽媽問她怎麼回事。

「中獎了，五萬大獎。」沐蘭手舞足蹈，蹦著跳著，眼淚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