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出現了一抹淡金色的雲霞,如魚肚白,晨曦的陽光從船窗中透進來,照在了榻上那個沉睡的女孩兒面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天光的明亮,甘明珠輕輕哼了一聲,醒了過來。
臉上涼絲絲地,像是用涼水擦過了臉,衣裳卻是整齊的。
並沒有疲憊的感覺,自從從那個地方出來以後,反而是昨天晚上一覺睡得最為踏實。
從床榻上起來,感覺到船身的搖晃,船兒行駛得很慢,又十分地平穩。
她推開了窗,讓涼涼的晨風吹在臉上,只覺得神清氣爽。
窗外一輪紅日,映出了滿天彩霞,萬紫千紅,金紅色的彩光,拂照著蘆葦盪,給人一種幻夢似的美感。靜蕩蕩的水面,映著旭日麗霞,草木倒影,加上這條清爽優雅的船兒,愈加顯得奇麗多姿,有風吹過湖面,捲起了千層水紋,隨著水波上下浮動,妙絕人間,美如幽夢一般。
忽然想起了昨日傍晚的事,那河心的小島,無眉的奇人,那妙絕天下的身法,深不可測的武功。
可笑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武功,就像以卵擊石一般,粉碎在對方手中。然後呢,發生了什麼?」
後來的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她微微張開了嘴,幾乎不相信後來的事兒。
這不是真的吧?這怎麼可能?那個人一定是會妖法!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向來精明的自己,就那麼相信了對方的一面之辭,將自己一直壓在心裡的那件事兒,原原本本,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倒了出來,還在對方面前哭得像是一隻大花貓。
臉上一陣陣的發熱,別的不說,這臉是丟大了。
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想起一個人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阮行!」
她很清楚,阮行是水紅芍放在她身邊的一隻眼睛,而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如果讓這個奴才報告給了師父。。。。。。
這個可怕的想法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雖然水紅芍對她不薄,但是這個師父的厲害手段,她是清楚的,如果真的落在她手裡,那個女人有一百種以上的辦法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呼的站起來,卻又坐了下來,心中一陣煩亂。
這條船並不大,阮行並不在這條船上。
即使是站著不動,她都可以清楚地知道這個消息。
「我這是怎麼了?毛毛糙糙的。」
暗暗自責了一句,甘明珠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那顆不安的心恢復了平日里的寧靜。
「咦。」
這時她才感覺到了,船上第二個人的存在,本來以她的感知,少有人能夠在百步之外接近,但是這個人卻是個例外。
他的呼吸,他的渾身血脈的流動,甚至他的心跳聲,都與周圍的環境合而為一,若不是預先知道了他的存在,幾乎就忘記了。
那是船后艙傳來的陣陣香味,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提醒了自己。
「好香。」甘明珠這才記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到現在,水米未進。
本來武功到了她的程度,已經少有飢餓的感覺,但是後面傳來的隱約香味,卻如一個鍥而不捨的敲門者,在反覆地提醒著她。
那是烤魚的鮮香。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她掀開了帘布,走向了后艙,然後見到了后艙的那個人。
后艙甲板上此時正放著一個紅泥小火爐,爐子旁擺滿了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罐子,罐子里裝著的是各式各樣不同的作料。
爐火併不旺,那個一身青衣的無眉光頭佬,正用一把小鐵叉叉著條魚在火上烤,一面烤,一面用個小刷子在魚上塗著作料。
他臉上的表情是少有的專註,甘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地發現,就是昨天在和自己動手相搏的時候,他的表情都沒有如此專註過。
甘明珠的出現,似乎完全被他無視了,那一副樣子,就像是天塌下來,都沒有他手中的魚重要。
冬天的魚兒格外肥腴,那魚脂滴落在火中,發出嘶嘶聲,一道雖不濃郁但卻不絕如縷的清香裊裊升起,直向人的鼻子里鑽。
甘明珠只覺得口中生津,空空的肚子忍不住發出了咕咕一聲輕響。
「呵呵,你起來了啊,去梳洗一下,順便擺一下桌子,我馬上就好。」
夢淵滿意地將手中烤好的魚兒放入盤中,又叉上一條,烤了起來道。
「呃」
甘明珠臉上一紅,她才發現自己一頭長發此時正凌亂地披在肩頭,早上起來的心煩意亂,讓她連梳洗都忘了。
鬧了個大紅臉的她很有些尷尬地應了一聲,進艙去了。
「這是,變戲法么?」
數息之後,當她走進船艙,便看到了那個人,以及一桌的餐點。
烤魚,蘿蔔絲餅,茶葉蛋,豆腐腦。
簡單而精緻,每一樣都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吃吧,東西不多,暫且將就一下,到了前面的鎮子,再補充一些原料。」
甘明珠哦了一聲,便舉起筷子,夾起了一塊蘿蔔絲餅,只是嘗了一口,一雙眼睛就睜大了。
色澤金黃的餅皮薄如蟬翼,如鮮花的花瓣一般片片綻放開來,露出了覆蓋的餡料,切得如髮絲一般的蘿蔔混合著恰到好處的油酥和細到只能感覺到的肉蓉,將酥、香、咸、鮮、脆五種味道分明地體現了出來。
細細地咀嚼著,還沒有來得及放下手中的,眼睛已經望向了其他的幾樣,飽含著滿滿的驚喜和期盼。
片刻之後,看著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碟,甘明珠好一陣發愣。眼前的這個怪人,除了一身武功深不可測之外,居然還有如此的廚藝。尤其是那盤烤魚,在不知不覺間,兩條魚下了肚,才發現對方還沒有吃。
「沒想到先生的手藝居然如此高明,便是易牙重生,也不過如此吧。」感覺到自己已經飽了,但是回味著剛才的味道,口中不由得又有了口水。甘明珠讚歎道。
「嗯,夢某人是個老饕,行走江湖多年,別的都可以馬虎,唯有這食之一道,是怎麼也馬虎不得的。時候久了,自然就會了。」夢淵說著,為兩人沏上了一杯香茶道。
「此所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甘明珠點了點頭,夢淵這話說得極是,如果不是好吃之人,又怎麼會花這麼多的功夫去學習廚藝,更不要說達到這樣的水準。
看著這個怪人,明知道自己如今處境堪憂,但是在對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敵意,甚至於從自己師傅身上經常能體會到的威壓,在夢淵這裡也並不顯著。如果不是形象實在有些古怪,他就像是一個樸實無華的路人一般。
但是她的心思卻不在這裡,自己下一步該當如何,還有那個阮行的下落,以及,那個讓她從小就畏懼的女人。。。。。。
「你在擔心?」夢淵忽然開口道:「擔心什麼?」
「這。。。。。。」甘明珠略一遲疑,終於忍不住問道。
「敢問先生,我船上那個屬下,還有那兩個船家去了哪裡?」
「那個屬下?」夢淵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知道得太多了。」
「啊」甘明珠吃了一驚,卻又鬆了口氣。
「至於那兩個船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於是我饒了他們一命。不過這條船如今歸我了。」
甘明珠這才發現,這條船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在水中央飄蕩著。
「我討厭騎馬,所以有條船,更方便一些。」
夢淵淡淡地笑了笑:「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對於你的表現,我很滿意,所以我給你選擇的機會,我們下面去哪兒?」
甘明珠的心中猛然一驚,誠如夢淵所說的那樣,她是個聰明過人的女子,而在了解了對方與自己師門的恩怨之後,她非常明白對方的話背後的意思。
「你可知道,家師的獨女被人害死,這意味著什麼?」
夢淵昨夜的話猶在耳,即使退一步說,他手下留情,看在紅姨的面子上饒過自己,她又怎能奢望對方會就此放過丹鳳軒?
她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紅姨的事一直讓她對師傅,乃至整個師門懷著不滿,她也不是沒想過,在一個合適的時候,找一條路,或者一個人,來就此離開。但是同樣的,師門對她的養育之恩,授藝之德又怎能讓她就此忘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豈是能夠輕易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