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嵐一看，不可置信地說道：「怎麼是你！」

「王娘子，你認得他？我見這小子在外頭鬼鬼祟祟往裡看，跟著你的人是不是他？」夥計將那人一把扔在地上，問道。

「奴家認得他，只是。。。」林芷嵐很驚訝，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那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雖然頭髮披散著遮住了半邊臉，但林芷嵐認得他就是自己送餛飩的那個小乞丐。

林芷嵐後背有些涼，自己出於同情才送吃食給他的，如果因為這樣讓他纏上了自己，那不是引狼入室嘛！難不成，這年頭真的是好心沒好報？

「快說，為什麼跟著王娘子！你小子要是嘴硬，我們便送你去衙門！」夥計威脅道。

小乞丐掙扎著起身，瑟瑟索索，用著極低的聲音說道：「夜路危險，我想送王娘子回家。」

雖然聲音極輕，但林芷嵐與夥計們都聽得清楚，原來這是報恩來著。但夥計們卻是不信，一個夥計揪住小乞丐的胳膊，唬著臉說道：「少在這裡騙人，快說，跟著王娘子是不是要搶她的銀子！」

「不是，我不是，我怎麼能做這種事。王娘子常常給我送吃的，我謝她都來不及，怎麼會有歹意。」小乞丐慌亂地辨解。

「我說你小子，把我們當傻愣子是不是，誰大晚上會一路尾隨小娘子！」小乞丐的慌亂，讓得夥計們越發的不信了。

「我真的沒有歹意。」小乞丐不管夥計們的態度，只看著林芷嵐，希望她能相信自己：「昨日夜裡，我聽到一個消息，就是雜市裡的那幫乞丐，說日子過不下去要來東市搶東西，我怕娘子您被他們欺負，這才一直跟著您的。」

林芷嵐一直看著小乞丐的眼睛，小乞丐雖然很害怕，眼神卻沒有躲閃，坦然地接受林芷嵐地打量。

「眾位小哥，奴家瞧這孩子說的倒像是真話。」林芷嵐說道。

「王娘子，你信他？」夥計們問道。

「雖不十分信，但也有六七分。」林芷嵐想了想，說道：「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哥不若去衙門與捕快大人們說一聲，也算是有個防備，不然，咱們整個東市，許是都會遭殃。」

米鋪的掌柜這時也過來了，派了一個小夥計按林芷嵐的意思通知衙門，又讓夥計們今日不得回家，在鋪子里守著。

「王娘子，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那幫窮鬼都是爛命一條，做事不計後果，我派個夥計送你回家吧。」

「多謝孫掌柜。」

林芷嵐由米鋪夥計送著，但小乞丐依然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林芷嵐進了楊家的院門，小乞丐這才鬆了口氣，但他沒有離開，而是在楊家門口蹲著，似要守著林芷嵐一般。

回到楊家，林芷嵐就把這事拋到腦後了。先不說乞丐們會不會來搶東西，只說東市那麼多家鋪子，大的米鋪肉鋪綢緞莊也不在少數，自己一家小小的餛飩鋪子，還不值得乞丐們下功夫去打砸搶。

第二日，林芷嵐照舊早起開鋪子，但東市並沒有發生小乞丐所說的打砸搶事件，不過衙門得了報信，差役們在東市上巡街比往常勤快許多，平時會出現的乞丐卻是一個都見不到。下午的時候，林芷嵐揣著疑惑去小弄堂里找小乞丐，但小乞丐卻不在那裡。

如此三五日，差役們因為東市風平浪靜，已經不再加強巡邏，看風頭的店鋪掌柜，也不再特意安排夥計留宿店內守夜，東市表面依然繁華熱鬧，可是小乞丐卻是一直沒有出現，這讓林芷嵐越發的不安。

如果小乞丐沒有騙自己，林芷嵐覺得這事可能沒這麼簡單，她向曾經生活在碼頭上的趙六了解過乞丐的事，知道雜市與東市的乞丐與其說是討食為生，還不如說是一群好吃懶做的混混。畢竟只要肯吃苦，在碼頭上做個苦力也能糊口，根本不必丟下尊嚴做一個乞丐。

趙六見林芷嵐愁眉不展，便安慰道：「娘子，今夜開始我就住在鋪子里守著，您且安心。」

「辛苦你了，熬過這陣子我給你加工錢。」林芷嵐覺得趙六的提議很合自己的心意，這鋪子是她的心血，她不能讓鋪子出事。

因為心裡記著這件事，林芷嵐為了安全起見，提早關了鋪子。她走在東市大街上，隱約瞧見最近一直不太露面的乞丐們，聚在一起，似是在商議著什麼。這讓她心裡的不安更加強烈，她想回鋪子與趙六交待一下，可是轉身之間，發現消失多日的小乞丐在一個角落裡向自己使眼色。

「娘子，快回家！」小乞丐壯著膽子，快步走到林芷嵐身邊，在與她擦身而過之際，留下了這句話。

「你別走！」

林芷嵐趕了幾步，不動聲色地拉著小乞丐一起回了楊家，只是在楊家門口，小乞丐怎麼也不願進去。

「他們可是要今夜行動？」林芷嵐嚴肅地問道。

「嗯。」小乞丐點點頭。

「那我們必須通知衙門！」林芷嵐說道。

「沒用的，他們人多，消息極靈通，衙門的人來了也抓不到他們。」小乞丐低著頭說道。

「那我們能做些什麼？」

「就在家待著，等他們走了，咱們再出來。」小乞丐一臉無奈，又提醒道：「娘子，您千萬別干傻事，若是讓他們知道是您通風報信，您在東市裡的鋪子怕是沒好日子過了。」

誠然小乞丐所說，她區區一個小女子，能幹得了什麼，林芷嵐此時，也僅僅是擔心自己的鋪子能不能幸免於難，其他人的安危，她是顧不上的。

「你跟我進來吧。」林芷嵐說道，不管如何，小乞丐是冒著危險來通知她的，她不想讓小乞丐今夜在東市裡出事。

「娘子，我就不進去了。」小乞丐猶豫著，說道：「我身上臟。」

「進來吧。」林芷嵐堅持道。

扭扭捏捏，小乞丐進了楊家，楊婆子聞聲而出，見到他不由疑惑地問道：「王娘子，這是誰啊？」

「楊婆婆，這是我當家的遠房侄子，家裡遭了瘟疫，他爹娘都走了，如今只剩這個孩子了，他一路乞討過來，怪可憐的。雖然我當家的現下不在這裡，可我這個做嬸子的也不能把一個孩子往街上趕吧。」林芷嵐怕楊家人不同意讓小乞丐進屋，只得扯慌。

「哎喲，真是天可憐見，瞧這孩子吃了多少苦。」楊婆子對林芷嵐的話深信不疑，不但不趕小乞丐走，還讓他到井邊好好洗漱一番。

林芷嵐回屋，尋了一套王子墨的衣服給小乞丐，便開始生火做飯，想著小乞丐在外頭吃不飽，特意多做了兩個菜。

小乞丐在井邊洗得很認真，他不想因為自己而讓林芷嵐為難，很久沒好好洗個澡了，在這秋日的夜風中，小乞丐拿著絲瓜巾在自己身上狠狠搓著，一層層的皮泥掉下來，再一層層的接著搓，直到露出裡面白色的皮膚，直到皮膚被搓得發紅，小乞丐這才用了些皂角，從頭到腳又洗了一遍。

王子墨的衣服，穿在小乞丐身上很合身，畢竟他是男兒身，雖然歲數小了些，但身材骨架就擺在那裡，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王子墨十五歲穿過的舊衣，在月光下，讓得林芷嵐看花了眼，當看清那張臉時，林芷嵐才迴轉過來。

「喲，看不出來，這孩子洗乾淨也挺清秀的，倒是與王書吏有幾分相似。」楊婆子見了乾乾淨淨有些靦腆的小乞丐，嚇了一大跳，實在是判若兩人啊。

「飯做好了，快進屋。」林芷嵐臉上帶著淡笑，但心裡記起王子墨，還是有著淡淡的憂傷。

小乞丐端著飯碗，不敢與林芷嵐同座，在林芷嵐一再要求下，小乞丐挨著凳子坐了半個屁股，他不敢隨便夾菜，只埋頭扒著飯。

「吃吧，別客氣。」林芷嵐發現小乞丐的局促，替他夾了一塊肉。

屋裡很靜，只有寶兒不時咧著嘴「咿咿呀呀」的聲音，林芷嵐見他碗里的飯已經吃光了，又起身給他盛了一碗。

「娘子，不用了，我已經飽了。」小乞丐站起身，不肯接飯碗。

「大小夥子，長身子的時候，再多都吃不飽，快吃！」

林芷嵐把碗塞進他的手裡，自己優雅地用飯，不時給寶兒嘗嘗味道，引得寶兒嘴饞，口水不住流著。寶兒是王子墨與林芷嵐最艱難的時候出生的，但兩個大人不管自己多困難，對寶兒卻是寵愛有加，吃的用的都不曾委屈了她。

寶兒被林芷嵐抱著，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著小乞丐，小乞丐悄悄抬頭與寶兒對視，不想寶兒居然對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孩子純真的笑容，讓小乞丐忐忑的心稍稍安定，鼓起勇氣對林芷嵐說道：「娘子，小娘子長得與您很像，真好看。」

「寶兒就是個調皮鬼，你別看她現下乖得很，一離了我就鬧騰。」林芷嵐聽到有人誇寶兒，自然很高興。

「有娘子這樣的娘親，孩子自然乖巧了。」小乞丐也對著寶兒笑了笑，寶兒見了，又是一個大大的笑容，真是討喜，讓人忍不住想抱抱她。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怎麼小小年紀會做乞丐？」林芷嵐見著小乞丐洗乾淨的樣子，覺得很不可思議。

小乞丐聞言，便放下了碗，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沒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我連自己多大都不清楚。我有一個乾娘，她是做乞丐的，是她將我撿回來的。」

「你乾娘現下人在哪裡？」林芷嵐問道。

「很多年前，她得了病，就去了。」

雖然跟著乾娘一起做乞丐，但乾娘對他很好，只是做乞丐的，連溫飽都不能，得了病，只有死路一條。

「對不起。」林芷嵐見小乞丐面露哀傷，輕輕地說道。

「娘子，您不必如此，都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娘子是除了乾娘以外，第二個對我好的人。」小乞丐連連擺手說道。

「我發現你從不與其他的乞丐混在一起，是因為他們欺負你嗎？」林芷嵐關心地問道。

「不是，是我。。。我是自己不想與他們一起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做乞丐！」這一刻，畏縮的小乞丐眼中，滿是堅定。

用過飯，小乞丐爭著收拾碗筷，林芷嵐尋了楊婆子，與她借了一間柴房讓小乞丐住著。

第二日，林芷嵐依舊早起，她每日早上都要親自活麵包餛飩，給幾家長期訂貨的人家送去。只是林芷嵐起身後發現，外頭水缸里的水已經挑滿，柴也砍好了，整齊地碼在牆根下，小乞丐正坐在自己屋外的柴堆上，看到自己出來，燦爛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