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端午節,顧老太太過得非常鬱悶。
一是因為節前顧懷修給她送了一盒粽子,顧老太太看都沒看就讓人扔了,鬼知道粽子裡面是不是包了人的手指頭。二是因為龍舟賽上自家被顧懷修壓了一頭,孫子憋屈,顧老太太更是被徐老太太給嘲笑了一番。
說句那啥的,顧老太太寧可被顧懷修嘲笑,也不想看徐老太太小人得志的嘴臉。
端午節后,報紙上刊登了東盛紡織廠龍舟賽奪冠的消息,顧家的丫鬟識趣地藏了報紙,但顧老太太忘了這茬,非要看,結果又被那則新聞氣得早飯都沒心情吃。
「娘,這飯不合您胃口?」
飯桌上,眼看著顧老太太綳著臉不動筷子,大太太體貼地問道。自從與顧世欽鬧翻后,大太太對婆婆更孝敬了,彷彿要通過這個辦法讓顧世欽知道她這個正室太太的賢惠與淑德。
顧老太太沒心情理兒媳婦,問長子:「最近廠里生意怎麼樣?」
顧家的紡織廠一直都是江南的龍頭,顧老太太常年養尊處優,養著養著就不像年輕時候那麼上心紡織廠生意了,反正兩個兒子都很能幹,她不攙和,生意也妥妥噹噹的。開春顧懷修的東盛紡織廠剛開起來,顧老太太特意留意了下,得知顧懷修只有幾家靠申城人脈拉來的客戶,不足以壯大生意,對自家也夠不成任何威脅,顧老太太便放心了。
如今龍舟賽上丟了臉面,顧老太太迫切需要聽點東盛紡織廠的負面消息,來愉悅自己。
結果顧老太太一開口,顧世欽的胃口也淡了。
確實,老三的生意剛開始算是冷清的,但生意起步階段都一樣,顧世欽並未因此放鬆對老三的戒備,還準備密切觀察老三廠子最近兩三年的發展情況,預期其前途。可顧世欽還是失算了,這兩個月,隨著溫霞的廣告風靡全國各大城市,老三賣出去的第一批布也在廣州、申城、北京、武漢等各大城市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各服裝廠聞風而來,陸續與東盛紡織廠簽訂了合同。
此消彼長,新的紡織廠生意好了,其他紡織廠的單子自然會減少,自家的廠子暫且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但兩家老主顧的離開,還是在顧世欽心裡敲了警鐘,讓他明白,老三是認真的,真的要通過紡織廠報復他們。
「不可能,兩個月,他哪來的口碑?」聽完兒子的話,顧老太太瞪著眼睛問。
顧世欽沉默。
二爺顧世昌替兄長解釋道:「娘,他請了溫霞拍廣告,現在的女學生、年輕小姐都喜歡追時髦,明星穿什麼她們都喜歡穿什麼,正好去年溫霞的一個片子大火,就幫老三把生意帶起來了。還有,老三廠子出的彩虹系列,七種顏色全是市場上沒有的,我與大哥檢查過,布料比咱們家的抗拉力還強點,也不容易褪色,他價格與咱們一樣,貨又新又好……」
「行了,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顧老太太冷著臉打斷次子對顧懷修的誇讚。
顧世昌訕訕地閉了嘴,可他也難受啊,街上小姑娘們一口一個溫霞一口一個彩虹,老三也不知道怎麼想出來的主意,單憑一個女明星就把品牌打出去了。
「請個女明星多少錢?咱們也請一個。」兒子們沒用,顧老太太幫忙出主意,哼了一聲:「溫霞不是有名嗎?咱們請個比她更有名的。」
顧家紡織廠是從舊朝經營起來的,靠的是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名氣與口碑,既然穩坐了江南第一紡織廠,所以新的時代來了,顧家紡織廠除了從國外買機器提升染布效率與質量,倒沒有想過請明星代言什麼的,今日也是通過顧懷修,第一次領教了廣告的巨大作用。
「已經聯繫了,但咱們家本來就有名,通過明星擴大貨源的效果肯定沒有東盛顯著。」顧明嚴看眼父親,回答祖母,又別有深意地道:「關鍵還是得看貨,咱們家這幾年都沒有出大火的新顏色,全靠吃老本了。」
此言一出,餐廳氣氛就變了。
在座的都知道,顧家紡織廠的染料工頭羅師傅,是顧老太太的娘家侄子。
大太太瞪了兒子一眼,明知道顧老太太喜歡那侄子,兒子何必專揀老太太不愛聽的說?
顧明嚴不屑,今日他就是要挑祖母的錯。對於羅師傅,父親也早有不滿,礙於祖母才一直睜一隻眼閉一直眼。以前顧家獨大,父親的容忍無傷大局,可現在三叔冒出來了,來勢洶洶,自家若再不思進取,早晚得死在三叔手裡。
顧明嚴不允許,不允許自己一次次輸給三叔。
羅師傅是顧老太太一手提拔起來的,顧老太太也不傻,聽出孫子對羅師傅能力的質疑,顧老太太雖然不愛聽,卻也沒有立即維護顧師傅,而是巧妙地轉移話題,暫且把這事繞過去了。
飯後,顧老太太讓人備車,她要去紡織廠看看。
羅師傅已經一個來月沒睡好覺了,當年喬師傅是他趕走的,如今喬師傅投奔顧懷修捲土重來,一口氣亮出七種熱賣的布料顏色,無異於連續七拳打在他臉上。更糟糕的是,顧家手藝輸給誰也不能輸給顧懷修啊,否則最後輸了,顧老太太還不是找他問罪?
羅師傅愁的啊,嘴唇上面長了個大火泡,喝金銀花茶都不管用,今天下了第二天又起來了。
「姑媽,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聽說顧老太太來了,羅師傅連忙去廠子大門口迎接。
「你心裡有數。」顧老太太橫了他一眼。
羅師傅沒敢接話,討好地幫顧老太太撐傘,過了端午,杭城一天比一天熱。
「看過那邊的彩虹了?」顧老太太邊走邊問。
羅師傅耷拉著腦袋道:「看過了,試著調色,調不出來,聽說東盛廠里有個洋人師傅,估計是他調出來的,用西方的先進工藝。」
顧老太太可沒那麼好糊弄,哼道:「啥西方工藝啊?就是你本事不如人,常言道居安思危,我看你就是這些年稱霸稱懶了,不思進取,人家喬師傅卧薪嘗膽十年,當然比你強。」
「姑母教訓的是,我改,一定改。」羅師傅特別誠懇地保證道。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羅師傅的辦公室。
顧老太太環視一圈,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擺著的七小塊兒布樣,紅布似火,藍布就像雨洗過的天空,顏色純粹極了。顧老太太走過去,撿起一塊兒布料試著扯了扯,扯不壞,料子也沒怎麼松。
「跟咱們賣一樣的價?」顧老太太臉色沉了下來,生意麵前,交情得往後推,一樣的價錢,任誰都會去買更好的貨。顧懷修明明可以賣更高的價,卻故意壓低價格,擺明了就是奔著自家來的。
羅師傅無奈地點點頭:「我派人打聽過,咱們家的機器是從日本買的,他的是從美國運過來的,少爺聯繫過美國公司,洋鬼子說,說他們跟三……跟東盛簽了合同,三年內不做國內其他廠家的生意,機器只賣東盛。」
顧老太太畢竟有些見識,知道顧懷修這招叫壟斷。
「出高價也不行?」顧老太太皺眉問。
羅師傅搖頭,臭洋鬼子態度強硬,出兩倍價格他們都不肯賣,談什麼合同規定。
「那就想辦法拿到配方。」顧老太太咬牙道。
羅師傅心裡咯噔一下,想辦法,想啥辦法啊?明面上肯定不行,暗地裡……
為了顧家,更是為了自己,羅師傅決定動用東盛紡織廠剛招人時,他就安插.進去的一枚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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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鐸從紡織廠回來,蹬蹬蹬直奔二樓。
顧懷修人在工作室,這周都在研究發動機改進的一個技術難題。
「舅舅,喝口茶歇會吧,放鬆放鬆。」陸鐸狗腿地給舅舅倒了一碗茶。
顧懷修看他一眼,繼續忙了幾分鐘,才洗洗手,帶外甥去了書房,工作室汽油味太重。
坐好了,陸鐸興奮道:「舅舅,那邊魚兒上鉤了,怎麼樣,咱們送他一份假配方?」
早在發現奸.細進了廠子,陸鐸就在思索舅舅按兵不動的原因了,思來想去,陸鐸還是覺得,舅舅是想將計就計,叫那邊偷份假配方過去,到時候顧家買了劣質貨,既影響口碑又白白虧了一大筆本錢。
顧懷修放下茶碗,盯著外甥問:「如果你是顧世欽,得到一份配方,大批量投入生產之前,你會不會核實配方的真實性?」
陸鐸噎住了,廠里每樣染料正式使用之前都會經過好幾道檢查程序,好確保產品質量,不核實就生產,據他對顧世欽的了解,人家沒那麼傻。
「那舅舅為何留著對家的奸.細?」陸鐸撓撓腦袋,越來越看不透舅舅的想法了。
顧懷修起身,走到窗前,背對外甥道:「把真配方給他。」
陸鐸剛咽下去的茶水全都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望著舅舅。
顧懷修自有后招,派外甥去接喬師傅過來,要想讓奸.細順利偷走真配方,還需喬師傅配合。
喬師傅乘著夜色來了,得了三爺的囑咐,當場保證一定會將事情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