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時雨的話一落，唐未臉色驟變，一貫溫柔的神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誰告訴你我病得很重？」

「於聲都已經告訴我了。」商時雨仰起頭，看著他消瘦的臉龐，想到於聲說的那些話，心有不忍。抬手，想要碰碰他，可是手上沾著油，只懸在半空，「我總覺得好像每次見你，你都比上次瘦一些，原來並不是我的錯覺。」

「就是你的錯覺。商商，別聽於聲胡說，我現在身體很好，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明天一早，我給你訂機票，讓於聲送你去機場。」

他說著，伸手將她手裡的鍋鏟抽走，「你出去吧，這裡我自己來。」

他面上的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淡，臉色也綳得緊緊的。

這樣的唐未，讓商時雨眼裡暗光更甚，她眼眶蒙著一層薄薄的霧，「在你面前，我已經足夠卑微了。這次，我只是想照顧你最後兩天，別拒絕我。」

是懇求的語氣。

唐未心裡一疼。

所有的動作，都停下。連呼吸都屏住了。他又何德何能，能讓她如此低聲下氣？

唇瓣翕動了下，想說什麼，可是，還沒開口，只聽到她的聲音繼續響著，「於聲說，這幾年你的腸胃特別脆弱，不能隨便吃，剛好，我最擅長做這種清淡的菜。」

唐未沉吟一瞬，扭過臉來看著她，「於聲和你說我腸胃不好？」

「嗯。」

「他還說什麼了？」

「你吃錯東西會嘔吐。」

「……還有嗎？」

商時雨探尋的望著唐未，「應該還有嗎？你的身體除了腸胃還有其他問題？」

問到最後，她神色微變了變，眉頭皺起，緊張又憂心。

唐未不動聲色的鬆口氣，搖頭，「沒有。我是擔心他為了哄你留下，說得很嚴重。實際上，這些都只是小問題。」

商時雨久久望著唐未，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她也鬆口氣，眉心鬆開。

她不希望他生病。哪怕兩個人已經走到末路，她也希望他始終平安。

————

唐未最終也沒有能勸動她離開。

兩個人吃完晚飯，她收拾好廚房的時候，已經十點多。

商時雨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看到他正坐在大廳里，翻著設計圖。這裡環境簡陋，他一身很簡單的灰色居家服安靜的坐在這兒，反倒將這間房子襯得熠熠生輝。『蓬蓽生輝』這個詞，大約就是形容此刻的情形吧。

商時雨迷戀的看著那背影，情難自禁的出了神。

「以後，收拾廚房的事還是給我做吧。」直到，唐未突然出聲。他轉過臉來，和她出神的視線乍然對上。商時雨窘了窘，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臉蛋莫名有些泛紅。這個男人一定不知道，他現在這副樣子，好看得有些犯規。

「反正我沒事，閑著也是無聊。」商時雨將視線飄在他文件上，有意的不看他，「你那麼忙，身體又不好，還是別操心這些小事了。」

她是個很執拗的姑娘。唐未沒有再和她爭什麼，只問：「採訪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好？」

商時雨看了眼手腕上的時間，終於再看向他，「還是等明天吧，今天已經很晚了。」

「你困了？」

商時雨搖頭。

「那是……？」

「於聲說，你不能太累。他讓我看著你，11點前必須讓你上床睡覺。」

唐未苦笑，「還有這麼多文件，11點前是看不完的。」

商時雨走過去，順手將他腿上的文件一蓋，身子微微彎著，和他的眼對上，「那你現在就去睡吧。」

她眼睛乾淨剔透，頭頂的燈光流瀉下來，映入她眼裡，那雙眸子像是聖潔的水晶。

唐未從那兒看到她內心無法掩飾的愛意，更看到自己的蠢蠢欲動。

他沉沉的盯著靠得離自己如此近的、他魂牽夢縈的小臉，眸光緊縮了下，在失控之前，猛地往後退開臉去，和她保持安全距離，「商商，以後別靠我這麼近。」

語態仍舊是那樣淡淡的，語氣卻是很重。

商時雨一怔。

他此刻的反應，傷了她的自尊。眸底劃過一抹痛。

忍住霧氣，她訕笑一聲，「你怕什麼？怕我靠你太近，又出現那晚的事？」

唐未將文件放到一旁，這會兒，比起剛剛的緊繃，他神色已經緩和了許多。

可是，說出的話，卻比之前無情得多。

「我們都清楚，那次只是意外。商商，這次回去之後，還希望你好好兌現你之前的承諾——」

「什麼承諾？」

他嚴肅的望著她，「忘記我，好好過屬於你自己的生活。」

商時雨縮了縮鼻尖，將手裡的文件握緊。

他繼續道：「別再因為我一些小小的病痛而讓你的決定有任何動搖。哪怕……哪怕我病得很重，也許明天就會消失在世界上，你也別再動搖！」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無比的沉重。

商時雨抓著文件，太過用力，文件都被抓破了。

她重重的，重重的吸了口氣，才終於把手從文件上鬆開。

僵硬的身體，慢慢的直起來。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卻像是耗了好大的力氣。

她笑了一下，眼睫上有一層淡淡的霧氣，卻揚著下頷，「嗯，你說得很對——你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這樣不要臉的留下來照顧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作踐？」

這句話，是和他說的，倒更像是和自己說的。

「我們倆現在……」她的手，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下，「充其量就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就像你說的，哪怕你明天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我也不該關心，不會關心。」

心在疼，他卻始終含笑，「商商，我希望你能做到。」

他希望，當有一天，他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時，於她來說，是悄無聲息。

沒有痛苦。

沒有離別。

她安安靜靜、平平順順的過自己餘下的人生。

商時雨沒有再和他說下去，她近乎狼狽的衝進自己的房間，『砰——』一聲重重的關上門。

唐未看著那背影，沉痛的眸子，泛起一抹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