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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二卷 汴梁誤第一百八十三章 霹靂(十)字體大小: A+
     

    ?風潮如此,身在十王殿。在這段時間恨不得化身鴕鳥,讓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存在的嘉王趙楷,同樣也被卷了進去。

    也正如所有人預料一般,他不僅的確沒有膽色格局悍然掀起這一場變亂,此時此刻更不敢趁亂側身其中,好撈取最大的好處。

    趙楷這個時侯就躲在自己寢殿當中,瑟瑟發抖。身邊內使宿衛,絕大部分都讓他們守在自己寢殿外,堵住十王殿的大門口。各處門戶都閉得死緊。連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少。

    如此大亂,不管什麼時侯都有別有用心的人。既然有人想到去太子處賣好,也未嘗沒有想來燒嘉王這個冷灶的。可是好容易進了十王殿,才說完現在變亂的大致情況,正準備進言的時侯,趙楷就已然面無人色,掩面踉踉蹌蹌奔回寢殿,喚來自己最寵愛的幾名姬妾,還有才二子一女。一大家子就局促其間對坐哭泣。

    外間來投靠之人未免憤憤:「此時此際,聖人和東宮之間嫌隙大生。當速速會合聖人,向聖人討詔平亂。東宮既去,國本舍你其誰?難道就在這裡坐等么?萬一東宮借勢而起,天位有歸,則夫復何言?就想安居十王殿為一閑散大王又豈可得?豎子不足於謀」

    寢宮之內,趙楷卻沒有半點雄心壯志,只是摟著姬妾兒女哀哀哭泣:「孤本不欲與東宮再爭競,只願閑散一生全性命子女則罷。然則誰知道東宮竟然不安於位。在汴梁生亂這是要逼聖人內禪啊若然成事。則孤只能與你等在黃泉相見了」

    姬妾兒女們也跟著他放聲悲呼,有泄不死心的仍然在問:「難道大王就沒有其他法子了么?難道也沒有其他心腹可用,保大王平安么?」

    趙楷慘笑著指著外面,哪怕十王殿在汴梁城最北,滿城呼喊叫囂之聲也直透入庭院重重的深處。而火光也透過門縫窗欞投射進來,照得寢宮之內每個人臉上都是明暗不定,滿滿都是凄惶。

    「…………一下在汴梁城就捲起如此大的聲勢,而無人出而平定。只怕此刻聖人都業已被脅迫孤那個哥子平日里裝作訥訥似不能言的忠厚模樣,暗地裡卻早就收攏了如許人心若不是諸人歸心,如何能有這鋪天蓋地彷彿要將整個汴梁淹沒的模樣?孤又能去尋誰?孤又能去指望誰?現在就等著孤那哥子遣兵上門。將孤一家發到那個邊遠軍州編管。在路途之上,多半就有一杯鴆酒,一根白綾」

    他說得凄慘,身邊姬妾兒女為其所感。悲聲大放,哭得都沒了人形。

    趙楷哭了幾聲卻又住了,神色中滿滿的都是怨毒:「都是那南來子,自從他出現之後。一樁事情接著一樁,孤就到了這般田地這南來子與東宮,朕在九泉之下,也等著他們。大家一起沉淪餓鬼道也罷,誰也別想再輪迴轉世」

    一名知曉些趙楷近況的姬妾有所不解。趙楷怨毒於東宮趙恆倒也罷了,怎麼又怪到了南來子蕭言頭上?

    卻沒想到,和蕭言往來。一向春風拂面,折節禮遇的趙恆,卻一樁樁一件件的都記在心上。

    「…………孤未曾接伐燕主帥是一誤,然則童貫敗了也就敗了。孤沒接主帥之位未嘗不是有先見之明,名聲無損。可那南來子橫空出世,卻輕巧巧打打贏了伐燕戰事。這將孤置於何地?回返汴梁之後,你專心理財事也罷,為何要得罪梁師成?為何要惡了舊黨清流?還硬拖著孤為他撐腰,若不是他,孤何至於到這眾叛親離之境?東宮惡毒。自不必說,這南來子也是害孤的罪魁禍首之一」

    「…………大宋本來就是多事,風雨飄搖,一切當鎮之以靜。這南來子卻生出這麼多事情來,從南歸開始。折騰出這麼多事情來,他到底想要什麼?孤只望他也早早死在這場變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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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趙楷的詛咒相反。蕭言此刻,還是活蹦亂跳,不僅沒有死在他一手掀起的變亂當中。還在夜色當中,接近了他居停所在的十王殿。

    百餘支火把獵獵燃動,馬蹄得得,敲打在石板路上濺出點點火星。百餘名貂帽都親衛都身披重甲,簇擁著同樣披甲在身的蕭言直逼向十王殿處。

    這汴梁城最北之處本來就拽不多,而且多是高門大戶。此時此刻都是重門深鎖。安靜得彷彿死宅。只有在風火牆頭,有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悄悄窺探這一支突然冒出來的軍馬。

    城中生亂已經驚人了,突然又冒出這麼一支衣甲森然的軍馬出來。暗夜中直奔嘉王所在而去。今夜汴梁亂事,到底要鬧到什麼樣個地步。最後到底會生出什麼樣個結果?

    這潭水已經不僅僅是混濁這麼簡單了,而是有伏蛟潛龍蘊藏。隨時會捲動出霹靂驚雷這個時侯,若不是極有野心,還是安心謹守門戶,爭全這個太過於荒唐的花朝之夜熬過去。到了塵埃落定,僥倖全家的話,再決定自家的立澄在罷。

    百餘披甲騎士的聲勢,哪怕撒在野外,也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更何況在汴梁城中。身後傳來的火光呼喊之聲,更增添了這支沉默行進的披甲騎士隊伍的威勢。

    轉瞬之間,這百餘騎就已經逼近十王殿門口。

    在十王殿院牆之上,本來有嘉王府宿衛值守。幾名宿衛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家看花了。確定是事實之後,頓時就發出慘叫:「東宮遣兵馬來殺人了」

    慘叫聲又長又厲。在夜空中傳出去好遠。整個嘉王府頓時就騷亂起來。哭喊之聲衝天而已。

    還沒等蕭言一行人動作,十王殿大門轟隆一下就自家打開了。十幾名宿衛赤手空拳的就跑出來貼著牆根四散。嘉王府中燈火散亂搖曳,映出一個個四下奔走逃避的人影。有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得軟了,連逃走都沒氣力,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只求乞命。

    蕭言多少也有些怔住。

    身為大宋的三大王,趙楷自從有爭位之心以來,好歹也經營了七八年了罷。朝中眾叛親離,找一個稍稍靠得住的助力都難不說。就是自家這嘉王府也是給弄成這樣,連忠心護主的人都找不到。

    做人到了趙楷這一步,也當真失敗。蕭言有時候也奇怪。趙楷對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事,難道一點認識都沒有么?就憑他這樣的成色,也想爭東宮嫡位?

    趙佶又憑什麼對這個三兒子加以寵信愛重?

    不過想想趙佶本來也就是個荒唐輕易的性子,和自家三兒子王八看綠豆對上了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罷。

    本來蕭言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進得了十王殿,才能面會得了嘉王,才能架著他多少借著一點趙家的名義行事。

    為這個他費盡心思在汴梁城中藏甲備馬,就是要拉出這樣一支隊伍,才能震懾孜王這個膽小鬼,才能讓他覺得有底氣去拼一下。

    現在看來,自己當真是想得多了,輕輕鬆鬆走進去就是。

    蕭言轉頭對身邊親衛笑笑:「真是無謂。」

    身邊貂帽都親衛們也都是一笑。

    蕭言此刻留在身邊的貂帽都親衛,燕地出身的占絕大多數。本來眼中就只認蕭言這一個人。就算對大宋天家有所敬畏,在追隨蕭言捲起這一場變亂之後。這敬畏之心也沒多少了。再看到龍子鳳孫府邸里這膿包樣,更是覺得有些難言的輕蔑。就是這等人,還想決定顯謨這等英雄的生死?還是將權柄賦予顯謨,自己安生在這汴梁城中納福罷

    百餘騎鐵蹄錚錚,直抵十王殿大門之前。蕭言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一名親衛。久矣未曾披甲策馬,下馬之後蕭言還活動了一下。才笑道:「留一半人在門口守著,其餘人隨我進去尋嘉王,今夜沒一個趙家人領頭,蕭某人行事。不全是為自己了?好說不好聽啊………」

    貂帽都親衛們哄然答應,頓時就有幾十騎跳下馬來,隨蕭言大步走入十王殿內。

    外院當中,一片凌亂景象。本來為嘉王宿衛操以防範的兵刃丟得一地都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有。走避不及的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蕭言尋定一個王府內宦模樣的人大步走過去,沉聲問道:「嘉王何在?」

    那王府內宦早就尿了一褲子。不住磕頭:「太子饒命,太子饒命下奴給遣來嘉王府也是不得已。下奴對太子是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蕭言拍拍他肩膀,披甲之後,他戴的是鐵手套,這一拍之下內宦肩膀就跨下來半截。痛到了骨頭裡面。

    蕭言擠出笑容:「我是來救嘉王的,還要與嘉王同去救駕。你不用害怕,老實告訴我嘉王在哪裡,少不得有你的彩頭。」

    那內宦哪裡肯信,生怕抬頭在喉嚨上就來了一刀。打死不肯抬頭。喃喃只是滿臉眼淚鼻涕的乞命。

    蕭言終於不耐,厲聲道:「抬頭看看,可認得我是誰?」

    那內宦終於抬頭,火光之下看了蕭言一眼。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你是那南來……你是蕭顯謨」

    蕭言哼了一聲:「以為我會害嘉王么?今夜有奸人生亂,欲挾持聖人,傾陷東宮與嘉王,蕭某是來奉嘉王平亂的你要知道嘉王在哪裡,乖乖引路,少不得你的好處」

    那內宦只覺得自己好似在做夢。外間打探來的消息已然傳得紛紛揚揚。說是今夜亂事先從蕭言南門外居所而起。卻是太子遣兵馬先除這南來子,剪除嘉王羽翼。以蕭言所掌握的應奉天家庫藏犒賞亂軍,結軍心之後再席捲全城。就是要除嘉王,再挾持聖人內禪。

    在眾人意中。這南來子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現在怎麼披甲持兵。帶著百十條殺氣騰騰的漢子,突然就出現在十王殿這裡?

    作為內宦,發往嘉王府執事。本來就是禁中爭鬥失利的倒霉傢伙。本來是準備和趙楷一起永不超生了。現在突然有一線生機,如何不能趕緊抓住?

    那內宦腿腳一下就有了勁,彈簧一般從地上跳起:「三大王就在寢殿,哪裡也未曾去,小人這就領顯謨前去皇天在上,這大宋可是有救了」

    蕭言也不打話,朝後招招手示意,當先昂然便行。幾十名甲士甲葉鏗鏘作響。跟著蕭言湧入。那內宦一邊引路一邊回頭看著這些如狼似虎的甲士。心中不知道怎麼就充滿了希望。

    這南來子…………不,蕭顯謨連遼人國都都說打下來就打下來了。整個汴梁,這麼多高官顯宦,從太子到隱相。誰也奈何不了他。今夜如此局面,都道他必死,誰知道他又帶著這麼多重甲殺神冒了出來,真真想不到,他到底能創造出多少奇迹出來

    嘉王有他扶保,今夜亂事,也許反而是翻身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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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蕭言突然殺到,而引發的呼喊慘叫,還有一片慌亂的聲音,都清晰的傳入了寢殿當中。

    那一聲東宮遣兵而來的驚呼。一直落入了趙楷心底。讓他心徹底涼透。

    自家那個看似忠厚木訥的大哥,怎麼也沒忘記順手要將他三弟料理了啊…………卻沒想到,竟然做得這麼絕。

    本來趙楷還有一絲奢望,以為今夜趙恆最要緊的事情就是逼迫聖人內禪。自己無拳無勇,連幫手都沒剩下幾個。已經不成什麼威脅了。趙恆也不見得要急於料理他。趙恆不成事,那自然是萬幸。

    若是趙恆成事,自家自縛於他面前乞命。從此連這個龍子鳳孫的身份也不要了,只求在邊遠軍州編管中了此殘生,也許還有三分指望。

    可是自家這個大哥,今夜行事。周密異常,半點隱患也不肯留下啊…………

    趙楷默然良久,才對著姬妾兒女慘然而笑:「生在天家,就要認命。太宗一房代藝祖為嫡脈之後,藝祖後人。也沒幾個有好下場的。百餘年平安下來,本以為生為宗室。不管怎樣性命也是無憂的了。卻沒想到,時勢已然變了啊…………孤自就死,你們只管拚命乞命,孤不在了,也許孤那大哥還念點情分,給你們條生路。從此就不要再以龍子鳳孫自居,好生過自己的日子,清貧守家便是…………」

    事到如此,還有什麼說得,只有淚眼相對,無聲抽泣而已。

    趙楷勉強擦乾眼淚,竭力端正坐好。就等著太子遣來軍將破門而入。

    等了不多一會兒,就聽見外間腳步聲哄然而響,還有軍刃與甲葉相交鏗鏘之聲。這是真的遣了甲士來了。卻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拖出去一刀,還是鴆酒白綾?自家那位大哥多半還是要講點天家體面,多少會留給全屍罷。

    門外轟鳴作響的腳步聲,卻在寢殿之外停住了。接著就響起一個清朗的語聲,溫和動問:「三大王何在?臣蕭言求拜。」

    這個時侯,哪怕是奧特曼衝進來要代表月亮消滅趙楷,趙楷也不會訝異到這等地步。他嘴巴張得老大,獃獃的半晌則不了聲。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攪成一團,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

    外間稍稍等了少頃,那清朗聲音又響起來:「嘉王當面,臣的確是蕭言。僥倖從太子亂軍中逃生,來奉嘉王去救聖人,平現在城中亂事的。聖人現在在危難之間,三大王身為子女臣子,怎能無動於衷,自求自了?蕭某不敏,尚有忠勤奮勇之心,難道三大王就想這般寒了天下忠臣義士之心么?」

    趙楷這才反應過來,狠狠擦了一把臉。竭力站起來,大聲道:「蕭顯謨,快請入內,快請入內」

    腳步聲響動中,蕭言按劍而入。此時此地,他仍然是那副長身而立的瀟洒清俊模樣。披甲之後。更添三分英武之氣。今夜這場驚天亂事之中。他還多了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沉穩重臣氣度。

    趙楷向來以風標過人著稱,但此刻在蕭言面前,也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幾名姬妾看到蕭言如此人物,哪怕凄惶當中,也忍不住眼睛一亮。

    蕭言入內,目光一掃,寢殿內一切就盡入眼底。

    趙楷狼狽自不必說。寢殿中還有他的姬妾兒女,幾個女子已然哭得是雲鬢散亂,花容失色。看到蕭言就像看到救星一眼,滿臉乞求之態。趙楷兒女歲數還不大。兩個兒子也還罷了。趙楷女兒卻是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臉頰還帶著嬰兒肥。臉上掛著眼淚,咬著手指頭獃獃的看著披甲而入的帥氣叔叔。

    蕭言在心裡一嘆。

    真實歷史上,這些龍子鳳孫為女真人裹挾。全都押送而望北地去。歲數大些的,或者淪為玩物,或者就被輕易虐殺。天家姬妾,同樣被摧殘凋零殆盡。這泄未長成的孩子更慘,沿途辛苦,更兼虐待,一路走一路死。甚或連埋進土裡的待遇都沒有,就這樣棄諸荒野。

    汴梁城中百姓也是若此,本來編戶數十萬,居民垂二百萬。一遲難之後。生民十不存一。

    今夜自己雖然捲起亂事,在城中也必然有所擾動,少不得有人遭逢池魚之禍。可自己掌握再不被人掣肘的重權之後,若能擊破女真南下的洶洶之勢,也是救了更多的人罷?

    趙楷的這個女兒,也能安心的長大了罷?

    雖然竭力的再說服自己,可蕭言心底還是有一個聲音在冷酷的告訴自己。

    自己掀起這場亂事,就是為了更大的權位。就算將來御女真而外,也是附帶。那個穿越而來的小白領,已然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不擇手段的梟雄而已。

    這個梟雄也只剩下一個底線,不要讓韃子如真實歷史一樣,踏進這片江山而已。

    這點情緒,轉眼就被蕭言藏好。他朝著趙楷恭謹行禮:「三大王當面,看到殿下安好。臣也鬆了一口大氣,現在事態緊急。就請臣奉請三大王去解救聖人。平定亂事」

    趙楷猶自有寫應不過來,一疊連聲的發問:「今夜到底是怎麼回事?聖人如何了?真是東宮生亂么?你怎麼逃出來的?這場亂事,就平得了么?」

    蕭言笑意溫文,靜靜看著趙楷:「殿下,再坐而議論,不趕緊行事。真讓東宮成事,內禪之後,則什麼都遲了。殿下還願意在這裡坐等別人來決定命運么?殿下若不願率領臣行事,則臣也不敢停留汴梁太久,馬上就出而去河東避亂。畢竟臣也是東宮眼中釘肉中刺,還想全此餘生…………卻不知道,殿下有何處可去?」

    趙楷神色變幻,咬牙切齒,一副猙獰模樣。

    他的確也是如同自家老爹一樣,是膽薄之人。平日里風流蘊積,揮灑自如,氣度不凡。但逢大變,卻沒了勇氣。

    可今夜在府中閉門待死,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於折磨人。天幸來的是蕭言而不是東宮兵馬。這種坐而待死的感覺,他不想再有一次了。

    今夜太子和聖人之間,裂痕已然不可彌補了。說是決裂也不為過。若是自己能救得聖人,起而平亂,將來嫡位還用說么?這個誘惑,也實在夠大

    可是…………可是若不能成事呢?

    萬一自家那個大哥功成,自己現在老老實實在十王殿中束手待罪。還有可恕之道,還能指望他念及一點天家體面,不會做得那麼難看。自己要是跳出去擺明車馬和東宮唱對台戲,事敗之後那就只有最不堪的結果在等著了…………

    這南來子向來是無法無天之輩,現在功業都是賭出來的。自己是龍子鳳孫,天潢貴胄,豈能和他一樣亡命。不得萬全,如何敢就這樣貿然行事?

    趙楷苦惱得捧住頭,無論如何也委決不下。

    蕭言靜靜等候了少頃,悄悄一撇嘴。在心裡搖搖頭。

    這位三大王,成色實在不怎麼樣。已經是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了。不過也好,要是這三大王英明果決,也不見得好操弄在手裡成為一個合格的傀儡。

    事到如今。他以為還有選擇。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

    蕭言一擺手,大聲下令:「奉殿下領我輩出而營救聖人,平定亂事殿下忠肝義膽,正為我輩楷模,自臣以降,誓為殿下效死」

    他一聲號令,幾名貂帽都親衛頓時湧上,七手八腳的將趙楷架了起來。還有人將來盔甲,就幫他披掛起來。趙楷想要推拒,這些貂帽都親衛都是廝殺漢。鐵鉗一般的大手,擺弄他跟擺弄笑也似,哪裡掙脫得開來?

    到了這一步,趙楷也只有認命了。長嘆道:「也罷也罷,孤就與蕭顯謨做這一場顯謨,孤的身家性命,都寄予你了,你可萬萬莫要負了孤」

    蕭言微笑躬身行禮:「敢不為殿下盡心竭力,繼之以死?」

    這邊說定,在外間一直滾動波盪的呼喊聲,突然又變得更大。原來已然是響徹全城,現在更似一個個霹靂就在汴梁城中捲動仔細分辨,就能聽見山呼海嘯轟鳴回蕩的正是萬歲兩字

    室內趙楷一家。人人色變。而蕭言漫不經心的向外看了一眼。

    這場變亂,在自己的苦心經營下已經到了時分了,下面也該自己出場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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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梁橋蔡宰相府邸。此間與城中其他大宅一樣,都是重門深鎖。大門裡面還層層疊疊的堆上上大石土堆,有些上好的太湖石都挖出來堵門了。

    宰相的元隨,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牆。人人持刃,小心戒備。盔甲蔡京府邸是沒有的,但是民間許蓄弓箭。牆頭還張開了幾十張強弓,箭鏃冷森森的對著四下。

    牆頭這些元隨家奴。雖然一個個也都是面如土色。但是好歹還撐持著沒有四散逃奔,還算都在堅守崗位。

    今夜變亂突然而起,將蔡京驚動。他畢竟是久歷宦海,見過的事情太多了。還算沉得住氣。喝住了亂作一團的府中諸人,招呼緊閉門戶。然後許下重賞,打發人上院牆值守。自家也不睡了。在一眾使女姬妾的伺候下,爬上了內院最高的一個小樓,四下觀望。

    蔡攸雖然分府而居,不過離著蔡京宅邸也不甚遠。小蔡相公也是一個警醒人,發覺不對就帶著家眷一溜煙的跑到老爹這裡來託庇。現在就和幾個弟弟驚魂未定的隨侍在側。

    小樓四下窗戶都打開了,寒風呼呼的刮進來。小樓中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怕,擠成一團。其間有蔡京姬妾使女,還有幾個兒子。說實在的不成個樣子,不過這個時侯誰還顧得上這許多?

    汴梁是平安了百餘年了,可是五代時侯,每隔幾年,汴梁就是一次波盪變亂,側身其間,破家的大族還算少了?

    沒想到在承平這麼久之後,又遇上了此事。難道大宋的氣數,真的開始衰微了么?

    蔡京睜著一雙老眼,一眼不發。只是拄著鴆杖,向著皇城方向儘力看去。

    那裡正是火光燭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圍著皇城。呼喊聲也如海嘯一般,一撥撥的拍擊卷盪著汴梁的夜空。

    蔡攸在一旁扶著老爹的胳膊,勉強開口道:「天幸今夜變亂波及不廣,各家還算平安。似乎只有幾家禁軍將門之家遭劫。城中騷擾也不算太甚…………到了天明聖人出面,也就平定下來了…………」

    蔡矩頭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現在亂軍是有所圖,想早早將太子架出來,這才顧不得洗盪城中。一旦無強人來約束他們,這場亂事不過是才開始而已不僅僅是市井百姓,就是高門大族,又有哪家逃得過了?」

    蔡攸給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道:「今夜亂事,不是東宮一黨所生么?他們自然早有預備,會早早收拾局面的罷…………舊黨用事,朝中自然是立足不得了。可是這身家性命,總是無恙罷?」

    扶保太子,誅除姦邪的口號喊得震天響。多少禁軍軍將給裹挾出來,現在圍著皇城,向著東華門內太子所在之處呼喊叫囂。整個汴梁。都已經認為今夜亂事是東宮一黨生出來的。雖然也覺得奇怪。東宮一黨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內禪,而且之前也未曾聽到什麼風聲。現在局面也大是對東宮暨舊黨他們有利,怎麼突然就生出變亂來了?

    既然是東宮與舊黨清流經營出來的變亂,那麼應該是有分寸的。亂軍入城並不甚劫掠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蔡攸自覺身家性命在這場變亂中可保,忍不住又有些懊惱起來。聖人內禪,自然就是舊黨用事。自家老爹是靠著打壓舊黨才上位的。這下還不給打發回家養老?自己才跳到老爹羽翼下,難道又要跳回去?找什麼門路另說,現在才準備再度改換門庭,也沒什麼好位置了。自己這個還未曾到手的樞密院都承旨的差遣都未必保得住,再入政事堂為大參。十年內也不必指望了————人這輩子有幾個十年啊…………

    蔡京冷冷一笑:「那一般人,絕沒有這種手段,也絕沒有這種果決兇狠的謀划。就是東宮,不過是木訥柔順一庸人耳。豈能有此雄君氣度?不會是他們,不會是他們…………不過那一般人,也知道今夜這事情生出來,不破釜沉舟的話,東宮就再正大位無望了罷?他們也該跳出來乾脆借勢做下去了…………下面才有好戲看不管背後撥弄這場亂事的人是誰,他也該出手了」

    蔡攸聽得目瞪口呆,訥訥道:「不是太子?不是那班舊黨?那又能是誰?」

    蔡京搖搖頭:「大宋藏龍卧虎,老夫也只恨不早知大宋還有此人啊…………用心之狠,設謀之險,更能鼓起這一般軍將士卒生亂…………有此人在。大宋將來當有霍曹二人矣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與聖人聯絡,取得名義平亂罷?」

    蔡攸仍然想不過來:「聖人還在?」

    蔡京哼了一聲:「如何不在?如果聖人不在,東宮獨大,這一局還有什麼好展布的?」

    蔡攸心思又熱切起來:「既然如此,爹爹為什麼不去尋聖人,得一個中流砥柱的大功?」

    他嘴裡是爹爹,心裏面未嘗沒有讓老爹將這場大功歸於他小蔡相公的意思。有這種功績,參知政事等閑事耳。就是宰相位置父死子繼,也不是不能指望。

    聽到大哥語氣熱衷。幾個還未分府出去的蔡家兄弟都低頭腹誹。這個哥哥,真的是要將蔡家的好處都佔盡了啊。

    蔡矩頭看看這個不成器的大兒子,眼神中滿是疲憊,甚而還有一些父親對兒子的慈祥:「…………我老了,精力日衰。腿腳不便。縱然頭腦還不糊塗,也支撐不了幾年。現在舊黨一班人。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再沒有佔盡上風的道理。這個時侯退讓求全,還能保住子孫…………更不必說現在還出了這等厲害人物,將整個大宋都撥弄在手中不管此人是誰,為父也只能避道。你們也絕不是他的對手今夜之事,塵埃落定之後。要是東宮得勢,自不必說,在你們這一輩也不會破家,無非就是無什麼美官做罷了…………若是那幕後撥弄一切的人最後得利,掌握大權。你們或者就全心投效,或者就乾脆辭官歸里,木蘭陂山水頗好,足矣瞻家。切切,切切」

    對著自家兒子,蔡京這番話也算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快將血都說出來了。他本來就是夜裡被驚動,又吹了一陣冷風。也是頗為震恐了一陣。最後還耗盡心神揣摩今夜亂事背後深意所在,到底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局。再說了這麼長一番話,只覺得喉頭一腥,一口血就漫了上來。

    他畢竟氣虛,這口血都沒勁噴出來,只是順著齒縫溢了出來。將白須染得腥紅點點。身子頓時也就軟了,再站不住,扶著鴆杖搖搖欲倒。

    蔡攸正想著老爹這番話,還沒注意到蔡京模樣。其他幾個蔡家兄弟驚覺,頓時湧上,七手八腳的扶住蔡京,只是急切的問:「爹爹,爹爹,你怎樣了?」

    幾個人倒把蔡攸擠了出去,蔡攸這個時侯才反應過來,就在外面亂跳:「爹爹,爹爹這個時侯你老人家可不能倒下」

    蔡京只覺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憊。過去幾十年。大宋所發生的所有一切,他看來就如掌上觀紋一般。可是現在所有一切,都萬全失卻了掌控。而且他也再沒有心力,來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這個大宋,從此以後,還是他熟悉的大宋么?蔡家這麼些年的風光,在未來又能全始終么?

    最要緊的,就是那站在幕後,操弄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就在這個時侯,皇城方向。呼喊聲驟然高昂起來。萬歲兩字,響徹雲霄小樓之上,人人色變。蔡攸連自家老爹都忘記了,只是竭力向著皇城方向張望。

    蔡京雙目緊閉。喃喃自語:「而今而後,大宋該是何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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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俅宅邸內,一眾衣衫不整的軍將,圍著這個名義上仍是大宋都門禁軍最高長官的寢室外面,人人都是面色灰敗。

    不是每個軍將都被亂軍堵在宅邸裡面。

    有人見機得快,從自家逃出來。或者就是乾脆在外間飲宴,根本就不在府中。

    逃過被挾持的命運之後,這些人也各各都尋門路自救。有的人就想抓兵,先將本部拉出來。觀望風色再說。誰知道變亂大作之後,都門禁軍已然成為亂事主力。禁軍軍漢多是聲氣相連。有人參與了,自然更多的人都涌了出來。最後幾乎成了都門禁軍的狂歡。

    都門禁軍,軍將自然過得滋潤萬分。具體到軍漢頭上,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吃掉的空額,也分不到他們頭上。幾乎所有軍漢都被占役,日日為軍將操勞。雖然無飢餒之憂,可是怨氣也積累不少了。一旦有釋放出來的機會,如何參與其間?

    而且兵變最怕鬧不起來,一旦鬧起來,除了挑頭之人。其他就是法不責眾了。最後朝廷還得加意撫慰。更不必說這次兵變據說是要保太子即位,這是定策擁立的功勞。這場富貴,大家多多少少要分潤一些。此時不參與其間,還等到什麼時侯?

    這些逃出來的軍將,一個自家軍漢都抓不到。還差點被挾持。聖人不見蹤影。皇城被堵得水泄不通。文武百官全都緊緊閉著門戶等著觀望風色,或者就是單純保家不被變亂波及。這些軍將都跟沒頭蒼蠅也似。最後只能撞倒高俅這裡來。

    不管什麼時侯,找上司總是沒錯。不管這上司是不是病得快要死。

    卻沒想到,一到高俅家裡,就看見闔府忙亂成一團,連守家都沒什麼人有心思去做。原來變亂一起,驚動了已然昏昏沉沉幾日的高俅。這位病骨支離的三衙管軍當真是對趙佶忠心耿耿,還要強撐著起身去保聖人,平定亂事。

    不過這也是高俅的迴光返照了,轉眼間就又栽倒,進氣少,出氣多了。高俅唯一的兒子高強忙不迭的尋人來灌藥救治,誰還顧得上外間這場鳥亂?

    這些軍將看不是路,就想散了。卻沒想到已經有人帶領人馬來看住高俅府邸。

    不少禁軍軍將被裹挾出來參與亂事之後,到了這般地步,看到捲起的聲勢,知道脫身不得,也只有乾脆做到底了。只要太子接位,大家不僅無罪,還有大功就算太子顧全孝道,稍稍責罰一下,轉眼也就升了回去。而且大家現在看明白了,有軍在手,居然可以操弄國本之事只要牢牢抓著手中軍馬,還怕什麼責罰不成?到時候朝廷加意撫慰還怕來不及呢。

    既然要行事,就要做得周全一些。一些禁軍軍將在皇城擁立太子,還有人就要看住可能壞事之人。高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三衙管軍的身份,很有一些舊部。據說今夜挑頭起事的東水關亂軍,就是他麾下心腹常嗣昭的管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位老太尉出來壞了大事。

    等趕到此處,發現高俅卻已不起。領頭軍將忍不住也有些唏噓,顧念老太尉體面,也只是遣人四下監視罷了。並沒有進去攪擾。

    而那些被堵在高俅府邸的禁軍軍將,也上前與同僚套起了近乎。話里話外,就是打探這場亂事的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內情,成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那軍將也是被裹挾出來的,到現在靴子還只穿了一隻。哪裡知道什麼鳥內情?這個時侯也只有儘力說得天花亂墜,多拉一個人參與這場亂事,聲勢就壯大一分。將成事的可能性說到十足十。

    一眾衣衫不整的大宋禁軍軍將正在說得入港的時侯,高俅宅邸突然響起了哭聲。接著就是哀聲大作,整個宅邸都陷入了悲傷凄惶當中。

    在這個滿城皆亂的時侯,高府最大的支柱高俅高太尉,竟然在這個時侯去了

    一眾軍將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就嘆息一聲:「老太尉還是沒挺過去。」

    另一人嗤笑一聲:「挺過去又怎的?高太尉是聖人心腹,看到如今局面,再被氣死一次?」

    有人卻是持重:「聖人和東宮之間,還是論不定的事情。實在是看不準啊…………」

    就在高府哭聲哀哀的時侯,皇城方向一直持續的呼喊聲又驟然高昂起來。萬歲的歡呼聲,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耳中

    這萬歲之聲,一時間正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喊出。就如霹靂驚雷,在汴梁城頭滾動

    一眾軍將人人色變,最後不知道是誰長嘆:「聖人,恐怕真要內禪了…………主持今夜之事之人,好手段,好心計,好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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