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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二卷 汴梁誤第一百七十六章 霹靂(三)字體大小: A+
     

    ?呼喝聲中,一眾喝得醉醺醺的前拱衛禁軍軍漢湧出了村店。

    陳五婆在幾名扈衛的簇擁下走在最前頭,他的十幾名心腹小工早就守在外頭。一捆捆包了布淋了油的火把,一捆捆用來搬運貨物的木杠子都準備好了,過來一人就發一件。

    一個個現在從事各行各業的前軍漢操持這些傢伙在手,有的人熱血沸騰,有的人躍躍欲試,有的人滿眼都是發財的**,還有的人忐忑不安。

    村店之外本來就有些家眷守著,是準備帶吃食回去的。這個時侯免不了就要扯著自家男人兄弟動問個究竟。

    有的人訥訥說不出什麼,有的卻為酒氣所激,拍著胸脯大聲道:「太子為俺們這些含冤負屈的窮軍漢出氣伸冤,俺們去鬧了那個南來子的所在,將俺們冤屈傳到聖人那裡!只管放心就是,再不必和俺苦熬這窮日子了!」

    家眷們反應也各各不一,有的人合十望天,喃喃念佛。她們這些家眷陪著男人,同樣苦熬了這麼些年,現在突然有了轉機,如何不激動萬分?卻還有的家眷死死扯著男人不撒手,怎麼也不許他卷進這事情裡面,粗茶淡飯吃得半飽好歹是安穩日子,現在去鼓噪生事,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難道自家男人受的苦還不夠么?

    村店之外擾攘之處,比剛才猶勝。那個魏虎兒帶著一眾撲手跟著陳五婆,大不耐煩的道:「五哥,有俺們這幾十弟兄,就足以成事,何苦等這些婆婆媽媽的傢伙?再鬧下去,天都亮了,還行得什麼事?俺們爽利自走就是!」

    接著又瞪緊緊跟著陳五婆那幾人:「你們到底是何等人?再面生不過,緊緊圍著五哥做什麼?五哥自有俺們這些好弟兄!」

    說著魏虎兒那幫撲社漢子就面露不善神色涌了上來,一個個伸手入懷,有的人還去摸裹腿。顯然是藏著小刀鐵尺之類的兇器。

    這幫撲社漢子,比起在汴梁做些尋常營生度日苦熬的其他絕大多說拱衛禁軍軍漢而言,就顯得無法無天許多。為了富貴更豁得出去一些。陳五婆許他們一場富貴頓時就毫不猶豫的跟上來了,絕沒什麼瞻前顧後的。但是心思也野了許多,居然還想搶陳五婆在他們這群人。謀取更大的好處。

    陳五婆面色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陳五婆身邊那幾名扈衛都是虎背熊腰之輩,滿臉都是風霜之色,這可不是在汴梁養得出來的。魏虎兒這些凶漢湧上來,也不過就是淡淡掃視了一眼。搭理他們都懶得。

    還沒等陳五婆開口,遠處就是一行燈火雜亂的涌過來,腳步聲錯落響起。還聽見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在中氣十足的大聲呼喊:「你們這幫賊配軍,想要作死不成?吃酒吃爽利了,自散就是。老爺就當沒看見,現在還在這裡嘯聚,就當東水關沒了王法不成?須放得你家諶爺爺不在!」

    燈籠火把之下,就看見一騎馬馱著一個醉醺醺的漢子,身邊幾十名或者穿了軍中襖褲,或者乾脆就是便衫的禁軍軍漢簇擁,朝著這裡疾疾趕來。

    軍漢們手中都操持著刀槍,不論刀口槍頭是不是鏽蝕了大半,好歹是件軍器。馬上漢子敞著懷空著頭。正是常嗣昭的那位副手。

    好吧,現在這個跑龍套的人物好歹也得有個名字了。正是大宋都門禁軍當中階官為秉義郎,在捧日軍中領一個副兵馬使差遣的諶全忠諶將軍。

    常嗣昭今日古怪,一場酒吃得不爽利。還好後來常嗣昭府中門政兼旗牌在值房當中又陪了他一場酒,諶全忠本來就是個好杯中物的。橫直是常嗣昭請客。一發就吃了個大醉。

    陳五婆那裡人越聚越多,也越發的顯得喧囂雜亂。管東水關車船務的禁軍人等,職責有關。不斷的就將消息向這裡報來。對於他們這些底下辦事人而言,將主理不理這事情是他們的事情。但是不報上去就是他們這些底下辦事人的責任了。

    一道道的消息傳過來,本來諶全忠還沉得住氣不想越權管這鳥事。到了後來屠蘇酒不知道吃了幾罈子。那個常府的門政兼旗牌官早就醉倒不省人事。屠蘇酒性暖。他吃得扒了衣服心頭燥熱。偏生又守在門口,傳遞消息過來第一時間就到他這裡。

    不知道是酒興發作還是心火旺盛。諶全忠最後拍案而起,敞著衣服就踉踉蹌蹌出來,招呼他的從人:「去點齊兵馬去!一群死不絕的賊配軍,居然鬧出這麼大動靜,老爺都只能在值房裡面委委屈屈的吃酒,常將主就當什麼也看不見!到了車船務,難道連這幫賊配軍都管不了了?入娘撮鳥,將出俺的手段來讓常將主瞧瞧!」

    常嗣昭在府中學鴕鳥,現在沒人約束得了這位諶將軍,從人頓時簇擁著諶全忠呼嘯而去。不多一會兒就湊集了幾十名軍漢。這個時侯能被諶全忠叫出來的差不多都是一些沒家室的好事漢子,冬日無事,閑得蛋疼。將主一聲喊,頓時就興沖沖的隨他直奔陳五婆他們聚會的村店而來。

    諶全忠騎在馬上,歪歪倒倒的。不過好歹當年在馬上也算難得的用了一點功夫,居然也沒摔下來。一行人亂紛紛的,總算是在陳五婆他們湧出店外,將行欲行的時侯趕到了。

    禁軍將主與麾下人馬趕到,頓時就在村店外人群當中激起一陣擾動。那些為陳五婆鼓動起來的袍澤輩,忍不住就撇了才拿到手裡的木棍,朝後面退去。有家眷的,這個時侯更是被家眷扯了就走。陳五婆的心腹都是車船務下為諶全忠所正管的,積威之下,也都後退。就連魏虎兒一班膽大包天之輩看著幾十名禁軍軍漢在軍將率領下前來彈壓,都各個色變。

    還是那句話,市井中人再是豪傑,根本原則是不與勢力斗。扯得龍袍,打得太子,可不能殺官造反不是?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陳五婆,卻訝異的發現陳五婆卻在看向身邊那幾名面生扈衛。

    那幾名扈衛對視一眼,深深吸口氣,大步就迎上去。

    馬上諶全忠猶自在大呼小叫:「奶奶個熊。一個個膽子都肥了,生出恁大場面來!誰是陳五婆?出來答話!管你什麼奢遮人物,在爺爺手裡,也是要你圓就圓,要你扁就扁!直娘賊。有這般手面。難道爺爺和兒郎們就白來這一趟?好便好,一個不對,鎖你在船桅上吹河風,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他帶來的軍漢也跟著起鬨,一個個舞刀弄槍,一時間倒是士氣如虹。

    幾名扈衛對著諶全忠迎上去,諶全忠一怔之下斜乜著醉眼笑罵:「誰是陳五婆?俺就讓你一個前來答話,獻寶也似的來這麼幾個村貨。難道是要挾上官不成?汴河甚大,丟下去三兩個人,浪花也翻不起來!」

    當先一名扈衛翻翻怪眼,瓮聲瓮氣的答了一句:「俺們都不是陳五婆。」

    諶全忠頓時大怒:「真想作死不成?」

    說著就抽出馬鞭,在空中抖了一個鞭花,刷的就抽了下來。

    高俅入掌三衙之後,知道都門禁軍將門世家這個團體針插不進水潑不透,為了牢牢掌握住三衙,很是從邊地抽調了一些軍將回來。尤其以在西軍蹲過。但是出身是汴梁,當年抽出去充實陝西四路的軍將為多。諶全忠也是其中之一,這一鞭子下來又狠又快,很有些力道。

    當先扈衛伸手一擋,啪的一聲鞭子在他胳膊上炸開。他眉毛都未曾皺一下。借勢就一挽馬鞭,喝了一聲:「給俺下來!」

    諶全忠很是聽話,乖乖滾鞍下馬。他雖然年少時候也騎過馬上過陣,但是在汴梁享了十幾年的福。打熬好的身子也消磨了大半,更兼喝多了酒。只覺得抓著鞭子那人一扯就象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哪裡還拿得住身架,轟的一聲落地,頭上腳下,頓時鼻青臉腫。

    周遭軍漢看傻了眼,幾十人發聲喊就要湧上來。當先那名扈衛卻從懷裡掏出一物,燈火下亮閃閃的反射著黃光,隨手就擲到土裡:「瞧瞧這是什麼事物,再想想到底是誰在作死!」

    他的出奇舉動頓時就嚇住了一眾軍漢,不到汴梁,不知道自己官小。誰知道尋常撞上個人就能和什麼大勢力的人物扯上干係。在汴梁城吃官家飯,最重要的原則就是得有眼色。

    那諶全忠一個跟頭摔下來,倒是將醉意摔去大半,正準備狂喊招呼人上來將這幾個不開眼的傢伙拿下,卻看到這一出。那件事物就摔在他身邊,伸手可及。諶全忠一把抓過來仔細一瞧。酒意頓時就變成冷汗淌下來。

    這件物事正是一塊腰牌,卻是禁中班直御龍弓箭直一名左班都虞侯使的腰牌。名姓是什麼,諶全忠一時間都忘記去細看了。

    御龍弓箭直在太子正位東宮的時侯,就為聖人所命,五直當中抽兩直充任東宮班直宿衛!

    另外幾名扈衛也冷笑著將一塊塊腰牌都丟到諶全忠旁邊,當先那人冷冷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諶全忠下意識的拿過來,他是老禁軍了,掃一眼就知道。有東六班承旨,有右二班散直。

    不管是哪個班直的腰牌,共同點就一個,都是東宮的班直宿衛!

    諶全忠訥訥開口:「這個,恁的…………」

    他性子的確粗一點,不過畢竟也是禁軍軍將了,最近朝局知道得自然比陳五婆他們要更深一些。現在朝局之爭,說深了很大程度是太子與嘉王之爭。現在太子宿衛班直這麼高調的出現在這裡,還召攏了一班拱衛禁軍的傢伙。不管在籌劃什麼事情,都絕不是他能參與的!怪不得常將主在府中閉門不出,天塌下來都當沒看見。原來是有原因的。怪不得他是將主,自家只能當個副手。

    直娘賊,這等有血海乾系的事情,怎的不知會俺一聲?虧俺還鞍前馬後的為你姓常的奔走效力!

    他一個軲轆從地上翻身爬起,酒意不知道到了哪裡去。彎腰恭恭敬敬的將那些腰牌雙手奉上:「末將多吃了幾杯,糊塗生事,還請幾位莫要見怪。末將這便就走,這便就走。」

    幾名扈衛冷笑著將腰牌接過,招呼一聲:「原也不是什麼要瞞人的事情,只不過是因為那南來子用拱衛禁軍名糧放債生利,一眾拱衛禁軍的軍漢們瞧不過。去他那裡鼓噪一下,給他生點事情罷了。俺們弟兄也卻不過義憤,跟著去瞧瞧熱鬧。那南來子積攢下好大家當,眼看得就沒地方花用去了,俺們弟兄們也去幫襯他使使…………這位將軍。有興趣沒有?」

    他們說話的聲音甚大。半點沒有要遮瞞的意思,周遭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諶全忠渾身冷汗不住的朝下流,知道今天事情古怪了。南來子要倒霉是肯定的了,太子也想借著這南來子去尋嘉王晦氣。派出些扈衛來在南來子這裡事情生得大些也勉強說得通。可是拉上拱衛禁軍。將拱衛禁軍的污穢事翻出來,又是個什麼道理?

    阻攔他是不敢了,就想趕緊飛奔回去,怎麼也將常嗣昭拉起來。兩人一起將此間事回報上去。回頭一看,卻看見自家帶來的軍漢一臉躍躍欲試的興奮表情。

    當先扈衛又大聲招呼一句:「大家想不想一起去發財?」

    不等諶全忠開口阻攔。陳五婆他們那裡也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呼吼聲。

    「同去同去!一起去博個富貴!」

    「那南來子積攢的財貨山高海深,盡自己本事拿就是。還怕人去得多了?」

    「這是為太子效力!直娘賊,也算是好大一場功業。你們不去,俺們便自去了!」

    陳五婆魏虎兒以降,將這裡發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從剛開始的心虛變成最後的志滿意得,熱血上涌。

    陳五婆激動的是,蕭言那裡當真好手段,膽大包天!跟這等人行事,就是死了他娘的痛快!

    魏虎兒劉乙他們一眾拱衛禁軍軍漢就覺得膽氣粗壯了十倍還有多。

    陳五婆背後。當真是太子這等了不得的貴人!連自家宿衛班直都遣來幫手了!這一場富貴,還不是註定到手。拱衛禁軍的冤屈,還不是註定能夠洗雪?

    那名扈衛一聲招呼,頓時呼喊聲轟然應和而起,氣氛比起適才。更要狂熱十倍!

    如此氣氛,如此金光閃爍的前景。諶全忠帶來的軍漢也撐不住了,人人振臂高呼:「同去同去!直娘賊的去博個富貴!」

    火把頓時就點了起來,木棍扁擔再度發下來。那些正牌禁軍軍漢帶來的刀槍不合用,也都換了傢伙。身上穿著軍中服色也都脫了撇下。有家眷的這個時侯也趕緊讓家眷還家,不要拖自家後腿。

    陳五婆忙得不可開交,點了幾個信得過的人出來,一人分領一隊。不管是前軍漢還是現任禁軍軍漢,多少還能聽一點約束號令。在帶頭諸人的招呼聲中排成長長隊列。

    陳五婆站在隊首,也舉著火把,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家都聽號令行事!俺們是名正言順去訴冤鋤奸,可不是作亂!太子知道俺們的冤屈,聖人知道俺們的冤屈!誰要是對別的民家有所動作,別怪俺陳五婆不客氣!打死了沉到汴河裡頭去!」

    底下人都急切的應和:「五哥,俺們還能不知道?本鄉本土的,怎麼會對自家鄉鄰下手?快些出發就是,讓那南來子逃了,到時候俺們找誰哭去?」

    陳五婆回頭掃視了身邊沉著臉的幾名扈衛一眼,大吼傳令:「出發!去尋那南來子,問他要個說法!問問他們這些傢伙,為什麼要薄待俺們拱衛禁軍!」

    呼喊聲中,一群人舉著火把逶迤出發。一直在周圍看熱鬧的人們,看著火光組成的長龍向南而去,人人都覺得象是在做夢一般。

    怎麼就突然鬧出來這樣一場大戲?

    諶全忠愁眉苦臉的也在隊列裡頭,魏虎兒帶著一名撲社漢子看著他:「將軍,這場富貴,要錯過了豈不可惜?也怕將軍先走了風聲,對太子大計不利。就先委屈將軍一二了…………此次事了,只怕將軍還得感謝小人…………」

    好話說完,魏虎兒又是一聲獰笑,拍拍胸脯:「俺們都是撲社出來的,手裡都有人命。就如將軍所說,汴河河底多一個捆著石頭的軍將,又值得什麼?俺們為太子出力,還怕個甚鳥?將軍還是識趣些好!」

    諶全忠只能點頭:「俺自然識趣,俺自然識趣…………」

    一邊說話。他一邊忍不住回頭。汴河在左,印出了一條長龍也似的星點燈火。

    此事之後,汴梁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這個問題,身為一個小小軍將的諶全忠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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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當中,一條火把組成的長龍呼嘯而來。沿途市鎮村落都被驚動。雞鳴狗吠之聲沿途響成一團。村民不少都在自家牆頭看熱鬧。

    沿著汴河,還有不少禁軍設立的榨油坊,磨麵坊,還有些碼頭棧房。陳五婆一干人一邊走一邊招呼。守著這些禁軍產業的軍漢們不少人頓時就動心。換身衣服操個門杠子就跟上來了。

    沿途當中還有些前拱衛禁軍軍漢零星散居,一聽招呼,頓時就義無反顧的跟上。最後連守河軍士都有不少人加入。轉瞬之間,就是幾千人的規模。

    聲勢如此,沿途就算有些小軍將。在市鎮村落待著的巡檢保甲之類的鄉官。這個時侯都閉門守戶,哪裡敢出來生事。這就是一副軍士鼓噪的模樣,汴梁這麼大的城市,這麼多駐軍。軍士鼓噪生事的事情雖然不算太常見,但是每隔一段時日大大小小的總要來幾宗。一般都是因為軍將剋扣得實在太厲害了。

    到最後無非就是毆傷幾個人,事後再發配幾個軍漢了事。死人都不常見。都門禁軍軍將士卒,不僅打仗是不成了,就是鼓噪鬧事都謹守分寸,很有這個世界最文明城市一員的自覺。

    不過要是這個時侯跑出去火上澆油。那是真嫌自家死得不夠快。

    再加上這支隊伍,一點都沒有朝著汴梁去的意思。沿途負有責任的軍將或者鄉官,絕大多數就是閉門不理,等明日天明這些軍漢鬧夠了,自然會有人來收拾首尾。

    有責任心一些的軍將鄉官。也要等著這陣亂勁過去了。才出門奔赴汴梁城中報信。將消息傳遞給該操心這件事情的人。不過就算是消息傳遞過去,多半一切也要等到天亮再說。處理經常發生的軍士小規模鼓噪生事,都門禁軍那些高層軍將,差不多也是有一套固定流程了。大多數時侯連城門都懶得關。

    動不動就封城戒嚴,人心擾動。這個責任算是誰的?當今聖人,可是最恨有人打破這一片豐亨豫大的都門富麗景象!

    而且鼓噪軍士,都是本鄉本土的人,鬧也鬧不到哪裡去。

    正因為如此,幾千人的聚集行事,離汴梁城牆不過二三十里的距離。對那座才掌上燈火,沐浴在一片亮麗輝煌當中的都城,一時間竟似毫無影響一般。

    不過大半個時辰,這幾千散亂的隊伍,就在喧囂雜亂當中,抵達了蕭言的南門別業之外。

    燈火映射之下,蕭言的南門別業就佇立在那裡。顯得安安靜靜。宅邸當中,居然連一點響動都沒有。

    陳五婆就在隊伍前頭,走得滿頭大汗。身邊簇擁著的是一干各能號令幾十上百弟兄的人物。好容易走到這裡,突然看到眼前景象,陳五婆突然就是一陣心虛情怯,下意識的就停下了腳步,還高喊了一聲:「且慢!」

    他一停步,身邊人都停步。後面人亂鬨哄的跟上。夜間行進,都是一個看一個,要在隊伍裡頭才覺得膽壯。轉瞬間就全部停下來了,紛亂喧囂的聲音更大,人人都在問,到底出了什麼鳥事,一下都不動了?

    魏虎兒就緊緊跟在陳五婆身邊,他丟下諶全忠擠出來不滿的問道:「五哥,又是甚鳥事?到了地頭,怎生就不動了?」

    陳五婆還沒答話,劉乙已然幫他分說了一句:「動靜不對!這麼大個宅子,據說那南來子還有上百如狼似虎的扈衛的,怎生一點聲響都沒有?」

    給夾在隊伍當中垂頭喪氣的諶全忠這個時侯也突然插言:「現在還是趕緊收手罷,聚攏恁多人,已然是鼓噪生事了。到了明日,必然有人前來彈壓。到時候你們幾個為首的,都要問流,自己想想,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魏虎兒獰笑一聲:「怕鳥!俺們背後可是有太子!就算不是。眼前就是金山銀山,卻要俺們回頭,須得放著俺死!」

    陳五婆身邊那些掛東宮宿衛班直腰牌的扈衛也冷冷的看著他:「陳五婆,你身後可是有太子撐腰,這個時侯難道就想退縮了么?除了太子。誰能許你還拱衛禁軍公道。許你一場功名富貴?」

    陳五婆臉上肌肉抖動,突然大喝一聲:「直娘賊,做便做到底!眼前就是一宅子的錢鈔財貨,衝進去。就全是俺們的了。再將那南來子拿下,為太子效力,再得將來功名!人死鳥朝天,就拼這一場!」

    他這一聲吼聲嘶力竭,一直傳到隊尾。大家跟著他舉火辛辛苦苦到這裡。圖的不就是這個?頓時人人應和,人人都扯開嗓子呼號。魏虎兒一把扯開衣服,更不打話,拔腿就當先衝過去。

    一人舉足,人人都動。幾千人再不顧什麼行列秩序了,轟的一聲都朝著蕭言宅邸衝過去。腳步聲驚天動地的響起,夾雜著一聲聲分不清是什麼的呼號喊叫,一時間將周遭所有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狂亂當中!

    人潮呼嘯蔓延而過,轉眼之間就衝過了宅邸外面的球場。越過了河溝小橋,衝過了宅邸外面的值房。就發現院門已然大開,院內全無一點人聲。此刻人們卻再顧不得那許多了,一頭就衝進了宅子當中。

    有些人是經過過蕭言宅邸,來瞧過這裡熱鬧的。汴梁財神在此。就算無分分享,沾沾財氣也好。知道宅邸後面那一排倉房才是積儲財貨的所在。乾脆也不進宅邸當中,繞過去就飛也似的直奔向倉房,準備先搶一筆最肥厚的再說。

    還有人是真心以為這南來子是夥同禁軍將門剋扣軍漢錢糧。是扶保嘉王與太子這等未來賢君做對的奸臣,在人群當中大聲呼喊:「先拿下這南來子。先拿下這南來子!讓他將罪名都交待清楚了,交到太子和聖人手上!訴請俺們的冤屈!」

    一時間陳五婆都約束不住他們了,到處都是火光流動,到處都是人影亂竄。呼喊聲從這裡那裡響起,混雜成一團,已然分不清楚到底在喊些什麼。

    人人都紅了眼睛,或者為財,或者為要功名,或者要單純發泄這些年胸中憤懣委屈。原來肅然整潔的蕭言南門外別業,現在已然變成了一個狂亂的蜂巢,更有火頭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升起來。竟然噼噼啪啪的延燒起來。

    如果蕭言真在南門外別業之內,十個有十個,也得丟了性命!

    可是蕭言偏偏不在這裡。

    人群在宅邸內,在倉房內,在各處建築內亂沖亂撞了良久。火頭都點起好幾個。卻未曾發現一個人的蹤影。

    倉房之內也是空空蕩蕩,只有在宅邸之內,還有些零星財貨擺設,也是丟得到處都是。彷彿是主人倉惶離去才遺失的。說起來這些財貨也當真不算少,錢鈔金銀器物,絲綢布帛,各種擺設,加起來只怕也有幾千貫的數目了。可是這麼多人爭搶,又哪裡夠分的?

    在倉房撲空了人轉回來,又加入了爭搶行列。到處都在撕扯,到處都在呼號,到處都在叫嚷。整個秩序已然完全紛亂。

    如果放在一個這些人熟悉的環境,周遭人是長久相處的鄉鄰。這些前任現任軍漢也不會鬧得如此不堪——說難聽一點,都門禁軍已經完全養成了市井百姓,不僅軍隊的血氣膽勇沒有,就是軍隊那種野蠻的破壞力也沒多少了。

    但是就在這一個空蕩蕩的宅邸當中,四下無人,又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卻將他們的破壞**全部發泄了出來。不多的財物,更激起了他們的**。四下亂撞一陣,卻一個人也未曾發現,這種失落感更是讓人發狂。如果說此前不少人只是打著撈一把就走的主意,現在卻是只要有人一聲號令,鬧得再大也就不過是心一橫的事情!

    陳五婆在一眾人的簇擁之下直入上房。他以前也算是來過這裡幾遭了,不過都是在密室裡面呆著,進進出出都瞧不見人。現在卻到了那位雙眉如劍,目光銳利得讓人下意識害怕的蕭顯謨居停所在,恍恍惚惚的有些象是在做夢一般。

    不過再回頭看看寸步不離的幾名扈衛,陳五婆又清醒過來。自己所有一切,也還是在別人手裡捏著。這位蕭顯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轉瞬間就能經營起這麼大事情,還將若干了不得的人物全部捲入了今夜就要徹底爆發出來的動亂當中,自己在他眼中,又直得什麼?

    踏實為這等人物效力,說不定他許下的一切。真的能完全實現!

    他在上房還沒有耽擱多久。一干人等就氣喘吁吁的撞了進來。當先就是那個魏虎兒,他敞著懷紅著眼睛,一把匕首就明目張胆的插在褲腰上頭,直愣愣的對著陳五婆吼道:「陳五!這是什麼道理?直娘賊的一個人毛都瞧不見。更別提什麼財貨了。俺們弟兄腦袋別在褲腰上,不管給誰賣命,昧了俺們的錢財卻是不成!你倒是給俺一個說頭!」

    劉乙等人也衝進來,人人惶急:「五哥,五哥。這南來子宅邸當中一人都沒有。走得乾淨。俺們事情做下來,卻什麼結果都沒有,這卻怎麼處?」

    衝進上房的人或者惱怒,或者張惶,人聲嘈雜,亂作一團。各種各樣的呼喊聲劈頭蓋臉沖著陳五婆撲面而來,壓得他都開不了口,而陳五婆也根本不知道自家要說什麼。他的戲到現在已然完全唱完,下面的事情蕭言並沒有交待給他該如何做。現在他同樣是一頭霧水!

    惶急當中。陳五婆就看向身邊幾名扈衛。

    就在這個時侯,一名剛才不知不覺就從陳五婆身邊走開的扈衛突然也衝進室內,滿臉大汗一臉惶急神色,大聲道:「發現人了,發現人了!」

    滿室中人一下炸開。陳五婆為人一推,就迎了上去。那名扈衛一把扯過陳五婆向外就走。室內其他人等下意識的就亂紛紛的跟上。

    那名扈衛扯著陳五婆就饒到後院,後院之內燃起了好幾處火頭,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多少人獃獃的圍著一個打開的地窖口朝內看。地窖內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呼喊之聲。圍著的人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渾然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陳五婆為人扯動。軟著腿向前,探頭朝地窖裡面一看,也是發獃。就看見地窖之內還有個鐵框子做的蓋子。蓋子底下擠著一堆人,紛紛把手伸出來。推在最上面的穿著的正是禁中內使的服色,雖然髒亂,卻也能看出就是在禁中內使當中,這幾人也是相當有身份之輩!

    一名扈衛大聲招呼:「打開這裡!」

    陳五婆也下意識的跟著應和下令:「打開,打開!」

    一群人湧上來,七手八腳的將這個鐵框子撬開,伸手又拉地窖裡面的人出來。聽到這邊動靜,涌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人頭攢動,擠擠挨挨的就看熱鬧。

    誰也沒想到,今夜事情這般出奇,一出接著一出!

    從地窖當中拉出來的人等爬出來就都躺在地上喘氣,幾名服色華貴些的內使模樣更是不堪。

    他們自然就是來尋蕭言好處,以為撈著一個肥美差遣的傢伙了。誰知道蕭言這般膽大包天,居然翻臉就將他們拿下。關進地窖當中與冬眠田鼠作伴,每天涼水餅子的餓得半死。這輩子就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苦。

    今夜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宅邸還未曾入夜就亂紛紛的好似大搬家,還給他們聽到了一些隱約從頭頂傳來的大逆不道的話語。每個人心裡都是惶急萬分,蕭言居然敢行此喪心病狂之事——不過這南來子膽子要是不大,怎麼會將他們這些天子家奴囚起來?

    剩下時間這幹人都在發抖,除了又冷又餓之外,更多還是害怕。蕭言要作此亂事,很有可能將他們殺人滅口,到時候怎麼處?大家是絕不可能跟著蕭言一起作亂的,可是要為趙官家殉了,卻還未曾有這般忠肝義膽。當下只恨不得蕭言出現在他們面前,所有人都跪在他腳下苦苦哀求,只求蕭顯謨拿他們當個屁,放了便是。隨蕭言做什麼去,蕭言若成事,他們這輩子不回汴梁就是。

    可是蕭言此時此刻,哪裡會來搭理他們這些倒霉摧的傢伙?

    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侯,這些人已經聽見兵器響亮的聲音。一些人頓時就嚇得尿了褲子。連哭都不敢大聲了。卻又不知道突然生了什麼事情出來,外間慌亂之聲突然加大了十倍,急匆匆間這個宅邸就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一干人獃獃的守在地窖裡面,又聽見更多的人聲傳來。火光也更亮,從地窖們縫隙投射進來。每個人都怕得連心思都不會動了。獃獃的等著最後命運的到來。

    最後卻沒想到。他們被一群鼓噪生事的傢伙救了出來,天知道這些傢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些從地窖裡面放出來的倒霉傢伙躺在地上喘了幾口氣,驚魂稍定。突然那名領頭之一的胖內使跳起來——這些天又餓又怕,掉了怕不有十來斤肉。再稱他胖已然有些勉強了。

    他聲嘶力竭的大聲喊道:「那南來子要入汴梁擁戴嘉王作亂!要生宮變,扶保嘉王篡位。還要誅殺太子!」

    所有人頓時都被震得目瞪口呆。今夜事情越出越奇,最後竟然變化成這樣,他們竟然捲入了此等驚天動地的事情當中!

    一名扈衛越眾而出,亮出腰牌喝道:「這位大璫。俺是太子身邊御龍弓箭直左一直承局。奉太子號令來拿下這南來子,誰知道竟然發生此等事情。這位大璫,你是何人?」

    那內使跺足:「俺是內諸省右庫藏司闔門使,是隱相心腹,是奉隱相號令來接手這南來子應奉天家財計事的。這南來子卻早早將俺們囚下,要不是諸位今夜前來,俺們就遭這南來子毒手了!還要多謝太子爺見機得快,救下俺們性命…………現在汴梁城中要緊,一定要將這消息傳回去!」

    眾人正目瞪口呆的聽著。陳五婆也是觀眾之一,他現在已然完全目迷神馳,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緊張精彩的戲份一出接著一出,這個時候外間又傳來騷動的聲音。這聲音從遠處響起,口口相傳。越傳越近。

    「東宮來人!東宮來人!」

    人群嘩啦啦分開一條道路,就看見幾名錦衣騎士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大步走來。人人都是滿頭大汗。

    陳五婆還沒動作,他身邊扈衛就迎上去,大聲招呼:「你們怎生來了?」

    來人大聲答話:「南來子已然潛入汴梁。與嘉王聯絡好的禁軍軍將攜手,就要封閉城門。同時攻打東宮與禁中。聖人已為嘉王所惑,現在就被囚於十王殿中,被逼著寫退位詔書!太子已然偵知,然則現在樞密無人,無兵符無法發兵,就要借重此間諸位,回都門勤王,保太子,誅南來子與嘉王既一切亂臣賊子!匆忙無詔,有太子親寫血書在此!」

    說罷頓時就從懷裡扯出一副絲帛,在火光下展開,一時間大家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見上面斑斑點點的都是血字。

    在場中人,這個時侯已然被一出接著一出的緊張戲碼撥弄得不能自已。有拱衛禁軍,有東宮班直宿衛,有禁中內使,還有這般刺激的劇情發展。誰還分得清自己身處何方?

    一人捅了一下陳五婆。陳五婆這個時侯也福至心靈,猛的振臂高呼:「奉太子詔入汴梁!救聖人,救太子,誅那南來子與嘉王!俺們都博一場勤王救駕的驚天富貴!」

    如此氣氛,誰還能撐持得住,當下人人都跟著高呼:「誅亂臣賊子,勤王救駕,博入娘的一場富貴!」

    人潮又更加狂亂的騷動起來,火光開始向外涌動。陳五婆等人為首,領著這些狂亂的人群,換了一個方向,又開始向汴梁城進發!

    此時此刻,在自家別業和汴梁城之間的一個土丘之上,蕭言在幾十名親衛的簇擁下默默的看著自己居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升騰起的火光。他披著斗篷,為夜風所激,衣角高高飄揚。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看了少頃,蕭言猛的策馬,向汴梁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次,他賭的比什麼都大,而他的對手也空前強大。

    是一整個帝國,與這個帝國的統治體系!

    而蕭言此時此刻,並無半點畏懼。

    對於這個散發著陳腐氣息,等待著必然到來的滅亡命運的帝國。他就是一道霹靂,會將所有擋在他面前的對手全部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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