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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213章字體大小: A+
     
    第三章

      程宗揚為了自保,被迫往漢國朝堂的天平上丟了一隻砝碼,這事說來也不算

    什麼大事,漢國列侯數百,多一個少一個算不了什麼。可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

    的意料。

      尚書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養父什麼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雖然

    大賢董仲舒曾經說過無養則無恩,養父恩情要大於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傳,血

    緣關系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無後,繼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選,不可能

    抱個路人家的孩子當養子。如果那樣,呂家早就往宮里塞好幾十個娃了。

      所以按道理說,尚書台也不是無理取鬧,但落到皇后和昭儀身上,就等若斷

    了她們族人晉身外戚的可能。沒有外戚撐腰,兩姊妹即便貴為皇后、昭儀,也如

    同無根之萍。

      僵持兩天之後,大司馬呂冀親赴昭陽宮,拜見天子與昭儀——聽說皇后由於

    掛念父親,以至抱恙,不見外臣。這倒正遂了呂冀的心意,可以籍著拜見天子的

    機會,光明正大地去見昭儀。

      呂冀拿出的方案是雙方各退一步,尚書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儀也退讓

    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揚奇道:“還有這一說?漢國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

    封君嗎?”

      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緩緩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誰?”

      “陽武侯當年入繼大寶,岳丈便擬為封君。”

      “老頭竟然答應了?”程宗揚聽著就稀奇,這對老頭來說,算是打臉吧。

      “侯爺的岳丈,以前受過宮刑。”

      程宗揚聽老頭說過,他岳丈受過罪刑,但沒想到是宮刑。問題是趙飛燕的養

    父可好端端的,下邊沒有挨一刀,怎麼就封君了呢?

      這是欺負人啊!

      程宗揚拍案道:“讓昭儀接著哭!”

      轉眼便是仲冬,天氣愈發寒冷,朝中關於封侯之事卻爭論得熱火朝天。支持

    封侯與只能封君兩派涇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為首的一派支持按慣例封趙氏為

    侯,以尚書台為主力的一派堅持並非親父,只能封君。

      漢國列侯以百計,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慣例,因此對群臣來說,封不封侯根本

    就沒多大關系。然而對呂家來說,封侯的意味則完全不同。趙氏如果封侯,就相

    當於多了一家外戚——呂家的權勢來自於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現一個直接的競

    爭對手,何況趙飛燕如今是皇后,時間站在她一邊。因此呂家不遺餘力也要阻止

    趙氏封侯。

      這本來應該是兩家外戚,呂氏與趙氏的鬥爭,但趙氏的勢力幾近於無,結果

    封侯之事成了外戚與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兩者數量眾寡懸殊。站在天子一邊的不及一成,能稱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

    列九卿的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溫舒三人而已。而反對封侯的

    則超過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馬呂冀雖然沒有表態,可一直首鼠兩端的丞相韋玄

    成這回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

      天子不待見丞相幾乎是眾所周知,但丞相畢竟是丞相,名義上群僚之首,他

    站出來反對,反對封侯的一派聲勢大振。

      至於其餘四成則始終保持沉默,這其中就包括大將軍霍子孟、車騎將軍金蜜

    鏑以及御史大夫張湯,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實權的實力派,不願蹚這漟混水的心

    思昭然若揭,但隨著天子與外戚爭奪話語權的鬥爭愈發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

    是一廂情願。

      真正的閑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揚,就順利地避開了這個是

    非窩,這些天過得是輕松愜意。

      劇孟遠赴舞都,程氏錢莊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俠的名頭效果

    依然拔群,三百餘萬的紙鈔如今已經兌付出去超過半數,不過地窖里的金銖並沒

    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獲。

      就在昨日,程宗揚與剛剛返回洛都的雲秀峰聯手,由郭解作為中人,以每畝

    四枚金銖的價格,從洛都商賈手中買下一千五百頃土地。其中一千頃由雲氏出資

    收購,五百頃歸程氏商會所有。雙方一共支付了六十萬金銖的紙鈔。由於雲氏商

    會手中還握有相當數量的紙鈔,雙方商定,所需資金由程氏錢莊先行墊付,雲氏

    的出資直接在臨安交割給程氏錢莊總號。

      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賈隱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訪,估計他們隱匿的

    田地在兩千五百頃以上,此時才知道遠超此數——僅他們拿出來與程氏錢莊私下

    交易的就有三千頃。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頃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頃,他們只肯抵

    押,抵押金額是象徵性的一枚金銖。

      程宗揚也不得不佩服這些商賈,遭遇滅頂之災也沒有慌了手腳,或者坐以待

    斃,而是想盡辦法地保全財產。他們拿出一半田地讓利給程氏和雲氏,換來的是

    將另外一半田地隱匿在程氏名下,並保留實際處置權。這樣他們迴旋的餘地就多

    了許多,無論將餘下的田地以正常價格出售,減小損失,還是繼續隱匿,等算緡

    令風頭過去,再從程宗揚手中贖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損失。

      三千頃土地涉及到三十戶商賈,名義上由程氏商會全部接手。這三十戶也是

    程宗揚與劇孟、郭解一同挑選出來,可以合作的對象,起碼能信得過。否則裡面

    有一個如吉氏一樣,暗中作為洛都權貴的爪牙為虎作倀,下一個被告緡的,很可

    能就是程氏商會了。

      “洛都這幫商賈著實精明。”程宗揚贊嘆道:“以這三千頃田地來說,若是

    被豪強強行吞並,每畝最多給他們兩枚金銖,他們要是死頂著不賣,輕則被官府

    沒收,一文錢都拿不到,重則被人告緡,家產充公不說,還要被強令戍邊。現在

    他們這麼一轉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銖作價,算是給足了我們人情,

    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還留在手裡,按正常價格估算,每畝不會低於十枚金銖。”

      程鄭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銖一畝。”

      “是啊,均價只怕不低於十二枚金銖。算下來三千頃田地,相當於賣出每畝

    八枚金銖的價錢。僅此一手,就少賠了一百八十萬金銖。漢國一年的賦稅,也就

    五百萬金銖上下。等於把漢國一年賦稅的將近四成都揣到腰包裡面。”

      程鄭笑道:“左右我們也沒吃虧。這三千頃田地,我們若是全吃下來,就把

    人得罪死了。我們只拿一半,又比豪門給的價錢高出了一倍,他們給足了我們人

    情,我們何嘗不是也給足了他們人情?何況不說田地,單是一個紙鈔,他們就該

    感恩戴德了。”

      “說到紙鈔了,我聽說這些天有游俠兒拿著紙鈔在九市兌換?”

      程鄭笑道:“我這還不是跟你學的。那些游俠兒面子雖然比不上劇大俠和郭

    大俠,但一百金銖,原本也用不著郭大俠那等人物出面。”

      程鄭全權負責的小額紙鈔推行,相對於程宗揚的謹慎,程鄭的手法要奔放得

    多。他通過劇孟和郭解,聯絡了一批游俠少年,把紙鈔說得天花亂墜。按照他的

    說法,他拿出這些紙鈔,壓根兒不是為了掙錢,完全是為了給洛都商賈們排憂解

    難,送溫暖來了。

      相比於金銀細軟,紙鈔無論藏匿還是攜帶,都方便之極。而且程氏錢莊的紙

    鈔兌現不限時間,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費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國官府保證它的

    信用,可以用來繳納賦稅,比起其他錢莊的飛錢,完全不是一種物品。

      洛都游俠兒一方面膽大妄為,另一方面又極端在乎名聲,最喜歡的就是行俠

    仗義,救人於水火。朝廷強硬推行算緡令,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他們此時拿著紙

    鈔出現,解決了商賈的燃眉之急,不僅符合他們扶危濟困的俠義形象,而且也符

    合他們對官府法令的一貫蔑視,這種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於是程鄭一

    文錢沒花,那些游俠兒便踴躍地行動起來。他們帶著紙鈔,出沒於洛都九市,儼

    然以商賈的救星自居,絲毫不顧忌官府的存在。

      而漢國尚武任俠的風氣,使那些商賈十分吃這一套,他們與游俠兒同屬市井

    之徒,彼此屬性相近———尤其是面對官府的時候。洛都游俠兒雖然不及郭解的

    信譽能價值百萬,一百金銖還是足夠的。結果程宗揚手裡的大額紙鈔剛兌付了一

    半,程鄭手裡的紙鈔已經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張,太少了些。”程鄭意猶未盡地說道:“到後來,有些商賈

    都著急了,一百金銖的紙鈔,他們寧肯拿一百一十金銖來換。若是能再多些就好

    了。”

      “饒了我吧。就這點紙鈔,我手都快寫斷了。”程宗揚抱怨道。

      “動動筆就能換來一百金銖的真金白銀,右手寫斷我用左手,左手寫斷我用

    腳趾頭,手腳寫斷我也心甘情願啊!”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有些擔心地說道:“會不會太過了?”

      “無妨。總共才一千張,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游俠兒人多勢眾,官府也不

    願意輕易招惹他們。”

      程宗揚雖然有些擔心,但程鄭正做得興起,也不好多說,轉而言道:“今天

    請大哥過來,是想問問跟陶五和趙兄合作的商號,這些天運行得怎麼樣?”

      程鄭笑道:“我昨日剛做了筆生意,正要找你。走,我們到外面看看。”

      兩輛馬車停在階下,旁邊守著幾名漢子。與星月湖大營的老兵相仿,這些人

    都是左武軍退下來,不過寥寥數人,雖然身上各有傷殘,卻是程鄭最可信賴的心

    腹。

      程鄭打了個手勢,一名大漢上前打開車廂。車內放著一堆白色的石頭,被陽

    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層彩虹的光暈。

      “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沒有處理過的原石,大的猶如磨盤,小的也有臉盆大小。在六

    朝,普通的白水晶價格並不高,但這批白水晶通透之極,質地極為純凈。六朝雖

    然有玻璃,不過雜質較多,色彩偏綠,這些白水晶無論琢成器皿還是製成飾品,

    都大有市場。

      程鄭一笑,打開旁邊的一個箱子。箱內同樣是白水晶,但程宗揚拿起一塊,

    發現通透的晶體居然包裹著一些奇特的雜質,之所以奇特,是因為這些雜質在透

    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樹、塔、甚至人物、鳥獸、水草……種種圖案。與琥珀有些

    類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豐富,也更加神秘。各種逼真的圖案被透明的水晶包裹

    著,就像一個縮小的世界一樣,栩栩如生。

      另一輛車也被打開,裡面是滿滿一車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黃水晶、灰色

    的煙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紅水晶,一簇一簇,

    猶如盛開的鮮花一樣,琳琅滿目。

      程宗揚吃驚地說道:“這麼多全是水晶?”

      程鄭點了點頭,“全是水晶。尋常的白水晶有兩倉,彩水晶和雜質水晶少了

    點,加起來差不多才一倉。”

      程宗揚覺得這兩車水晶已經不少了,沒想到程鄭手筆更大,直接論倉算的。

    由於在建康開過珠寶閣,水晶的價格程宗揚多少也瞭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石以

    重量計算,大致是每斤一貫,像這種毫無雜質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碼要一枚金

    銖。彩水晶價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種裡面含有圖案的白水晶,價格更是高昂。

      “兩三倉的水晶?這得多少錢?”

      程鄭道:“如今洛都的物價可是天壤之別。與民生相關的無不高企,鬥米尺

    布,價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類的價格則是水深火熱。尤其是城中幾家珠寶商,

    原本就樹大招風,算緡額度定得極高,以往生意好時,每日貴客盈門,算緡令一

    出,商賈之家自顧不暇,權貴之門更是絕足不來,如今門可羅雀,即使降價也找

    不到買家。”

      “單是珠玉,還好說一些,水晶極費作工,那些珠寶商被迫遣散奴僕,空有

    原石,根本無人問津,只能轉手賤賣。說來也巧,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經跟

    班先生讀過幾年書,算是有師生之誼,方纔談下來。這批白水晶共計四百石,彩

    水晶一百二十石,雜水晶四十石,全部買下來,一共花了這個數。”程鄭拉住他

    的手,在袖內比了一個數字。

      九萬金銖……程宗揚心下瞭然,這只有正常價格的四分之一。而且這批水晶

    中不乏珍品,實際價格只會更高。

      程宗揚笑道:“有了這筆錢,班先生的學生倒是可以鬆口氣了。”

      程鄭搖了搖頭,“單是這些水晶的算賦,就占了這筆錢的一半。其他珠寶算

    賦更高,聽說有幾家經營多年的商賈,甚至準備把金市的店面盤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揚一下來了興趣,但接著又猶豫了,這時候給商賈大

    筆現金,等於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獲利更大。不過老頭從來沒張過

    嘴,就對自己提過一次金市的店鋪,顯然是心裡有點刺,這都一把年紀了還耿耿

    於懷。金市的店鋪可遇而不可求,錯過這次,往後未必還有機會。

      “先跟他們談談,如果合適就買下來。”

      程鄭道:“這批水晶運出去就是幾倍利,金市的店鋪可是運不走的。”

      他負責打理程宗揚與陶弘敏、趙墨軒合作的商號,宗旨是賺快錢,房產、田

    地一概不沾,程宗揚突然改弦易張要買店鋪,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不用商號的錢,是我們程氏商會自己買的。需要多少錢,你找老秦。”

      程鄭明白過來,“那我去問問。”

      “五百多石的水晶,起碼要二十車才能運完。”程宗揚想了想,“撿最貴的

    準備兩車,下一批運到舞都。其他走洛水,運到丹陽。”

      “走洛水的話,要找洛幫了。”程鄭道:“這批貨太貴重,要找個可靠的人

    盯著。”

      程宗揚笑道:“人好說——差不多快到午時了,正好趕上吃飯。大哥一會兒

    別走了,就在這兒吃吧,我給你介紹個人。”

      “洛幫的人?行啊!”程鄭也不客氣,笑道:“說來上回吃的醋魚不錯,那

    廚子還在不在?我明天宴客,借來使使。”

      “大哥要想吃醋魚,我這兒管夠。借廚子……哈哈哈,那就不大方便了。”

      程宗揚笑著把程鄭讓到廳中,一面讓人去通知何漪蓮,一面叫阮香琳過來奉

    茶。

      “伯伯,請用茶。”

      望著那個奉茶的美婦,程鄭不禁苦笑。自己這位本家兄弟身邊多有美色,自

    己也見過幾個,沒想到幾日不見又換了一個。而且這婦人雖然頗有容貌,但年紀

    似乎比自家兄弟還大了些……

      “上次做的醋魚不錯,再做一道。”

      阮香琳應了一聲,下廚烹調醋魚。

      等她退下,程鄭才委婉地說道:“賢弟年紀雖輕,可這內寵……實在是不宜

    太多。”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也不太多……”

      “論起來,這話我原不該說。但你我兄弟,免不得要告誡幾句。一來少年戒

    之在色,二來內寵太多,未免室內不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程大哥說得是交心的話,不過你是不知道我屋裡的實際情況,有紫丫頭在,

    就算妖精也翻不出花兒來。

      程宗揚笑嘻嘻道:“大哥教訓的是。”

      阮香琳洗手下廚,室內又換了一個美婦。程鄭有些奇怪,那婦人衣飾華麗,

    容貌美艷,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論年紀也比自己那位賢弟大了不少,舉止間

    與剛才那個婦人一樣,怎麼看都是當過主母的。然而此時,卻像侍婢一樣鋪擺匙

    箸,傳酒布菜。每看到自己那位賢弟,眼神中都有幾分討好,著實令人不解。

      “長伯他們一走,院里猛地空了一大半。”程宗揚道:“盧五哥一直在查軍

    報的事,一大早就跟郭大俠出門了。老秦和班先生去了蘭台,雲三爺先一步回了

    舞者,雲六爺倒是在,可他不喜飲酒,也不請他了,就咱們兩個隨便吃點吧。”

      “隨便些好。”程鄭嘆道:“這些天天天應酬,我都快吃傷了。”

      程宗揚不由失笑,程鄭說的天天應酬可不是假話,如今洛都城內的商賈,無

    不把程鄭視為救星,宴客的請柬跟雪片似的,不知堆了多少。今日兩人小酌,也

    算是忙裡偷閑了。

      程宗揚回頭道:“聽說你唱的不錯,唱一個吧。”

      尹馥蘭應了一聲,然後嬌聲唱道:“檻外桃花青葉嫩,牆頭杏火綠煙新。風

    光冉冉非前日,物色依依似故人……”

      尹馥蘭唱得確實不錯,以她的修為,氣息綿長只是小事,難得是她的嗓音極

    佳,唱起曲子來,嬌柔婉約,雖然比不上六朝最頂尖的名家,但也不遜色多少。

      程宗揚與程鄭共坐一席,酒止一樽,餚止三味,雖然只是些家常風味,但勝

    在輕松。

      兩人邊吃邊聊,吃到一半,何漪蓮才匆匆趕來。

      程宗揚介紹道:“這位是洛幫的何大當家,上次議事時見過的。”

      程鄭抱拳笑道:“程某以往行商,可沒少勞煩貴幫。久聞洛幫的大當家是女

    中豪傑,上次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掌櫃過獎了。”何漪蓮矜持地施了一禮,“我們洛幫守著洛水,無非是

    混口飯吃,怎麼比得了程掌櫃生意興隆。”

      程宗揚道:“別客套了,這是我大哥,往後漢國這邊的生意,都交給大哥來

    打理。上次只是議事,這回認識一下。”

      何漪蓮鬆了口氣,然後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外人了。”

      她臉上的矜持之色一掃而空,拿起酒樽,小心斟滿,然後屈膝跪下,雙手將

    酒樽捧過頭頂,“奴婢敬程爺一杯。”

      程鄭大吃一驚,“何大當家快快請起!這如何使得?”

      “大哥,你就坐吧。”程宗揚道:“她敬你一杯,也是應該的。”

      程鄭看了看自己的賢弟,又看了看洛幫那位大當家,遲疑道:“她是……”

      何漪蓮含笑道:“幸得主子不棄,奴婢如今也在主子房裡伺候。”

      程鄭拍案道:“原來如此!”

      當初議事時,何漪蓮只以合作夥伴的身份出席,並沒有透露另一重身份。程

    鄭這時才知道,程宗揚為何能對洛幫如臂使指。

      何漪蓮已經自承是主子的房裡人,不用再隱瞞什麼,於是放下架子,挨著程

    宗揚坐下,一邊商談,一邊為主人捧盞遞巾,小心服侍。

      算緡令對洛幫的影響也不小,但有程宗揚罩著,主持算緡的寧成大筆一揮,

    把洛幫的船隻算在洛幫上下數千人頭上,以操舟之民對待,只對五丈以上的船隻

    徵收算賦,而且網開一面,對於船民的舟楫,不計大小,五丈以上再大的船也只

    收一算,算到最後,只繳了幾萬錢,不過十幾枚金銖的事。

      洛幫躲過一劫,上下都慶幸不已。誰知不久之後,有一大批熟練船工跑來投

    奔。何漪蓮一打聽才知道,這些船工多是洛都幾家船行的。與船民結成的幫會不

    同,那幾家船行都是傳統模式,由家主驅使奴僕經商牟利,算緡令一下,船行被

    迫遣散奴僕,那些船工無以謀生,只能前來投奔,結果使得洛幫反而借著算緡的

    機會越發壯大。

      一邊是結拜的大哥,一邊是房中的侍婢,有這重關系在,雙方在席間的商談

    沒有半點爭執,程宗揚提出要求,程鄭說明貨物的種類和數量,著手何漪蓮安排

    船隻,拾遺補缺,一頓飯沒有吃完,便敲定了船運的方案。

      程宗揚道:“我要提醒一點:商會名下的各家商號,生意往來各自結算,不

    能因為同屬一家商會,就只記賬不結算。”

      何漪蓮不解地問道:“左手倒右手的事,再要結算,不是多此一舉麼?”

      “不多此一舉,以後怕會出現弊病。我們商會規模雖然有限,但涉及的行業

    可不少。”程宗揚道:“單是漢國,如今已經有錢莊、綢緞鋪、車馬行、船行、

    以及大哥操持的幾處店鋪,再加上首陽山的銅礦和舞都的七里坊,涉及的行當不

    下十種,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擴大生意,而是立規矩,寧願多花些心思,甚至因此

    耽誤生意,也一定要把規矩牢牢立起來。”

      程鄭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程宗揚道:“至於結算的方式,全部用紙鈔。”

      何漪蓮道:“如果沒有紙鈔呢?”

      “這還不簡單?沒有紙鈔,就到錢莊兌換。”

      程鄭道:“這樣說的話,我的理解是:本部各家商號的交易,盡量通過錢莊

    來完成,對是不對?”

      程宗揚點頭道:“正是如此。”

      程鄭接著道:“假若錢莊暫時沒有紙鈔,能不能收取錢銖,出具憑證,以此

    結賬?”

      程宗揚搖頭道:“當然不行。雖然這樣更方便,但一定程度上相當於錢莊自

    己有貨幣發行權,其弊端與記賬無異。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這種權宜之計變

    為成規之後,一旦失控,後果會非常嚴重。”

      “我明白了。”程鄭想了一會兒,又道:“如此一來,恐怕有相當一部分紙

    鈔,會在商會內部流通,連年累積,只怕不妥。”

      “兩方面,一來商會內流通的紙鈔越多,說明有越多的錢銖存入錢莊,對紙

    鈔的流通是好事。二來,各商號每年利潤繳入總號,大部分紙鈔會以利潤的方式

    迴流到總部,統一使用,不用擔心各處商號會出現紙鈔泛濫的狀況。”

      程宗揚說著嘆道:“應該把老秦和老班叫來,他們兩個思緒深密,想得更周

    全一些。”

      程鄭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找班先生商量一下,盡快拿個章程出來。”

      何漪蓮聽得似懂非懂,不禁嘆道:“原以為做生意就是買賣二字,不料裡面

    還有這麼多路數,往後還要請程爺多多指點。”

      程鄭笑道:“好說好說。”

      尹馥蘭嫉妒地看了一眼在席間侃侃而言的何漪蓮,一邊無奈地唱道:“桃葉

    青青杏花吐,樓頭吹笙教鸚鵡。紅牙象版按梁州,金縷衣裳美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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