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過來的時候，郁夏人在店裡,正在擠奶油裱花,她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兩人隔著透明玻璃有兩秒對視，郁夏想點頭示意一下，不準備出去湊這熱鬧，童言先把目光移開，她便慢一拍低下頭繼續忙手邊的事，沒再抬頭看過。

氣場是個玄妙的東西,人跟人能否處得來通常只需要一眼，郁夏和童言互相都不感冒,只是個性有差,表現不同。

後來童言又說了幾句，郁媽都不太熱情，她不停在忙店裡的事，掃碼結賬找零跟客人說謝謝光臨，看養女不尷不尬站在旁邊又說讓她回去。

「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就好好經營,忙的話不必抽出時間過來,我們很好,你的心意也收到了。」

貪心的人哪怕做了取捨事後也會後悔，因為她內心裡什麼都捨不得丟。童言是仗著被愛才能有恃無恐,現在郁媽將給她的愛收回去了,她又慌張起來。想說點什麼,郁媽轉頭給她介紹起店裡的熱銷款來，說她有段時間沒過來了，要不要嘗嘗……想說的話再一次被堵了回去。

她啃了幾口網紅麵包，又一次鼓起勇氣，就趕上喬越過來了。

喬越一手提著電腦包，推開門，空調吹出的冷風撲面而來，讓他舒服得想嘆息。他進店以後先和郁媽打了招呼，郁媽笑眯眯問他怎麼這會兒過來？K大放了吧？

不止K大，工商師範什麼的全都放了，大學城這邊難得清靜，以附近大學生為主要客源的烘焙坊迎來全年淡季。店裡生意比前幾個月差了些，不過也挺好，找他們定做生日蛋糕以及開車繞遠路過來買的還是不少。

「是放了，我去圖書館，路過來看夏夏。」

郁媽指了指裡面，喬越剛才就看見了，他進來的時候郁夏低著頭在擠奶油，哪怕穿著圍裙戴著口罩帽子看起來也很漂亮，喬越喜歡看郁夏認真做事的樣子，可以說百看不厭。

郁夏已經聽到喬越說話的聲音，她還是先把手上這個段落做完，才抬頭沖喬越眨眼。

「今天生意忙嗎？」

郁媽說還好：「有幾個客人預定了生日蛋糕，說希望夏夏親手做，她忙完這個就差不多了。」

「那我先去圖書館，待會兒再來？」話是沖郁夏說的，郁夏回了他一個OK的手勢。

看他們這麼親昵童言感覺自己被排斥在外了，她像個外人，完全插不進話。喬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從進店到離開全程當童言不存在，好像拉黑過，眼裡直接沒這人。但是對童言來說，喬越的存在感卻不弱。

她之前就聽到媽和童周在說郁夏談戀愛的事，說是個長得不錯條件也好的大學教授，當時不以為然，想著大學教授能有多牛氣？也就說著上檔次，工作清閑，工資沒多高。

再說長得好看這點，又不是沒讀過大學，她見過的大學教授不是中年婦女就是禿頂大叔，年輕的都少，更別說年輕且帥。

不過現在打臉了，臉打得啪啪響，生疼生疼。

哪怕沒人介紹，聽那番話看那個互動她就知道剛才那個是郁夏的男朋友。他高，他帥，他滿身小說男主氣場，他看起來清爽整潔不像某些滿身臭汗邋裡邋遢的男生……這是童言喜歡的類型。

多數人都是視覺系，相處先看臉，因為夠帥童言都忘了大學教授的平均工資水平問題，她真的沒辦法不去嫉妒，不明白怎麼好事全讓冒牌貨攤上了。

生下來就抱錯，她佔便宜。

交換回來之後，她搶走了養母。

哪怕從幾十億富豪家的小姐淪落成烘焙店店員她還能找到個年輕英俊的大學教授做男朋友。

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是狐狸精嗎？

……

童言看著門口的方向走神，郁媽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就問：「你要是有什麼話就說吧，別支支吾吾的，店裡還要做生意，沒空乾耗著。」

說？

郁夏還在裡面做蛋糕，她怎麼說？說什麼不得讓人聽見？

「這會兒生意也不忙，媽我們出去走走唄。」

再不忙也一直有客人來，有客人來就有事做，走掉一個能張羅的開？郁媽頭疼，郁夏已經加快速度做完手邊這個蛋糕，請來店裡打工的小妹幫忙包裝，自己出來櫃檯這邊：「媽你去吧，店裡我看著。」

「你剛裱了幾個蛋糕，不休息會兒？」

郁夏笑了笑，說：「站櫃檯不就等同於休息？我年輕啊，做這點事有什麼累的？」郁夏剛才沒怎麼抬頭，但她看出來了，童言憋著有話想說，不說明白她不會走的，拖著這事無解。她沖郁媽點點頭，郁媽脫了圍裙，出去了一會兒。本來就是單獨說幾句話的事，沒走多遠，前後大概十幾分鐘人回來了，回來的只有郁媽。

郁夏問：「怎麼這麼快？」

「互相都好，也沒什麼可說的。」

郁夏準備讓出櫃檯進裡面去，被郁媽叫住：「媽去烤兩爐，你歇會兒，和阿越聊聊天也行。」

剛才郁夏就跟喬越聊過一茬，喬越還在問她童言怎麼找上門來了？前幾個月沒來，現在過來幹啥？找麻煩嗎？告訴他說是為郁爸生日，送東西來。

喬越盯著屏幕久久不語。

像他這麼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生日禮物得提前或者當天送，同城還能晚半個月補送的？多沒誠意。

他在心裡吐槽了一下，沒跟夏夏叨逼，轉身說起另一件事，說童周發了消息講通知書收到了，家裡準備辦幾桌請他務必也來。

這事郁夏知道，為這事養母愁了幾日，不止是童周的升學宴，之前童周不在家他們商量之後沒立刻辦酒給親朋好友正式介紹童言，本來要是姐弟兩個相處得好，兩場酒席可以合併在一起辦，既省事又熱鬧。偏偏他倆不對盤，也不吵架，就互相當對方不存在，這麼多天童太太沒見他倆有任何溝通。這個樣子，合併酒席的事童太太連提都不敢提，那麼分開辦兩回？誰前誰后呢？

童周靠前鐵定不行，因為童周的升學宴郁夏和童言肯定都在，誰也不會缺，這之前就應該把童言介紹給親戚朋友們。

那先為童言操辦？

她在餐桌上提起，問老公兒子怎麼看，童周說挺好啊，他的升學宴挪到八月中旬好了，現在通知書拿到先出去玩幾天。「幾個月前我就跟姐說好了，拿到通知書我們好好玩玩，她那店主要賣學生錢，寒暑假是淡季，也就這兩個月走得開，開學之後又忙翻天，媽你慢點給我辦，我跟姐商量看看去哪兒玩。」

童爸包括童媽聽懂了，分分鐘聽懂了。

童周他不願意出席童言的介紹會。

飯桌上不好罵他，下桌子以後童爸把人喊到書房去，問他又在瞎折騰什麼？

「沒有啊，我姐本來就答應過，只要我能考得好她就陪我出去玩。現在通知書也到了再不去等開學去嗎？」

「跟你爸裝什麼傻？」

童周就盯著他爸看，問：「那你先回答我，你們是不是準備也把我姐請來？你要讓我列席沒問題，我悶頭吃絕不掃興，但你要請我姐來祝福她回到我們家，我不同意，你和我媽這樣乾的話，她明天擺酒我今天就走。」

童家夫妻的確商量過這種場合需不需要兩家人同時列席，兩邊夫妻兩邊子女都在的話可，各自介紹給自家親戚好像也可。童爸問他：「夏夏那邊我記得吃過飯了？是嗎？」

童周也不確定，她姐這麼大的人哪會事事給他報備，他就發了消息去問同一陣營的喬越，問郁家那邊給親朋好友介紹過沒有？

【辦過幾桌，三四月的事，問這個做什麼？】

童周沒回，直接把手機屏幕曬他爸面前：「這是我姐男朋友說的，你看看，人家已經走過流程了，還當跟你們一樣墨跡？其實以後再有這種活動真不用等我，我又不會給她真心實意的誇獎和祝福等我幹啥？還猶豫要不要請我姐？有什麼可猶豫的？也不想想我姐要是在場親戚朋友怎麼能毫無負擔的誇你認回來這個女兒？不尷尬啊？」

「你和言言怎麼回事？你前面氣幾天我能理解，現在想通了吧？相處這麼多天也熟悉了吧？還這麼沖？」

這問題無解，「處不來就是處不來。」

「都沒認真處過你就知道處不來？」

「我當然知道，我喜歡跟誰玩我自己能不知道？爸你別老挑我毛病，我怎麼了？我指著她鼻子罵人了？還是跟她動手了？什麼都不說已經是最大的包容。真當我傻？你們給她敗活了多少錢？我這輩子還沒穿過那麼貴的衣服鞋子，還沒背過那麼值錢的包，她一樣快頂我十樣了，就這我都沒跟奶奶告過狀，我是學生嘛，我忍了，我不說什麼。」

「以前你和夏夏之間沒這麼計較，親姐弟不該算這麼清楚，再說你們差六歲，言言出社會了你還在讀書。」

童爸說一句，童周就跟著點頭：「沒錯，所以我沒鬧，等畢業之後讓我媽也照著一樣的給我搞個全套就行。」

童周原先就有點油，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聽他說話氣人。但是出現問題的確在雙方，只不過兒子這邊當爸的好說，閨女那邊一般是老婆在管，家裡是這麼分的。

想想以前周周也跟夏夏置過氣，雖然次數很少，每回過不了夜他倆就和好了。

夏夏不怕嘴上吃點虧，啃去哄，周周則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兩人鬧不起來。換成現在這樣，言言不高興就悶不吭聲，周周也一樣，家裡連點歡聲笑語也沒有，憋得難受。

當時還是應該多談談，不該同意換的，換完家不像家，偏偏走到這一步，已經倒不回去了，這種事不是兒戲。

……

童爸和童周說好，讓他乖乖出席童言的介紹會，並且不許在當天鬧事，交換條件是當天不請郁夏來，之後還要同意他跟郁夏出去玩，並且為他提供旅遊贊助。

安排好童周之後，童家跟著就訂酒席向親朋好友介紹女兒童言，當天童言是隆重打扮過的，穿上了比較會討長輩喜歡的淑女風格的連衣裙，又穿了雙同色高跟涼鞋，並仔仔細細上了妝。

知道這種場合的重要，童言足夠重視了，她當天表現得不算差，雖然老朋友們還是覺得之前抱錯的強一些。

她雖然努力挺直背脊，在笑，盡量讓自己別掉鏈子，先天的短板還是存在，不開口還好，一問一答之間就顯得目光比較短淺，想法也略有些簡單。

就像童周之前說的那樣，這種介紹會就是給別人誇童言的場合，哪怕在沒有眼力勁兒也不會說令人尷尬的話。童家這邊的親戚姑且不說，朋友條件相對都比較好，很多人精。他們當面有優點挑優點說，沒有優點也能把缺點講成優點，比如你想法幼稚他可以說這孩兒天真爛漫單純可愛，你說錯一句什麼，也能打圓場說心直口快。

童家是做生意的，認識的朋友也是生意人居多，這些人要恭維你能把你說得飄飄然飛上天去。

但是真心話往往留在散場之後。

各回各家以後他們才會去回想酒席上前後聊了什麼，別人怎麼問的，童言怎麼答的。

「都說老童做生意沒虧過，這回虧了，他認回來這個我看有點天真過頭，頂不了事。說來真是可惜，本來我都想跟他家結親，還在想怎麼才能讓童夏看上我們兒子，結果就鬧出這個事。本來要是沒換回去是親生的還是養女也無所謂，換了就門不當戶不對了。」

「你當老童他們就捨得？也捨不得，好像是兩邊沒談攏。」

「沒談攏就讓他們妥協？」

「也沒辦法吧，僵著難看，那頭不是獨生家庭？養女心飛了留不住，不換回親生女兒那不是什麼都沒了？」

說到這裡，幾人默契收聲。

她們同時想到了，老童夫妻不是刻薄人，就算親生女兒沒回歸家庭按說也不會虧待她，那她親女兒鬧什麼？別人想不到她們能想到，童言鬧的恐怕是名分，回到這個家庭，做了名正言順的童家女兒，哪怕相親都是和同一階層的，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只是她忘了一點，因為國家政策的原因，和她差不多大的家裡基本都只有一個兒子，只有一個兒子繼承家業，選媳婦的時候誰不是慎重再慎重，不完全看家庭，也要看能力，還要看手腕。

像童夏，外柔內剛扛得住事。

童言的話，交談過後感覺只能幫倒忙，人生態度不積極，進取心也不強，重享樂輕奮鬥的人。

……

童言覺得童家這些老朋友就很好，什麼張阿姨王阿姨李阿姨都特別和氣，長著善於發現美的眼睛。朋友尚且寬容，自家人反倒刻薄，這天之後童奶奶就沒急著回她大兒子家去，她讓童周哄過來，答應吃了孫子的升學宴再走，在老二家住幾天。

童周高興啊，跟她奶奶說本來沒準備這麼早辦升學宴，他等不及想出去玩，他爸非往前趕。

「早晚都是辦，這沒什麼。跟奶奶說你想去哪兒玩？」

「我本來想出國，姐說看最近的新聞外面怪亂的，讓我選選國內的景點，去古鎮或者名山大川都好。」

童奶奶也是每天看新聞的，聽到這話點頭說對，對對對，外頭是不安全，別走那麼遠：「我們國家大好河山你都沒看完跑外頭去做什麼？」她還回想起自己出去旅遊的經歷，幫著孫子選地方，選好問都誰去啊？跟同學嗎？

「跟夏夏姐，姐的男朋友，還有童年。本來叫了遠哥，他說沒空。」

童奶奶貼近了小聲說：「你大伯怕他打光棍再給他安排相親，是沒空。」

「這樣啊，那就沒別人了。」

「童言呢？咋不叫她一起？你跟她相處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奶我跟你說，我們計劃去看自然風光，童言她不好這個，她愛去港澳，再不然京滬。還有，」童周也湊到他奶奶耳朵邊小聲說，「她跟那些叔叔阿姨的兒子女兒加了好友，已經聊上了，好像也有計劃。」

那就算了。

「周周你們在外面小心點。」

「不然奶你跟我們一起，天這麼熱你也不愛出去走動，不如跟我們避暑去。」

＃

介紹了童言之後，過了幾天，童家又給童周辦了一場差不多規模的升學宴，這回郁夏跟喬越有過來。他倆是單純來給周周道賀，本來以為是要被冷落的，列席之後卻發現頻頻有人看過來，跟著還有人來找喬越搭話。

來找他搭話的是兩個IT行業的老闆，對喬越的態度都特別客氣，恭維再恭維。

郁夏早猜到他有外塊，大學里的工作不忙，空餘時間他肯定在搞別的東西。因為心裡有數，她並不驚訝，童周在一旁看懵了，他繞到郁夏旁邊，拿手指戳戳姐姐的肩膀，小聲問：「姐你男朋友不是大學教授？」

其實也不是很小聲，正在套近乎的老闆就聽見了。

他拍拍童周的肩膀說：「喬先生不止是大學教授，也是業內大牛，是數一數二的尖端人才……」說著還要給童周科普喬越的本事以及他取得的成就。童周聽完三觀又裂了一回，他還和喬越住了幾天，真沒看出對方級別這麼高。

同樣傻掉的還有不少人。

都竊竊私語呢，說那是童夏……哦不，是郁夏的男朋友吧？

看老方的意思這年輕人很不得了？

再看老童兩口子對養女的態度，和往常也沒差，加上這一出，有好事者偷瞄童言，想瞧她是什麼臉色，發現她笑得有點僵了。